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津通识读本:考古学的过去与未来 [14]
确实,保存将成为整个学科的主要焦点之一,因为我们试图保存世界上大量的遗址、建筑和文物以及上百万已知的岩石艺术图像。许多最著名的遗址已经处于极大的危险之中——狮身人面像受到极端气候与附近贫民窟的污水渗漏的影响;图坦卡蒙陵墓已遭到地层断裂的威胁与1994年洪水造成的毁坏;巴基斯坦的莫亨朱达罗遭到了侵蚀与盐碱腐蚀;雅典的卫城受到了污染与天气变化的影响,这种天气变化已经使黑色真菌在大理石深处生长;位于西班牙塞哥维亚的古罗马时代的高架水渠受到了汽车废气的污染、恶劣气候的影响,甚至快速空降的不良作用!来自加利福尼亚格蒂保存协会或世界纪念性建筑基金会的富于献身精神的工作队正在大力保存与加固全世界不同时期的遗址与纪念性建筑,但是即使是格蒂保存协会那似乎取之不尽的财源比起要保藏所有人类遗产所需的巨额来也不过是沧海一粟。因此,将不得不做出艰难的抉择(不仅是选择保存哪些东西,而且要决定到底是把钱交给考古学研究,还是交给在某些人看来更值得或更紧迫的事业),并且要继续付出巨大的努力来记录那些更易受损的东西,诸如岩石艺术、手稿等等。
与此同时,新技术将会扮演日益重要的角色。例如,在记录岩石艺术方面,摄像机与计算机改良技术正在日益频繁地使用,图像将用数码技术来储存,新的标准化刻度(由国际岩石艺术组织联合会颁布)将测量与某些基本色彩结合起来,使得我们在未来,在幻灯片或底片的颜色消退很久之后(它们总有一天要退色的),能够用计算机来再现照片当初的精确色彩。这是一种不同类型的保存。
然而,对考古遗址与素材的主要威胁在很大程度上并不是自然环境或人为疏忽,而是人类以各种方式造成的损坏。正如我们已经看到的,考古学受欢迎的程度持续增长也有着负面影响,大众旅游带来了“爱考古学到死”的风险,因为上百万双脚的踩踏与上百万只肺的呼吸导致了遗址的日益损坏,更不用说由野蛮的人故意进行的破坏(幸好非常少),或者,不是那么故意地,因战争或军事演习引起的损坏了。例如,军队在萨里斯伯里平原与法国南部的演习曾经造成了巨大的破坏。随着冷战威胁的降低,他们在史前的墓葬山丘上发动了他们的坦克和火力攻击。
然而,还有另一个破坏性要大得多的因素,它已经陪伴我们成千上万年了(例如古代埃及的陵墓盗贼),但在近些年来出现了暴增——这就是对考古遗址的劫掠,有些人一心为了钱而挖掘,只搜寻值钱的东西而通常摧毁其他的一切。战争可以在很大程度上帮他们的忙,例如,在黎巴嫩,敌对状态导致了对这个国家的古物的大量劫掠,上千吨的文物被武装人员与肆无忌惮的商人偷偷运出海外。柬埔寨的吴哥窟在武装冲突期间遭到了迅速破坏,这应归咎于对维护的长期打断,也应归咎于在波尔布特统治期间的大量劫掠。位于喀布尔郊外的阿富汗国家考古博物馆仍然在各个武装派别为争夺国家统治权而一决雌雄的战火中屡遭蹂躏与洗劫。
这种劫掠中最悲惨的一面是信息的丧失,发现物与它们的原始情境被相互割裂开来。在我们的眼里,这些器物可能是美丽的,但是它们可能提供的信息是无法计算的。这就好像是观看19世纪不知名人士的没有解说词的照片与观看带有关于日期、主要事务以及如此等等的全面解释性说明的图像之间的差别。前者偶尔也会是惊人的、漂亮的或有趣的(例如,照片中人物所穿的时装),但是人们会从带有说明的图像中获得多得多的东西。这就是古物收藏家们所不能把握的东西——他们知道每件东西的价格,却不知道每件东西的价值。
其实,现代收藏家们才是真正的罪魁祸首。你不能真正指责第三世界的赤贫农民在土地里寻找“值钱的”东西,因为他们从出售一件这样的好东西中得到的钱要比一年的辛勤劳作所得还多,这可以养活他的全家。但是在其他国家,诸如英国和美国,有组织严密的职业劫掠团伙,他们不仅装备有高科技的设备,而且全副武装。如果没有成熟的市场,如果大门被有效地关上(就像几年前打击象牙交易那样),那么价格就会下跌,市场就会消失,交易就会下降。但是如果情况相反,那交易就会火爆起来,即使有些国家制定了严厉的法律也没有用。例如,在中国,盗掘古代墓葬并将文物走私到国外的盗贼可能被处以死刑,但是,还是有大量的文物流入香港地区,并且其速度还在迅速增长,这些文物再从这里流向遍布全世界的收藏家。仅在1989年和1990年,盗贼们就洗劫了中国的四万座古代陵墓。1994年上半年,香港海关截获了价值五百五十万美元的文物,这个数字是1993年的四倍,这里截获的只是其中很小的一部分。1997年中国海关截获了一万一千二百多件文物,1998年上半年约六千件左右。与此形成对照的是,1998年英国海关将1994年截获的三千件文物归还给了中国。
图中文字意为:“卖给这位先生……”
曾经有人一针见血地指出,“收藏家就是真正的窃贼”。许多收藏家试图为他们的行为辩解,他们声称,要不是由于他们,所有这些优美的艺术品都不会被保存下来,博物馆没有财力来照看好它们的收藏品。这两种观点似乎也有几分道理,但是下面这个丑陋的事实就使得它们不攻自破了:正是市场与那天文数字的价钱最终填饱了盗掠的恶徒,这些价钱是收藏家们为了装饰他们在瑞士的公寓或者曼哈顿的壁炉台而付出的,这些价钱每年都使数以万计的古代坟墓与其他遗址遭到洗劫,然后消失。现在,甚至连博物馆也遭到抢劫,包括那些已经公开展出的物品(这些物品因此永远也不能公开拍卖),这些物品被抢劫明显是为了使某位恶劣、自私、疯癫的自大狂能够独自心满意足地凝视着它,同时拍打着一只白猫并梦想着他或她能够主宰世界,或者也许是杀死某个人。
考古学流行的较为光明而民主的一面是:全世界遗产中心与博物馆蓬勃发展,彼此之间有计算机终端相联;非常现代化的展览令人震惊、富于教益、充满趣味;人们有地方可以动手进行某种实验考古学研究;“发现传承中心”甚至还提供“会见考古学家的机会”(不要一下子都挤上去)。全息图已经出现在较为有钱的博物馆中,虚拟现实技术正在得到发展,使得人们能够去参观早已不复存在的遗址(诸如中世纪法国的克卢尼修道院),或者那些不能对大众旅游者开放的遗址(诸如冰河时代的经过艺术装饰的拉斯科岩洞与考斯奎尔岩洞)。因此,最终大量的考古旅游将在家里进行,人们坐在扶手椅中,这将减轻对遗址的压力,虽然旅游业与旅游者们更为广阔的视野对新的研究领域又构成了压力。
所有这些东西都还处于初创期间,仅仅十年或二十年前还是闻所未闻的,所以,在看到这一新技术在日新月异地飞速发展时,不可能想象这一领域,或者新的定年法,或者卫星勘测,或者关于人类及其养殖的植物与动物的起源与发展方面的遗传学痕迹,未来会给考古学带来什么。可以确定的是将来会更加依赖科学技术专家。可以有把握地说,以少量素材做更多研究的趋势将会继续下去。与此同时,在那些土著社团反对对史前遗存进行新的现场考古研究,或者要进行这种研究就必须与土著人社团进行协商的国家里(这种情况已经发生在澳大利亚和其他地方),将可能会日益重视历史考古学的研究。
我们可以有几分把握地说,未来的考古学将会继续隐匿个人特征,继续其远离伟人与“名人”的趋势,这种趋势我们现在已经看到了。考古学的焦点无疑仍将继续对准我们的基本假设的弱点,认定其他群体也对过去的遗存有主张的权利。人们对这些有着日益明确的认识——某些少数群体的好斗行径(见第八章)将迅速传播到世界的其他地方,诸如南美洲和非洲。
然而,只要考古学可以继续“交货”[1]并因此赢得公众对它的资助与支持,它就将继续繁荣下去,因为它仍然是可以研究人类过去的几乎所有部分的唯一学科。只有考古学能够告诉我们有关过去的真正具有根本意义的事件——人类首先是在何时、何地以及如何出现的,艺术、技术、文字的发展,农业、复杂社会、城市化的起源与传播。这些还只是遍布世界的研究者殚精竭虑地加以研究的各种各样的大量课题中的几个,而在每个领域都有大量工作仍然有待去做,要将更多的碎块拼入有关人类过去的巨大拼图玩具之中。由于具有独一无二的长期视野,考古学是我们观看这张“大图”的唯一手段。
图中文字意为:(左)虚拟现实“拉斯科岩洞”更衣室(右)“你还没准备好吗?”
如果我们要知道我们正去往何处,那么我们就需要去追溯我们的轨迹,去看看我们来自何处。这就是为什么考古学如此重要的原因。
注释
前言
[1] 美国影片《夺宝奇兵》中的主人公。——本书注释均由译者所加,以下不再一一说明。
导言
[1] 一部影片中的角色。
第一章
[1] archaeography和archaeology都是斯蓬创造出来表示“考古学”一意的词语,现行的是后者。
[2] 希腊神话中的九头蛇,后为英雄海格力士所杀。相传割去许德拉的任何一个头,都会再生出两个头来。
第二章
[1] 原文为making a date,是一句幽默的双关语,既有“确定年代”之意,又有“约会”之意,译成中文后无法保持其双关的特色,只能保持其前一语意。
[2] 这又是一句双关语,原文为relative dating,既有“确定相对年代”之意,又有“与亲戚约会”之意。
[3] 这又是一句幽默的双关语。原文中的date也有“约会”之意。
第四章
[1] 指长沙马王堆一号汉墓的发掘,于1972年至1974年间进行。
第五章
[1] 位于英国威尔特郡萨里斯伯里平原上的巨大史前石柱群。
[2] 位于美国南达科他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