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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津通识读本:黑格尔 [5]

By Root 1655 0
和动物一样生活在自然世界中,但他们也是精神性的存在。在认识到自己是精神性的存在之前,人类一直深陷于自然界,即那个物质力量的世界。当自然界像罗马世界一样执意阻碍人类对自由的渴望时,自然界内部无处可逃,除非像上面提到的那样退回到一种对自然界持纯粹负面态度的哲学中去。然而,一旦人类认识到自己是精神性的存在,自然界的敌意就不再那么重要了;它能以积极的方式被超越,因为自然界之外有某种积极的东西。

根据黑格尔的说法,基督教之所以特殊,是因为耶稣基督既是人,又是上帝的儿子。这便教导我们,虽然人在某些方面有局限性,但他是按照上帝的形象创造出来的,人的内部有一种无限价值和永恒使命。结果便发展出了黑格尔所谓的“宗教的自我意识”,即认识到我们真正的家不是自然世界,而是精神世界。要想获得这种认识,人就必须打破自然欲望乃至整个自然生存施加给他的束缚。

认识到人类的精神本性对于他们是根本的东西,这正是基督教的任务。然而,这并非一蹴而就,因为所需要的不仅是内心的虔诚。基督徒虔诚内心中所发生的变化还必须对外在现实世界加以改变,使之能够满足作为精神存在的人类的要求。正如我们将要看到的,为了能够实现这一点,人类从整个基督教时代一直走到了黑格尔的时代。

没过多久,希腊时代所特有的那些对自由的限制的确被废除了。首先,基督教反对奴隶制,因为每一个人类成员都具有相同的、本质上的无限价值。其次是不再依赖神谕,因为神谕代表着自然界的偶然事件对精神存在者的自由选择的支配。第三,大体上出于同样的理由,希腊社会那种习惯性的道德被一种以精神性的爱的观念为基础的道德所取代。

基督教在罗马帝国时期开始崭露头角,在君士坦丁大帝治下则成为国教。虽然西罗马帝国因蛮族入侵而陷落,但拜占庭帝国在1000多年的时间里一直信仰基督教。不过在黑格尔看来,这是一种停滞而颓废的基督教,因为它试图用基督教的虚假外表来粉饰那已经烂透了的组织结构。需要一个新的民族来实现基督教的最终宿命。

日耳曼世界

也许有点奇怪,黑格尔竟然把从罗马帝国陷落直到近代的整个历史时期都称为“日耳曼世界”。他使用的术语是“日耳曼的”(Germanische)而不是“德国的”(German),不仅包括严格意义上的德国,而且包括斯堪的纳维亚、荷兰甚至是不列颠。我们将会看到,意大利和法国的发展也没有被忽视,尽管他在这里用“日耳曼的”一词把这些国家包括在内缺乏语言学和种族关系上的理据。我们也许会料想,黑格尔把这个时代称为“日耳曼世界”可能有某种种族优越感。但他这样做的主要理由是,他把宗教改革看成了自罗马时代以来唯一关键的历史事件。

黑格尔把自罗马帝国陷落以来1000年的欧洲描绘成一幅黑暗的图景。他认为在此期间,教会已经成为真正宗教精神的一种堕落,它把自己强行置于人与精神世界之间,坚持要信奉者们盲目地服从。用黑格尔的话来说,中世纪是“一个多事而可怕的漫长黑夜”。文艺复兴结束了这个黑夜,“漫长的暴风雨过后,黎明的曙光第一次预示了光辉灿烂的白天再次来临”。然而,黑格尔所说的我们现时代明媚天空中“普照万物的太阳”是宗教改革而不是文艺复兴。

宗教改革缘于教会的腐败。在黑格尔看来,产生这种腐败并非偶然,而是教会不把上帝当作纯精神的事物、反在物质世界中体现他的必然结果。它的基础是礼节、仪式和其他外在形式,遵守这些被视为宗教生活的本质。就这样,人类的精神要素被禁锢于纯粹的物质对象之中。这种根深蒂固的腐败的最终表现,就是为了最世俗的金钱去出售某种涉及人类最深刻和最内在本性的东西,即由赦罪所带来的灵魂安宁。黑格尔当然是指引发路德抗议的出售“赎罪券”的做法。

黑格尔视宗教改革为日耳曼民族的一项成就,认为它源于“其内心的坦诚和质朴”。在黑格尔看来,“质朴”和“内心”是宗教改革的基调。宗教改革是由一位质朴的德国修士路德发起的,而且只在日耳曼国家扎下了根。它废除了罗马天主教会的浮华和仪式,认为每个人内心之中都有一种与基督的直接精神联系。

然而,如果把宗教改革看成某个被称为“宗教”的孤立生活领域中的一个事件,那将与黑格尔对宗教改革的看法完全相反。一方面,黑格尔总是强调我们历史发展的不同方面之间的内在关联;另一方面,正如我们已经看到的,人类要想实现其精神本性,仅仅完善其宗教生活是不够的,还必须把他们生活的世界变得与自由精神相适应。因此黑格尔认为,宗教改革远不只是抨击旧的教会并用新教取代了罗马天主教。宗教改革宣称,每一个人都能认识到其自身精神本性的实质,并能获得自身的拯救。无须外在的权威来诠释《圣经》等圣典,也无须举行仪式,个人的良知便是真理和善的最终仲裁者。在断言这一点时,宗教改革展开了“自由精神的旗帜”,并宣告了它的根本原则:“人天性就注定是自由的。”

图6 马丁·路德(1483-1546)

自宗教改革以来,历史的任务不过是按照这个根本原则来改变世界。这项任务并不小,因为如果每个人都能自由地运用理性的力量去判断真理和善,那么只有符合理性标准,世界才能得到普遍赞同。因此,必须使所有社会制度——包括法律、财产、社会道德、政府、政体等等——符合理性的普遍原则。只有到那时,个人才能自由地选择接受和支持这些制度。只有到那时,法律、道德和政府才不再是自由的主体不得不服从的任意规定和权力。只有到那时,人类才将是自由的,并与他们生活的世界完全地和谐一致。

要使所有社会制度都与理性的普遍原则相符合,这听起来像是启蒙运动的主张。让一切事物服从于清晰冷静的理性之光,拒绝接受任何基于迷信或世袭特权的东西,这正是伏尔泰、狄德罗等18世纪法国思想家的学说。在黑格尔叙述的世界历史中,启蒙运动以及继之而来的法国大革命的确是下一个——几乎是最后一个——事件。但黑格尔对法国大革命的态度并不完全符合他对宗教改革本质的评论给人的预期。

黑格尔认为,法国大革命源于法国哲学家对现存阶层的批判。大革命之前的法国有一批贵族,他们没有实权,却享有大量毫无理性基础的特权。针对这种完全非理性的事态,哲学家们的人权观念得到认可并取得了胜利。黑格尔明确指出,他认为这一事件具有重要意义。

自从太阳处于天穹,行星围绕着它旋转以来,人类从未察觉到,人的生存以他的头脑即思想为中心,并且在其启发下构筑现实世界。……直到现在,人类才进而认识到这条原则,即思想应当统治精神实在。因此这是一个光辉灿烂的精神黎明。一切有思想的存在都分享了这个新纪元的欢欣。

然而,这个“光辉灿烂的精神黎明”的直接后果却是大革命的恐怖。这种形式的暴行没有法律手续便行使权力,并用断头台上的瞬间毙命作为惩罚。是什么地方出了错?错误就在于试图施行纯粹抽象的哲学原则,而没有考虑人民的意向。这种做法乃是基于对理性角色的误解。理性绝不能脱离现存共同体和组成它的人民来使用。

因此,法国大革命本身是一种失败。然而,其世界历史意义却在于它传播到其他国家,特别是德国的那些原则。拿破仑的短暂胜利足以给德国带来权利法典,使之建立起个人自由和所有权自由,使最有才能的公民担任国家公职,并废除封建义务。君主仍然处于政府的顶端,其个人决定是最终的裁决。但黑格尔说,由于有牢固确立的法律和稳定的国家机构,留给君主本人去决定的“实际上都不是大事”。

黑格尔对世界历史的叙述现在已经到了他自己的时代,所以也行将结束。他在结尾时(以略为不同的表述)重复了他在全书开头所引入的主题——“世界历史不过是自由观念的发展罢了”,并暗示自由观念的进步现已达到顶点。所需要的有两方面:一是个人应当根据自己的良知和信念来管理自己,二是客观世界即那个有着各种社会政治制度的现实世界也应当合理地组织起来。仅有根据自己的良知和信念来管理自己的个人是不够的,那还只是“主观的自由”。只要客观世界还没有被合理地组织起来,根据自己的良知去行动的个人就会与它的法律和道德发生冲突。因此,现有的法律和道德将会反对他们并限制其自由。而一旦客观世界被合理地组织起来,根据自己良知行事的个人就可以自由地选择行为而与客观世界的法律和道德相一致。到那时,自由将同时存在于主观层面和客观层面。自由将不再受到限制,因为个人的自由选择与整个社会需要之间将是完全和谐的。自由的观念将会成为现实,世界历史也将达到它的目标。

图7 攻占巴士底狱,1789年,标志着法国大革命的开端

这一终结的确形成了高潮,但它留下了一个明显的悬而未决的问题。对道德、法律和其他社会制度的合理组织会是什么样子?什么是真正合理的国家?在《历史哲学》中,黑格尔几乎没有谈及这个问题。他对当时德国令人鼓舞的描绘,以及同时给出的自由观念的进步已经达到顶点这一陈述,都只能意味着他相信自己的国家在他那个时代已经是一个合理组织的社会。不过他并没有明言这一点,他对近代德国的描述太过简要,我们弄不清楚为什么他所描述的这些特殊安排要比之前的所有统治形式更为合理。

之所以过于简要,可能仅仅是因为《历史哲学》是授课讲义。众所周知,大学授课在临近课程结束时往往会发现时间不够。但同样有可能,黑格尔在《历史哲学》中有意极少谈及这一主题,因为这乃是其《法哲学原理》的主要焦点。为了更完整地刻画黑格尔所理解的那种合理组织的因而是真正自由的共同体,我们必须转向这部著作。

第三章 自由与共同体

一个谜

我们已经看到,黑格尔认为一切历史事件都导向自由这一目标。《历史哲学》的结尾暗示,这一目标或许已经达到了。但黑格尔几乎没有说明为什么普鲁士(或者当时其他任何德意志国家)应被视为3000年的世界历史一直在追求的那个辉煌结果。黑格尔讲授历史哲学课程时,冯·施泰因和冯·哈登贝格所领导的普鲁士自由改革时期已经结束。统治普鲁士的是国王和其他几个有权势的家族,它缺少一个重要的议会。国家在运转过程中,违反绝大多数公民的意见,强制执行严格的审查制度。黑格尔怎么会把这样一个社会当作人类自由的顶峰呢?难怪德国哲学家阿图尔·叔本华在谈到黑格尔时说:“政府把哲学当成服务于国家利益的手段,而学者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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