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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津通识读本:笛卡尔 [13]

By Root 870 0
果笛卡尔的物理学原则可以直接从他的形而上学演绎出来,那么一个似乎显然的结论就是,它们必定可以先验地表述,并且无须任何证明或证伪的努力就可判断为真。这样的认识与人们普遍接受的关于科学方法的经典信条是相悖的。

对此,我们可以给出几条辩护理由。第一,无论它们是否符合笛卡尔如此推崇的连续推理模式,许多卓有成效的科学理论工作都是以先验的方式(思想实验)进行的。第二,按照笛卡尔著作中“演绎”的意义,当他说一些原则“可以”从另一些原则“演绎”出来时,并不是说这些原则可以用逻辑推导出来,因而可以先验地知晓。笛卡尔使用的“演绎”和其他认知术语似乎描述的是思维从一个想法延伸到另一个想法的历程,其间没有怀疑或不清晰的感觉干扰。笛卡尔式演绎似乎并不要求一个想法必须按照形式逻辑的法则从另一个想法推导出来,因为他经常将演绎与他所说的“枚举”等同,而“枚举”的意思就是在分析[80]“问题”之后将所有可能引向答案的东西列举出来。用一个问题的部件来重构答案的方式可以是用“物”来重构“词”,用结果来重构原因,用数字来重构总和,用属性来重构实体(参考10.433,471——2)。这样,“演绎”就并不总是意味着或者倾向于从前提到结论的推理形式。而且,如我们之前在分析他的“逻辑”时所见,他的证明或验证概念跨越了先验/后验的界线。

还有一点,说笛卡尔不相信实验和观察在物理学中有一席之地,是不合事实的。虽然物理学中“最一般”的原理可以不通过实验知晓,其他许多东西,尤其是用以解释具体现象的假设,是需要用实验和观察来验证的。笛卡尔在说明自己为什么不能详细解释“地球上各种体,即矿物、植物、动物和尤其重要的人类”(9B.17)时,引用的理由就是,具备这样的能力需要做太多的实验。

第十八章

“其他科学”

在《哲学原理》法文版的序言中,笛卡尔把哲学的整体比做一棵树,以形而上学为根,以物理学为干,以“其他学科”为枝,“这些从树干长出来的枝又可简化为三大类,即医学、构造学[81]和道德学[82]”(9B.14)。他接着说,哲学的主要益处不是由树根或树干,而是由这些树枝贡献的(9B.15)。他说,有段时间自己曾希望《哲学原理》能把哲学最有益的部分介绍给读者,但最后他发现自己缺乏必要的资源。他关于构造学、医学和道德学的著作一直没有完成,但在17世纪30年代和40年代末期他还是取得了一些进展。

笛卡尔的“构造学”似乎研究的是物质形成植物体、动物体和人体的方式。医学研究的是人体生命现象的成因和保存生命的手段。道德学研究的是人的各种冲动[83]、控制冲动的策略以及引导意志向善趋恶的途径,理解道德学的前提是“彻底知晓了其他一切科学”,因而它是“最高层次的智慧”(9B.14)。构造学主要是经由物理学与形而上学发生关系,道德学和医学则不同,它们直接以《第六沉思》里勾勒的心/体理论为依托。关于这两门科学,笛卡尔从未有过完整的论述。在17世纪30年代,他编辑了一本现存医学知识的概要,但他自己的医学理论主要只见于1647至1648年间撰写的《人体描述》(书没有最终完成)。而他对伦理的看法只见于生前最后出版的著作《灵魂的冲动》(1649)、他与法国驻瑞典大使皮埃尔·沙尼[84]的通信(虽然很有意思,但过于零散),以及他致波希米亚公主伊丽莎白[85]的信件。

《灵魂的冲动》第一部分先是提出了一系列复杂的定义,重申了他在以前著作中主张的生理学理论,然后在此基础上对冲动作了分类,并分析了灵魂的高尚与卑下部分的冲突。一般而言,冲动是灵魂所受的作用,而不是灵魂的行为。在这个非常宽泛的意义上,“感觉或者觉知的方式”都可算做冲动(11.342)。但在更狭窄的意义上,“灵魂的冲动”仅仅指“我们感觉其效应存在于灵魂之内”的那些感觉——例如欢乐与愤怒(11.347)——以及我们感觉其特征就是搅动灵魂、使之失去平静的那些反应。

冲动导致肢体动作,这些动作又是通过刺激松果腺运动而产生的(11.361)。当灵魂和身体同时在松果腺中激发相反的运动时,自然欲望与意志的冲突(伊丽莎白公主和笛卡尔曾反复讨论这个问题)就发生了(11.364)。当灵魂“根据善与恶的知识下了明确无疑的判断”(11.367),并决心按此判断行动时,这种冲突就得到了合理的解决。然而,即使没有理性自控能力的人也有这种克服冲动的潜能,理性占据上风的人可以训练和引导他们。

追求美德就是力求永远无法责备自己没能执行理性作出的最佳决定(11.422)。笛卡尔把这种追求称为对抗冲动的“无上灵方”。显然,他故意用了医学的比喻,因为笛卡尔似乎将个人道德理解为保持灵魂的健康,就如同医学是为了保持身体的健康。事实上,笛卡尔不仅认为道德学与医学可以类比,他甚至认为前者需要依赖后者。笛卡尔偏好的控制冲动的手段包括恰当平衡的饮食、锻炼、用药和“饮水”。例如,1645年5月到6月,伊丽莎白公主和笛卡尔在信中讨论了是否应当喝温泉水来治疗干咳和慢性发热。笛卡尔此前曾指出,悲伤是慢性发热的病因,他在回信中表示赞同温泉水疗法,并建议伊丽莎白在饮用的同时,还应采用冥想的手段,驱逐心中的悲伤念头。这种冥想方法就是“效法某些人,凝视树林的葱茏、花朵的色彩、小鸟的飞行以及此类无须特别调动注意力的景象,并保持心境的空明”。

笛卡尔设想的伦理学并不只是研究如何控制个人的冲动,它也推崇公共之善的概念。笛卡尔在1645年9月15日致伊丽莎白的信中说,一般而言,公共利益应置于私人利益之上。他用了一个类似形而上学的说法来支持这一观点:整体比部分重要,宇宙比地球重要。

第二十章

笛卡尔的幽灵

1663年,罗马天主教把笛卡尔的著作列入了官方的禁书录。他死后,越来越多的人抱怨,他让上帝失去了在自然科学研究中的位置。他生前竭力安抚的耶稣会士此时成了禁止他著作的急先锋。1663年对他的谴责仅仅是开始,此后当局又颁布了一系列禁令,1691年,法国王室更是下令禁止法国所有学校讲授笛卡尔哲学的任何观点。数十年后,牛顿的物理学取代了笛卡尔的物理学,在法国和其他地方,人们开始对他的形而上学提出修正性的解释,也开始详细讨论他的逻辑学和伦理学。

笛卡尔死后的约二十年间,任何人如果认同他在法文版《哲学原理》序言中勾勒的“完整哲学”设想,都会被贴上“笛卡尔分子”的标签。笛卡尔曾在序言中说,《哲学原理》的第二、三、四部分覆盖了物理学所有最一般的知识(9B.16),但要表述一套关于物质实体的完整科学,还有更多的工作要做。《哲学原理》表述了自然定律,提出了宇宙理论(描述物理宇宙如何构成、如何产生),也解释了地球上最常见的“构件”(elements[92])或者说“体”以及它们的性质。但对于“个别的体”,也就是各种具体的矿物、植物、动物以及尤其重要的人类,他只是刚刚开始论及。

笛卡尔说,补齐这方面的材料需要大量的观察和实验,单个人的精力和财力是无法承担的(9B.17)。最早的一批“笛卡尔分子”着手做的正是这样的观察和实验。根据《哲学原理》第二部分的运动定律、第三部分的物质旋涡理论、第三和第四部分的精微物质假设,雅克·罗奥[93]和皮埃尔·西尔万·勒鲁瓦[94]在法国,约翰内斯·克劳贝格[95]在荷兰和德国所作的尝试实质上都是在补充笛卡尔的物理学。但当牛顿指出并纠正了笛卡尔的重力和行星运动理论中的严重偏差时,这些科学家的研究计划便逐渐失去了动力。牛顿的体系与笛卡尔截然不同,它引入了一种不可消解的力(万有引力),而这是笛卡尔的理论无法包容的。

在法文版《哲学原理》序言中,笛卡尔说,在对自己进行哲学训练的过程中,应该先攻逻辑学,再攻形而上学,然后再攻物理学:

我不是指学校里讲授的逻辑学,因为严格地说,那仅仅是一种辩证的言说方式,它所教的只是如何向别人解释自己已经知晓的东西,甚至如何在不作价值判断的情况下就自己不知晓的东西大发议论……我所言的逻辑学应当能引导我们的理性发现我们以前不知晓的真理。

(9B.13——14)


我们在评论《法则》和《方法谈》第二部分的四条箴规时,已经对这种逻辑有所了解。笛卡尔去世后,安托万·阿尔诺和皮埃尔·尼科勒[96]于1664年发表了《逻辑学,或思维艺术》,书中采用了取自《法则》的观点并作了细致阐发。《法则》在笛卡尔生前没有出版,是在他遗留的手稿中发现的。在笛卡尔的追随者中,并非只有阿尔诺和尼科勒试图把这种“新”逻辑学清楚地表述出来,他们甚至都算不上最早如此做的。我们在谈论物理学中的笛卡尔流派时提到的约翰内斯·克劳贝格也在进行同样的努力。

这一时期其他哲学家、科学家和神学家的著作也可视为对笛卡尔未竟事业的贡献。佛兰德[97]哲学家阿诺德·赫林克斯[98]在1655年沿着笛卡尔的路线写了一部伦理学著作。包括他在内的许多哲学家都试图解决笛卡尔形而上学中的诸多困难。早期的评注者主要关注的问题包括笛卡尔的概念说、心与体的关系、因果论以及阐释实体与性质关系的形而上学理论。笛卡尔死后不久爆发的形而上学论战中,代表人物是阿尔诺、尼古拉斯·马勒伯朗士[99]和西蒙·富歇[100]。莱布尼茨[101]和斯宾诺莎[102]提出了各自的复杂体系,它们试图在某些方面做得比笛卡尔还笛卡尔——更严格地遵循笛卡尔式演绎法。在英国,约翰·洛克[103]不同意笛卡尔认识论中的天赋论,但保留了一套概念理论。乔治·贝克莱[104]和大卫·休谟[105]在马勒伯朗士的影响下,也对笛卡尔的双实体论和物质实体具备因果效力的说法提出了批评和修正。与笛卡尔派物理学家和道德学家相比,上述哲学家的工作远为接近当今的笛卡尔研究,因为今天仍然出没在人们周围的笛卡尔是一个哲学家——而不是物理学家、医生或道德导师——的幽灵。

图8 笛卡尔头骨,保存于巴黎人类博物馆

除了语言学界赞许笛卡尔天赋论倾向的学者外,英语学术界的多数哲学研究者现在都认为,让笛卡尔的幽灵安息的时候到了。人们至今仍在努力埋葬笛卡尔,这恰好反证了其哲学的力量。哲学家们继续写着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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