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津通识读本:考古学的过去与未来 [7]
非常明显,就我们今天所知的“原始”艺术来看,史前艺术一定也是多重目的的——包括了游戏、神话、叙事、涂鸦、讯息、创世神话和宗教。它的一切并不一定是庄重而认真的,并不一定展示着超自然的恐怖;在很大程度上它是生活的狂欢,反映着嬉戏与轻浮。艺术中有些部分是公共的,在户外公开展示;有些部分是非常私人的,藏在幽深的岩洞里或人迹罕至之处。但是尽管有这种明显的差异,许多研究岩石艺术——甚至仅仅是研究冰河时代艺术——的人仍然有着执著的意愿,要对它进行独特的、包罗万象的解释。实际上,这也发生在考古学的每一个方面,并且下述情况也许是学术工作的根深蒂固的毛病:只要一个人偶然发现了似乎是个好主意的论点(这通常是从其他人那里借来的,最好是借自另一门学科),那就会有无法抗拒的压力要将这一论点应用于视野之内的所有东西,并且要将一种非常不同的现象的每个侧面都硬塞进一个解释之中。
被选中的解释往往反映了当代的思想情感与偏见——早先,史前艺术被认为是无意识的涂鸦或玩耍活动,是“为艺术而艺术”。随后,在世纪之交,随着有关现代“原始”民族在做什么的描述开始出现,某些过分简单化的观点被不加鉴别地应用于史前艺术——最引人注目的观点是,史前艺术有着帮助人们狩猎或使土地肥沃的神奇目的。在20世纪50年代,法国的结构主义带来了有关岩洞艺术的新思想,认为岩洞艺术有一种固定的与重复发生的结构,而在“繁荣的60年代”,又出现了认为岩洞艺术中的动物是性的象征符号的论点;太空时代引起了对可能的月相记录和其他天文观测的关注,这些记录与观测可以在某些史前艺术和纪念性建筑中看出来。计算机时代不可避免地引发了将岩石艺术视为一系列巨人的“软盘”或只读存储器的观点,信息被记录在这里以供存储与随时提取。当前最时髦的理论认为岩石艺术中包括大量的阴魂附体的想象,这种理论似乎是20世纪60年代末期与70年代的毒品文化的直接产物,它的信奉者对神秘主义与巫师作法感兴趣,也对幻觉、意识的变幻状态以及诸如此类的东西感兴趣,这种理论在“新时代”的大众文学中达到了巅峰。
拉斯科岩洞的壁画,法国。
尽管这些解释全都可能有些道理,但事实仍然是,只有艺术家才能告诉你艺术代表着什么,艺术的目的是什么。我们无法确定任何东西。在一次著名的实验中,一位澳大利亚学者让某些土著人区分一组岩石艺术上的一些动物——他们的区分与由西方动物学家的推理所获得的结果大大不同:在总共二十二个形象中,西方动物学家认错了十五个,而只从表面上认对了另外七个!但是由于我们没有能提供史前信息的古人,因此将永远也无法找出这一艺术的原始意义,我们只能试图去判断它似乎在描绘什么与它的意义可能曾经是什么。
岩石艺术确实有时被用来记录与传递信息。如果有真正的手稿,那么对于认知考古学家来说就容易多了。但是首先必须译解这些手稿。这是一种高度专业化的技巧,需要一种特别的、善于分析的头脑。曾经有过一些著名的先驱者,比如商博良,他首先译解了古代埃及的象形文字(在很大程度上是在罗塞达石碑的发现之下完成的,这块石碑有着分别用埃及文字和希腊文字写下的同样碑文)。在20世纪里,一位主要的人物——现在更加受到崇拜,因为他像某些流行明星那样,在他声名达到巅峰时就死去了,当时还很年轻——迈克尔·文特里斯,一位建筑学家,在1952年宣布他已经译解了线形文字B,这是爱琴海地区的一种早期文字,是希腊文的一种古代形式(虽然这种文字是在克里特发现的,但是下述故事并不真实:有一块泥版上写着“只有弥诺斯人才是伟大的”)。但是像大多数先驱者一样,他没有得到喝彩,而是遭到来自同行专家的否定与愤怒吼叫。这在考古学的所有分支中都是很正常的。后来的事实是,不久之后,当由线形文字B的泥版文书组成的整个图书馆在希腊被发掘出来的时候,对它们的翻译完全证实了文特里斯的说法。那些专家别无选择:他们指控这个图书馆是发掘者和文特里斯共同伪造出来的!
不要认为译解文字是一门正在死亡的艺术——它仍然非常活跃,富于刺激性。在最近几年里,中美洲的复杂的玛雅文字在经过了一个世纪的不懈研究之后,才开始得到适当的理解,而来自复活节岛的更为罕见的“朗格朗格”文字也已在过去的两年中被破解了,至少是破解了其结构与一般内容,这些文字只残留在二十五块木头上。但是仍然有大量的工作要去做,还未被译解的线形文字A(来自爱琴海地区)和印度河文字(古代印度与巴基斯坦的文字)仍然是对那些希望绞尽脑汁的爱好者们的重大挑战。
一旦文本可以供人阅读了,它们显然就可以提供大量有价值的信息——有关过去的认知思维方面的信息。例如,来自古典遗址的铭文,或者殖民者所写的早期文献等等。然而,正像作为整体的历史一样,写下的文字总应当被视为是对考古学的补充,而不是它的替代物。这对于古代社会尤其如此,在古代社会里,文字被用于极为有限的目的,并且写作是少数精英的特权。但是在古典时期的希腊,读写能力广泛传播,写作几乎触及了生活的所有方面,不论是私人的还是公共的,所以文献可以提供大量的信息。例如,文献有助于我们识别艺术中的神与神话(要是没有古典文献,希腊和罗马艺术中的大多数场景将不会为我们所理解)。但是,一如既往,文献也带来了偏见,而且文献还缺少完整性。
爱尔兰纽格莱奇墓的入口。注意门口上的“窗子”,冬至那天的拂晓,太阳穿过它直射进去。
认知考古学的一个研究领域是考古天文学——对古代天象知识的研究。正像上面已经论述过的,从冰河晚期就很可能有对月相的记录(月相确实曾经是古人能够用以测量时间流逝的主要方法),但是这种方法真正盛行起来是在史前时期的晚期,伴随着与有意义的天文事件(诸如冬至或夏至时太阳的升起)相校准的纪念性建筑的出现。从西欧的史前巨石到中美洲和南美洲文明的主要建筑,都存在着准确的校准过程,它们显示了对天体运行的深邃知识和对其重要性的理解。
顺便说一下,巨石这个单词来自希腊文的“大石头”,它的反义词是小石,用于描述非常小的石器工具,这也是考古学中另一个常用的重要术语。巨石最简单的形式是一块单独矗立的石头,就像在阿斯特里克斯连环漫画中奥贝里克斯带着到处走的那些东西——在法国和其他地方,对这样一块石头的正确名称是“糙石巨柱”。在欧洲,这类石柱有时被排布成行列与群组,或者“校准队列”,尤其在英国,它们组成圆环或椭圆环。这些石柱中的许多被认为有着天文学上的校准功能,虽然我们常常无法确定。因为在天空中有着如此众多的星体,所以总是有很大的机会使得规则或不规则摆放的石头组成的圆环出于偶然而与某些富有意义的事物相校准。然而,一些专业天文学者在20世纪60年代与70年代被神奇绝妙的考古学世界所迷惑,他们计划用复杂的计算和术语来证明史前人类有着如此强大的能力,以至于他们能够建造巨石计算机——例如,巨石阵[1]是一台巨大的、能精确预测日食与月食的机器!
一旦这些夸夸其谈被揭穿,这一领域就留给了那些更为理智的头脑,这些研究者付出了巨大的精力和漫长的时间——开始时面对着诸多怀疑(这些怀疑逐渐转变成某种勉强的接受)——着手证明欧洲的许多石头圆环确实可以粗略地,但是有目的地与天文现象相校准。它们基本上是用于计算日历的,这样农夫就能知道何时播种,何时收获。(或者你也应当假设:没有巨大的石头日历,他们也能安排好这一切?)
这种观点的主要倡导者之一是一位苏格兰工程师,名叫亚历山大·托姆,他也制定了有关不列颠石头圆环的精确计划,他确信,有一种标准的计量单位曾被用于它们的铺设——这就是他称之为“巨石码”的单位,长度是二点七二英尺。在这样的建筑物上很难进行精确的测量——这些石头常常是粗糙的,形状也不规则,那么,你如何才能知道把卷尺测量的端点放在什么地方?现在人们普遍接受这样的观点:一种标准的计量单位可能是存在的。但是,最有可能的解释是,这些纪念物的建筑者们并没有求助于复杂的数学计算,而只是使用人类的步幅作为计量单位,将他们的石头放好。
在早期社会中,人也被固定地放在他们的位置上,就像在今天一样,这可以从象征权力的实在物中看出来——从巨大的统治者雕像(拉什莫尔山[2])到华贵的服装或身体装饰物(设计师的标签、钻石耳环),所有这些东西本质上都没有什么用,但却被精英们认为很有价值。稀少或昂贵的物质通常是样品,就像那些精制的物品一样,这些物品精工制造,却又永远也不能用于其外观上的目的(脆薄易碎的斧头、纸一样薄的青铜盾、极薄的石头矛尖)。包括这类昂贵物品的墓葬可以很有理由地被断定是那些富有和/或有权势的人的,这些墓葬的作用在于突出社会的等级制度。当然,最极端的例子是那些统治者的富丽堂皇的陵墓,这些陵墓在所有主要的文明中都为人所周知——从乌尔和图坦卡蒙王到中国的兵马俑和秘鲁的西潘王。同样为人所知的是在这些及其他文明中与精英相关的、给人以深刻印象的艺术和建筑。你可能从来也不能百分之百地确定有关过去的任何事情,比如财富与地位的简单等同(毕竟要看到,今天沙特阿拉伯的极其富有的统治者们下葬时什么也不带),但是总体来说,似乎可以假设那些拥有豪华陵墓的人生前也很富有。重要的是要注意到器物与死者一起下葬并不一定表明任何对死后生活的信仰——在某些文化中,人们相信使用死者的器具会带来坏运气,所以这些东西要与死者一起下葬。然而,陵墓中的食物是一个相当清楚的标志,表明人们希望陵墓中的死者有机会在死后的另一个世界里吃顿点心,并且由此表明了某种宗教信仰。如果你发现死者有仆人殉葬,以便让仆人到死后的生活中去继续其仆役工作,那么这也表明了同样的希望与信仰,这真是对于劳动力的极端剥削。
作为另一种维持现状的手段,宗教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