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津通识读本:缤纷的语言学 [13]
上述规律涉及的单位本身都是抽象的。那么,它们又是如何与说话者发出的声音这一物理现实联系在一起呢?
答案看起来似乎很简单。当人们书写pat这个单词时,先写字母p,然后是字母a,最后是字母t。口头表达时,它被分为三个连续的“音”:首先是[p]“音”;[p]结束时,发第二个“音”[a];接下来发最后一个“音”[t]。每个“音”都是说话者向他人传递信号的一个“部分”。当单词组合在一起时,便形成较高层次上的“部分”。
如果事实真是这么简单,也就不必把“音”或“部分”放在引号里了。看看图15中的声谱图吧。在第一章中,我们引用了相同词组的波形图(图1)来阐述此类信号的连续性。当时我们只需要波形图。比较而言,声谱图包含了更多信息,但即便如此,人们仍然无法判断对应于单词的一个“部分”以及对应于元音、辅音的“音”的起止点。
究其原因,我们需要了解产生听觉信号的基本机制。
英语中的两类元音
目前使用的音标适用于英国南部的英语,在其他变体中存在不同的对立关系。南部英语的元音分为两大类,每类各包含六个音,这六个音均可根据后接辅音的单音节词做出区分。
以上六个音还可通过重读音节加以区别,如左栏的三个音分别出现在下列三个单词中:bitter(['bItə])、better(['bɛtə])和batter(['batə])。但是,这六个音只有在后接辅音时才能被区分开来。
B类元音也有六个,其中两个是“长元音”,四个是“双元音”。
B类元音不需后接辅音就能被区分开,如左栏三个音分别出现在下列单词中:pea([pi:])、pay([peI])和pie([pʌI])。
B类元音两栏的排列方式反应出双元音的特征。[eI]和[ʌI]的发音逐渐向pit中的[I]靠近,[əʊ]和[aʊ]的发音则向put中的[ʊ]靠近。
声音是怎样产生的
医生在检查病人的咽喉时,通常要求病人发“Ah”音,这是人类的发音器官能够发出的最简单的声音之一。我们不妨以此为例,看看声音是如何产生的。
当人们发“Ah”时,空气平稳地从肺中排出。如果对此感到怀疑,不妨试着发“Ah”,并持续几秒,最终会感到有气流出来。这股气流从咽喉底部穿过喉头——带有两片平行膜形成的阀的盒状器官。这两片膜就是声带,平时正常呼吸时是分开的。当发“Ah”时,声带并拢并在肺中气流经过时产生振动。不同的振动频率导致不同的音,如“Ah”和口中的吹气声,以及“Ah”和“Ha”之间的差异。发“Ha”时,一开始声带并不振动,但可以听到气流的排出。另外,发高音“Ah”和低音“Ah”时,声带振动也有所不同:前者振动快而后者振动慢。
图15 those three oranges的声谱图。声谱图揭示出声能在一定范围内的变化频率。从左到右表示时间,间隔为十分之一秒,从下到上表示频率,以赫兹为单位。超过某点的较高值的声能用较深的阴影来表示。图下方的国际音标显示出何时可以听到连续的元音和辅音:[ðauz](those)[θri:](three)[ɒrɪndʒs](oranges)。
气流接着经过咽喉和嘴,好比经过一个复合共鸣器。当声带振动时,其中的空气随之振动,通过变化嘴的大小和形状,使之发生不同频率的共鸣。发“Ah”时,上下颌张大,舌头平伸并缩回,上述情景可在镜子中清楚地看到。下面与另一发作“Eee”的音做一对比。发“Eee”时,上下颌间隔缩小,如果发得稍微夸张一些,嘴唇会向两侧拉开,舌头会向前伸展。声音的共鸣随着口腔大小和形状的变化而改变。“Ah”和“Eee”的主要区别在于三千赫兹频率以下的三个不同的声能集中。发“Ah”时,两个声能集中的频率很低,第三个较高;发“Eee”时,一个声能集中接近最高值,另一个稍低,还有一个很低。
图15中的横条纹代表类似的声能集中。试比较three中的[i:]和oranges中的[ɑ]这两个音标的频率。我们能够很清楚地看出为什么[i:]和[ɑ]不能被截然分开。人们在发音时,可以从镜子中看到舌头快速地往回缩。同时,舌前部也在运动,不断改变着共鸣器的形状。上述连续的变化导致听觉信号的不断改变。这种差异反映在图15中就是横条纹在某个频率幅度之间上下起伏。
在一般的言语中,类似的音效通常与其他因素共同起作用,有些甚至还可以被单独感知。拿“Shh”这一要求别人安静的音来说,人们在发这个音时在镜子中几乎什么也看不到,但是却能感觉到舌头向嘴前方抬起,舌两侧与上牙槽紧密接触。来自肺部的空气从中间的狭窄通道中挤出,冲向齿前。我们不妨将之比作河流经过峡谷,牙齿好似一排巨石。水流撞击巨石时,快速而湍急。气流同样如此,“Shh”音就好像湍流的声音。
发“Shh”时,声带形成的阀门张开;发“Ah”时,声带则产生振动。所以,在Shah这样的单词中,人们能够很容易根据“音”的不同特征及出现的时间分辨出辅音[ʃ]和元音[ɑ:]。three中的[θ]发音时是将舌尖放在上下齿中间,气流从上齿冲出,因此也具有湍流的特征。如图15所示,它的音响效果不同于元音中的“Eee”类音的特征。
然而,要在[θ]和[i:]中间辨认出[r]却非易事,如[ri:d](reed)中的[r]也是由于声带振动而产生的。显然,声带受制于舌头以外的肌肉和控制下颌及其他相关器官的肌肉,因而具有更加敏感的动作协调能力。
塞音
让我们对pat([pat])一词做一个更详细的描述。人们可以感觉到或从镜子中看到,刚开始发这个音时嘴唇微微抿起。发mat([mat])时,嘴唇同样抿起,并使空气从鼻腔中通过。气流流经的鼻腔可被看作是为下一个音做准备的共鸣器。但在[pat]以及“Ah”和“Shh”中,气流却被阻滞,导致空气不能被排出。
发音时气流通路闭塞的辅音被称作“塞音”。[pat]中包含三个不同的“部分”:先是塞音[p],然后是[a],最后是塞音[t]。发[t]时,我们无法在镜子里看见气流通路闭塞,但能够感觉舌尖伸向上齿后部区域。这样就阻止空气外流,气压随之提高,最后听到的声音是空气在第二次闭塞后释放的产物。
[a]“音”处于两次气流闭塞之间,但它并非想象中的那么简单,所以仍然放在引号中。
先来看喉头以上部位器官的运动情况。当嘴唇合拢时,上下颌间距离变小,正如发[p]的情形。当嘴唇张开时,下颌向下拉,平放在嘴里的舌前部也跟着往下,此种情形出现在从[p]到[a]的转变。从[a]到[t],下颌再次向上;同时,舌头上抬,往该辅音的目的位置靠近。发[p]和[t]时共鸣器的大小和形状都不相同。因此,两者的听觉信号也不同,正如前面图15中显示的从[i:]到[ɑ]的转变。
20世纪50年代所做的一个著名实验证明了上述转变的重要性。发tap或cat时,嘴唇、舌头和下颌的运动都不同,因此声谱图中代表声能集中的条纹上下起伏不定。由此可见,这种方法是将条纹代表的输入言语进行人工合成。虽然受试者听到的[p]、[t]和[k]只是短暂的停顿,但仍可感知到这三个辅音之间的差异。
下一个问题是:在[p]和[b]或[t]和[d]之间存在怎样的差异呢?发这两组辅音时,嘴唇或舌头的运动基本相同,主要区别在于声带张开或振动的次数。
图16显示出许多操英语者言语间的差异。发totter和dodder时,气流在嘴里闭塞两次,且都后接元音。接下来看看气流闭塞处的情形。发totter时,声带没有立刻振动,所以存在气流继续流动的间隙;阻塞消除后,嘴唇里的气流则升高。发dodder时,声带会立刻振动,因而没有间隙;阻塞消除后,气流将降低。在poppy和Bobby这一组单词中可以发现类似的区别。当闭塞结束后,声带开始振动时,则发出了元音之前的[b];当振动受到阻滞时,就发出了[p]。
除此之外,还能发现其他一些区别。当[d]处于两个元音之间(如dodder),声带振动较早,气流在嘴中受阻后振动马上消失(正如图16所示)。发[t]时,气流立刻阻塞。另外,[d]前面的元音延续时间较长(再见图16)。以上差异常见于从元音到塞音的转变,而非塞音内部的变化。
图16描述了许多操英语者讲话时的差异。注意:不是所有人都存在这种差异。当然,其他语言存在的不同情况也被发现了。
有些语言却不存在类似的对立关系,比如一些澳大利亚土著的语言。相同的辅音对于操欧洲语言者而言,有时听起来像[p]或[t],有时却像[b]或[d],在欧洲语言内部甚至还存在着进一步的差异。比如,英国人刚开始学习意大利语时,可能搞不清应该如何发音。如英国人发babbo(“爸爸”)这个词,一开始嘴唇闭合时,声带便开始振动,并在接下来的两个元音及第二次闭合中一直持续下去。发pappa(“面包糊”)时,声带振动应始于第一次闭合,止于第二次闭合。其他语言区分出三种类型。第一种类似于英语中的[t],声带振动明显迟于闭合结束点,此类辅音传统上被称作“送气”音。第二种类似于意大利语中的“p”:闭合期间声带不振动,闭合结束时没有明显的阻滞。第三种的发音类似于“b”。这样我们就区分了四种塞音中的三种,在乌尔都语和印地语中,四种塞音都存在。
超越元音和辅音
像pat这样的单词并不是由音的三个“部分”——[p]+[a]+[t]组合而成。相反,语音单位如[p]、[a]和[t]可被看作某个系统内部有意义的抽象概念。我们不禁要问:是否所有的抽象概念都像字母书写体系所呈现的那样呢?
图16 totter和dodder的波形图和声谱图。箭头表示闭合结束点,在totter中还表示声带开始振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