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津通识读本：科幻作品 [6]
罗伯特·海因莱因的《傀儡主人》（1951）从一开始就明确地将整个国家设定为情节背景。2007年，一架神秘的宇宙飞船降落在艾奥瓦州的格林内尔附近，这听起来像是一个老套的不明飞行物故事，但是小说别出心裁的地方就在于叙事者所扮演的角色。山姆是一秘密政府机构的成员，他称他的上司为“老头子”；作为一名极其重要的人物，“老头子”直接与总统联系。这一事实自身已经预示了发生的事情不同寻常。和其他异族入侵电影一样，当地的通信也中断了，然后关于人类变异行为的消息开始泄露出来。此外，山姆还交代了自20世纪40年代以来的不明飞行物目击历史——1947年第一起被公开的不明飞行物目击事件发生在华盛顿附近——以及当时美国和苏联之间已经爆发的核战争。战争和国家安全问题交织在一起，从一开始就扩充了小说的情节。这些外星异族是数量成倍增长的蛞蝓一样的生物，它们会附着在人类受害者的背部，一旦附着上就开始控制人类。海因莱因把人类对恶灵附体、恶心事物的古老恐惧同这些生物造成的政治威胁结合在了一起。山姆就曾经被这种生物短暂地控制过，他被变成了行尸走肉，无名的操纵者支配着他，把他当作被动的工具，去与人接触、“保卫”大楼。如果用一个军事术语来描绘这部小说中的实际情况，那就是从内部颠覆美国。山姆提到过，他被操纵的体验就如同受到了催眠暗示一样。当小说出版的时候，正值首次有报道称参加朝鲜战争的美军士兵遭到了洗脑。如果说这些蛞蝓同西方对渗透的普遍恐惧相似，那么随着小说情节的发展，当外星异族入侵席卷全美时，海因莱因明显是在影射苏联，他很不合宜地称这些蛞蝓为“泰坦”，其实这些蛞蝓根本没有多大。事实证明军事战斗无法对付这些蛞蝓，所以只好传播一种病毒来感染这种蛞蝓，最终拯救了美国。
50年代最著名的外星异族入侵电影《肉体掠夺者入侵》（1956）完全没有沿用这种套路。这部电影以杰克·芬尼1955年的小说《肉体掠夺者》为蓝本，虽然是部低成本制作的影片，却取得了很强大的戏剧效果。电影以加利福尼亚的一个小镇为背景，神秘的茧中出现了人类复制品，这些复制品又替代了正常的人类。和该时期的很多同类电影一样，这部电影中的入侵的方式（孢子在太空中飘荡）也远不及其结果重要，这个结果就是小镇的医生迈尔斯·贝奈尔这个观察者发现与他相识多年的人都渐渐变得陌生。这些茧实为人形的空腔，从里面制造出和镇上居民一模一样的复制品。一旦变身完成，就很难区别这些复制品和它们所模拟的人。在这方面，《入侵》与同时期其他的异族入侵叙事形成了强烈对比，因为在其他的叙事中外星人的特质在僵尸化的受害者身上通常是看得到的。在《入侵》中，越来越多的变身人出现，在迈尔斯心中引发了偏执性恐惧，他再也无法认出任何人来。作为电影蓝本的杰克·芬尼的小说一步一步地揭示了外星异族变身替代居民的过程，小说的戏剧性也随之慢慢加强。而在电影中导演唐·西格尔则为故事补充了一个框架，一开始迈尔斯被送入当地医院急救室的时候，情节就很紧张。所以小说是逐渐揭示了危机，而电影直截了当地切入话题并寻求证实。
图6 唐·西格尔《肉体掠夺者入侵》（1956）的电影海报
制片人沃尔特·万格起初计划在电影开头播放一段精心设计的录音，它效仿的是1938年的广播剧《世界之战》。奥森·韦尔斯[5]将亲自配上旁白，仿佛正在报道该镇发生的事件。他本打算说出“这不再是我们熟悉的日常世界”之类的话，仿佛要观众注意即将看到的反常事件，不要太震惊。但是实际上这个方案没有实施，也许是因为这让电影情节的科幻意味过于明显了。后来的情节是这样处理的：由于镇上的警察局和电话交换机都被这些外星异族给控制了，迈尔斯及其女友贝姫陷入了孤立无援的可怕境地，电影临近结尾时，在镇上居民追逐他们的场景中，这种恐怖气氛达到了高潮。导演添加的故事框架颠倒了迈尔斯的身份，把他从小说中的医生变成了电影中的患者，到电影最后一幕都在暗示这个故事可能只是迈尔斯的幻想。但是当一起交通事故证实了迈尔斯并不是在虚构时，医院拨通了联邦调查局的电话，电影到此戛然而止。后来重拍的电影都更改了故事发生的地点：1978年版的地点改为旧金山，甚至在那些茧子还没有干什么时，城市居民就已经变异了；1993年的《肉体掠夺者》以阿拉巴马军事基地为故事发生地；2007年的《入侵》展示了借助航天飞机登陆地球的外星生命形式，它引发了脱氧核糖核酸转化的感染过程。关于原著中的茧到底代表什么一直存在意见分歧。有人说故事情节是对“恐共”的隐喻，共产主义在那个时期一直被妖魔化为制造服从权威的傀儡的工具。也有人把小说当作一般意义上的社会同化作用的寓言。
在所有异族入侵模式的电影中，反复出现疾病的类比，好像一种新的生命形式在某种程度上必定要败坏或者感染人类宿主。威廉·伯勒斯的小说具备很多科幻比喻形式，他建构了自己的宏大叙事，这是太空时代的新神话——语言自身就携带病毒，借用非人力量的发言人的话来说，这病毒会“感染人类并把他们变成我们的复制品”。在这种设定中，所有个体都可能携带这种外太空病毒，通过语词在交流中传播病毒。任何媒介，一旦用于检验、比较这种病毒，就一定会被感染，真是恐怖至极。
与伯勒斯笔下的这种无形也无法感知的外星异族不同，雷德利·斯科特1979年执导的电影《异形》融合了多个外星异族主题，但与传统相比，又有所不同。电影以西戈尼·韦弗扮演的女性角色里普利为主角，“诺斯特罗莫号”地球商业飞船在太空中遇到了一艘被遗弃的外星飞船。有个船员进入这艘飞船查看，发现一间舱室内满是卵，其中一枚卵裂开后蹿出一个有机体，附着在他的脸上。这部电影里，外星生命以一种恐怖恶心的形式出现，仿佛是一种拖着肠子的有机体。电影的高潮场景之一是外星生物从凯恩体内破膛而出，这一幕扭曲了正常的生产过程，其直接结果就是人类宿主的死亡。随后这个外星异族跑了出来并进入了“诺斯特罗莫号”，在船员追击这个怪物的过程中，电影营造出强烈的幽闭恐惧效果。随着电影情节的发展，观众发现其中一个船员其实是机器人，他奉“公司”（名称从未透露）之命要将这种外星异族带回地球，通过这个情节，斯科特在电影中又引入了一个附属性质的异族主题。同时，在电影中斯科特对外星异族的表现限于局部展示或者一闪而过的镜头，外星异族的整体形象作为谜底一直保留到了电影的末尾。通常在异族叙事中，生存是最高的主题。斯科特一开始计划让里普利被杀死，但是电影工作室坚持让里普利活下来，让外星异族被杀死。这部电影一推出就颇得好评，随后又出了三部后续作品：《异形2》（1986）是以异形的母星为背景的冒险动作片；《异形3》（1992）描述了一枚异形的卵如何被坠毁的宇宙飞船无意中带到一颗星球上，同时还讲述了里普利如何发现异形已经在她体内；《异形复活》（1997）的背景设定在未来，美军军方计划从里普利开始克隆计划。
在海因莱因的《傀儡主人》出版之前，不明飞行物和天外来客这两个孪生主题的地位在科幻中早已确立，虽然“不明飞行物”这个术语是1952年才发明出来的。据称，1947年有一个不明飞行物坠毁在美国新墨西哥州罗斯韦尔附近，军方对外星生物进行了尸检，但是因为军方随即封锁该消息，该事件演变成了流行神话。惠特利·斯特里伯的纪实小说《威仪》（1989）最终也并没有就此给出结论。50年代，外星人造访地球事件频出，飞碟是外星人通常的交通工具。《地球停转之日》（1951）中出现的那个外星人在各方面和当时的人类完全一样，除了另类的装束和技术装备。这个外星人造访地球是为了警告科学家不要在外太空使用武力，否则他们将会遇到不可战胜的机器人。这个带有警告意味的故事其实暗示了冷战期间军备竞赛的不断升级。《飞碟入侵地球》（1956）实际上就表现了这种愈演愈烈的军备竞赛：一架飞碟降落在美军基地后，同美军交火，随即迅速演变为大规模的外星人入侵。电影根据唐纳德·凯霍的一本关于不明飞行物的小说改编，作者曾是海军陆战队队员，多年以来一直在为通俗杂志写科幻小说。
史蒂文·斯皮尔伯格的《第三类接触》（1977）复活了这个主题，以细腻宏大的手法表现了飞碟，在电影中外星人以矮个子类人生物形象出现。通过光效、调性乐句和手势，地球人和外星人建立了交流渠道，所以这些外星人最终并没有威胁到地球人。电影的标题将其情节定义为同外星文明的第三阶段接触，这三个阶段分别为目击、接触物理痕迹和最终接触。把同外星文明的接触分割为三个阶段，表明这个主题自默里·莱恩斯特的短篇小说《初次接触》（1945）以来已经有了长足的发展。在默里的小说中，两艘飞船在太空相遇，陷入了相互怀疑的僵局——这样的描写受到了苏联科幻小说家伊万·叶夫列莫夫的批评。
富有同情心的异族
外星异族不再对地球构成威胁，这种转变的迹象在1951年的电影《地球停转之日》中就可以看到，影片中那个类人生物及其随同机器人带着善意来到了地球。阿瑟·C.克拉克1953年出版的小说《童年的终结》中，善良的外星霸主接管了人类。泽娜·亨德森的“人们”系列从20世纪50年代开始发表，这些故事断然抛弃了把外星人表现为虫眼怪物的套路，转而表现人类与外星异族之间的细微差异以及地方居民对陌生来客的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