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津通识读本:自闭症 [10]
显而易见,安德鲁能做到的抽象形式的移情,与用体态语表达出、如传染般让人感受到的对他人感情的移情形式大相径庭。镜像系统似乎能为这种传染提供机制。
人们所知的一个非常有传染性的面部动作是打哈欠。它连一种情感都算不上,只是一种不需要学习的原始反射。日本研究者们把静止的打哈欠面庞的图片给自闭症儿童看,并记录下他们打哈欠的倾向。结论显示在图14中。自闭症孩子受到的传染比正常发育的孩子少得多。这项发现还需要在成人身上复制。现在也有关于情感的类似实验正在展开。
第三大理论的问题
碎镜理论还很新。它还需要加以改进,才能解释自闭症中哪些社交互动出了问题。和另外两大理论一样,它不能解释自闭症涵盖的贫乏社交生活当中的所有问题。然而,它给出了一个激动人心的可能性:它能帮我们理解为什么在自闭症中奇怪地缺乏情感回应。有可能这个理论在未来会定义一种认知的表现型,最终找到配对的基因型。可以想象一个人展现出所有三种认知的表现型、心智化失败、缺乏社交驱动以及镜像系统失败。也可以想象在自闭症谱系上不同部位的人,他们仅切合其中一种。
图14
左:看见有人打哈欠,我们通常感觉自己也想打哈欠
右:与正常发育的孩子相比,有自闭症谱系障碍的孩子看脸部打哈欠和仅仅张开嘴巴的图片打的传染性哈欠更少
语言与交流
这在自闭症中是不是一个单独的问题?还是说它是社交障碍的重要部分?若果真如此,三大理论中哪种处理得最好?
想象一下我们如何与一台取款机交流,然后想象一下我们如何与另一个人交流。一个患自闭症的人不会看出两者有多大差异。这可能是由于缺乏社交驱动,即第二大理论。
第一大理论是刺向问题的另一把匕首。交流是真正的交互式互动,这就是心盲理论试图解释的。交互式互动不仅仅是提出和回答问题。我们还总是探寻交流对象已经理解了多少对话,他或她被我们说服了多少。我们面对一台机器时则不会这么做。
心盲给普通的双向交流带来灾难性后果。例如,自闭症人士不能理解闲谈和玩笑的意义。我们大多热爱这么做,因为它使我们除了交流信息外还能做很多事。我们选择用词的方式显示了我们对待世界的态度。并且,我们也了解到他人对待我们的态度。他们不会直接告诉我们,但我们大脑中类似导航的装置让我们能感受到。相反,自闭症人士仅能适应信息交流本身。
所以你不要嘲弄他们,不要开玩笑,不要使用反讽。他们首先的倾向会是把所有论述按字面意思当真。需要指出,对正常发育的孩子,不需要告诉他们别太刻板地理解字面意思。他们完全能够自己理解。
交谈和交流容易混为一谈。大卫不讲话时,他父母急切盼望他能说话。他们非常确信当他开始使用词语的时候,交流之门将最终对他敞开。令人遗憾的是,这并没有发生。大卫现在会讲话,但他仍然不交流。交流之门并不需要等到解锁语言才能打开。如果交流被封锁,语言不会是钥匙。只有在意识到自己思维里有不同于他人思维的有趣的东西时,你才会有交流的愿望。这与第一大理论—心盲—切合。但其他两种理论也能解释交流的缺失。第二大理论表明,由于缺乏社交驱动,交流永远无法顺利展开。第三大理论解释称,这是由于缺乏他人情感、意图甚至动作的镜像。确实,我们不仅仅是通过互相交谈来交流,还通过运动方式、面部表情、手势,事实上是我们的整个身体来交流。身体语言经常泄露我们的所感所想,尽管我们竭力用语言来隐藏。
因此,三大理论都有能解释交流问题的部分。这些交流问题正是自闭症的核心所在。
没有一概而论的社交失败
在本章中,对于自闭症中残忍且往往具有摧毁性的社交和交流失败,我们考察了三种不同的解释。但假如你认为自闭症人士完全没有社交能力,那就错了。在热情寻找这些问题的原因时,我们不能忘记他们残存的社交能力。
罗纳德曾加入一个竹节虫迷俱乐部。成员们比较关于竹节虫的笔记和图片:在英国就有1560多种。每个路灯都有自己的一群竹节虫。罗纳德希望在俱乐部里找到个女朋友。事实上成员里真有个女孩,但并不是他想要的,因为她不是金发碧眼,不算很漂亮。大多数自闭症男士判断女性魅力的能力丝毫不差。
四岁的塞巴斯蒂安几乎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然而有一天,妈妈注意到,他拿了个毯子盖在沙发上小憩的妈妈身上。超越自闭症谱系障碍人士身上典型的强烈自我中心主义、表达爱心的事例虽然很少,但不是没有。与此类似,共情的例子也存在,尽管缺乏共情通常被认为是自闭症的典型特征。其实缺乏共情在另一种障碍—精神变态—的人身上也很常见。精神变态是一种情绪障碍,会影响道德判断。然而,不同于自闭症人士,精神变态者善于读取他人思维,清楚知道怎样去蒙蔽和欺诈别人。
西尔维娅对别人很健忘,至少看起来如此。她没什么社交兴趣。她也缺乏心智化能力。她几乎不会去注意人,所以也很难说她究竟能否意识到显露情感的表情,能否记住别人的面庞。
她去参加一项研究性别和种族成见知识的实验时,人们大跌眼镜。这些成见她知道很多!实际上,西尔维娅并不是唯一一个以这种知识让大家大吃一惊的人。被测试的其他自闭症孩子也显示出与正常发育孩子同样的社交成见。例如,实验者就一个男孩和一个女孩的图片提出以下问题:“这是杰克,这是曼迪。两个孩子中有一人有四个布娃娃。谁有四个布娃娃?”西尔维娅准确无误地指向女孩。
除了性别成见(玩布娃娃、做饭、照顾他人,等等),种族成见也同样被研究。性别成见还可能让人相信是从观察中学习到的,种族成见则不太可能基于亲身经历。大错特错!黑人是如何跟撒谎、肮脏、不友好联系起来的,而白人就是诚实、干净、友好的?当实验者问“哪个人偷了钱包?”时,西尔维娅指向一个棕色皮肤的人。当实验者问“哪个人有很多朋友?”时,和任何其他自闭症或者非自闭症孩子一样,她指向粉色皮肤的人。她是如何获得这些成见的?或许是她吸收了隐含的文化态度。这意味着这些态度对她并非不能渗透,这也提出了一种可能,即一些还未被预料到的社交学习类型对自闭症孩子来说是可能的,虽然尚无研究。
这几个例子表明,我们的社交世界并未完全对自闭症个体关闭。我们的社交世界究竟向自闭症人士敞开了哪一面?今后的研究或许会带来更多令人吃惊的答案。
第六章 不同角度看世界
天才之谜
关于自闭症最令人叹绝的事实,也是所有对自闭症的虚构描述都会称颂的事实,就是天才型(savant)人才。这些才能即使在不说话、有严重智力障碍的人身上也闪耀着光芒。这个词来自idiots savants,字面意思为“愚蠢的天才”,提醒我们原本这些天赋是在极低的智力水平以及或许极不正常的大脑里观察到的。后来savant这个词被用来指不论智力水平如何、拥有不一般的非凡天赋的人。天赋是自发获得的,而且通常是意外发现。金·皮克能仅仅通过阅读记住整本书。没人教过他这一点。我认识一个男孩,能在一整页越来越大的数字中极快地找出其中的质数。其他令人惊叹的例子包括音乐和艺术作品。
图15给出的是一个当之无愧的著名天才艺术家的例子。斯蒂芬·威尔特希尔绘制罗马城市风光的过程被拍摄下来,他是从直升机上俯视罗马的。读者们可以从网上找到这段录像。斯蒂芬记得在这段45分钟的飞行中看到的一切东西,花了三天时间才画出完整的全景。他首先画的不是宏大的地图轮廓和主要特征,而是直接从圣彼得大教堂的细节开始,教堂位于他画作的中间位置。然后他填满右面的空间,然后是左面的空间,所有细节一丝不苟。用这种方式他画出了非常精确的画作,就像完全忠实地储存于记忆中。这种非同凡响的现象该如何解释?
图15 斯蒂芬·威尔特希尔完全靠记忆创作出这幅伦敦市景。斯蒂芬的画作高度精确,但也很有创意,高度原创
出人意料的长处
并非每一个自闭症孩子都有杰出的天分。然而,他们大多有些出乎意料的能力。我最近在自闭症谱系障碍人士的网站上找到一位46岁女士发的帖子:“我从来不知道拼图游戏应该根据图像而不是形状拼起来。”这与我研究自闭症孩子早期提出的一个说法不谋而合:有些孩子能把拼图倒过来拼,完全不借助图片的帮助。这使得我做了早期的一个实验。我邀请孩子们完成一个拼图,图片的颜色很简单。有时碎片是直的,有时它们有锯齿。我测试的自闭症孩子们非常乐意完成有锯齿边小块的拼图,对图片毫不在意。非自闭症孩子们对组成图片兴趣更大,当他们看到直边的碎片而不需要摆弄那些棘手的锯齿边时很开心。
据我所知,这个简单实验的结果与其他实验结果是一致的。这些实验中,自闭症孩子被要求听词语,词语或者以无意义的方式随机组合,或者呈现为一句合适的话,让他们立刻回忆出来。大多数孩子对句子形式的词语记忆更好,即使有点长也能记得不错。自闭症孩子并非如此。相反,他们当中有人能奇迹般记住很长的顺序打乱的词语串。
然而,另一些实验表明,自闭症孩子们极为擅长找到镶嵌在大幅有意义图片上的隐藏形状。他们当中有些喜爱《威力在哪里》这种书,比自己的兄弟姐妹找得更快更好。已有很多研究结果表明,自闭症孩子对某些任务完成得极好,另一些任务则完成得很差。在这里也许能发现他们奇怪智力的线索,他们的智力可以同时表现得非常高和非常低。
有一种观点认为,自闭症孩子关注句子或图片里可能无意义的线索,但不会关注整个句子或整幅图片的意义。若果真如此,这就是完全不同的信息处理方式。这种处理风格会不会同时导致另一种不同的智力?它能解释特殊天才的事?这些问题催生了弱中央统合功能理论,即第四大理论。这个理论试图解释的东西一方面在图16中得到例证,另一方面也从马克·哈登书上(第7页)的一个例子中看出。在这里,克里斯托弗显然没有像他应该的那样,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