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津通识读本：电影音乐 [6]
早些时候，留声机是音乐伴奏的主要形式。这一技术对于观众来说，听着留声机，就像看到活动的画面一样新鲜而有吸引力。爱迪生的活动电影放映机于1984年出现在伦敦，很快就有富于事业心的人给他们提供为电影伴奏的留声机。1896年之前，奥斯卡·迈斯特就已经在柏林用留声机为电影配乐；爱迪生的有声活动电影机传入俄罗斯的下诺夫哥罗德；捷克也首次出现留声机为影片伴奏的情况。在布拉格，人们为留声机配备大型喇叭，所以整个礼堂都可以听见。在短短几年内，欧洲很多地方都开始使用留声机唱片。1984年之前，布鲁塞尔的一家电影院专门用留声机的音响播放歌剧表演短片。直至1929年，路易斯·布努埃尔和萨尔瓦多·达利的先锋电影《一条安达鲁狗》才在巴黎播出，由收录探戈舞曲和瓦格纳歌剧选段的留声机唱片伴奏。在波兰、澳大利亚和墨西哥都有留声机伴奏的记录。在伊朗，留声机伴奏更是源远流长，历经整个1910年代。
在美国，1905年左右，城市居民区出现一些改装的店铺，专门用来放映电影，被称为五分钱影院，随着这种影院的发展，留声机唱片在电影展会上的作用日益重要。五分钱影院播放各种影片、各种表演、有图文的歌曲（配有插图和歌词的幻灯片，这样观众可以一起哼唱），以及包括留声机唱片等各种配乐形式的音乐表演。通常，留声机被放在店外，既可以大肆宣传，吸引路人，又可以为店内的表演伴奏。
虽然使用留声机唱片是无声电影的一个重要特征，现场音乐伴奏却是更普遍的形式。在五分钱影院出现之前，在美国，现场伴奏是电影的典型特征，适用于各种场合放映的影片，例如杂耍场上。音乐家们在乐池中为影片演奏，就像他们为节目中的表演者现场演奏一样。1896年，爱迪生的投影放映机在纽约的首次公演就是在这样的场合——科斯特尔和比亚尔的音乐厅。在1904年之前，欧洲专门播放电影的剧院提供现场音乐伴奏——在丹麦，是一位钢琴演奏者；在斯德哥尔摩，是一个小型乐团。在全球很多地方，为电影现场演奏配乐的方式都实现了，例如印度、伊朗、日本、中国、澳大利亚、新西兰、墨西哥以及巴西。
世界各地的音乐伴奏
电影发展史的前十年中，音乐对其在全球的传播起了举足轻重的作用。然而，不同国家有不同的电影传统，音乐伴奏方式也不尽相同。在美国和西欧，流行音乐和艺术音乐并重。在很多国家，本土音乐很有吸引力，传统的和流行的都有。例如，在俄罗斯，很多伴奏者用俄罗斯本土音乐，并且在演奏的时候常常不注意看银幕。俄罗斯观众似乎并不感到惊讶。音乐伴奏是文化传播的有力媒介，而且随着无声电影时代的发展越来越重要。
在印度，卢米埃尔兄弟的电影放映机于1896年7月在孟买放映。似乎早期放映的都是无声电影。考虑到印度剧院有演出本土歌舞的重要传统，现场音乐伴奏很快进入印度影院，这一点不足为奇。到1896年8月，《印度时报》报道，合适的音乐为表演伴奏。伴奏者常常也担任演讲者的角色，有时这一角色是由歌手承担的，用歌曲的形式讲述故事。习惯上，英语影片会由西方乐器演奏的西方流行歌曲伴奏，而当地出品的印度电影则由传统的拉格以及用印度传统乐器，例如塔布拉鼓（一种小鼓）、萨伦吉琴（一种有乐弓的鲁特琴）、簧风琴演奏的带有嗡鸣结尾的改编民歌伴奏。但有实例说明，有时这两种传统也有交集：小提琴和单簧管会在印度影片中伴随印度乐器出现，萨伦吉琴也会伴随西方乐器出现在英语影片中。
伊朗的第一批电影可能是伊朗国王于1900年游历欧洲时自制的影片。很快，电影便成为皇室和上流社会消遣的活动。1904年第一家公共影院在德黑兰开业时，播放的影片几乎全是外国片，从西方进口的，人们听到的是常常用钢琴和小提琴等西方乐器现场演奏的西方音乐和讲译者的声音。在电影放映时也可以听到留声机播放的西方音乐，这提醒我们，在世界上很多地方，录制和现场演奏的音乐是同样可用的选择。德黑兰的第一家影院很快关门了，但有其他影院相继开门。在伊朗，随着电影业的发展，一些吸引下层社会观众的影院开张，但在这样的影院中，影片放映之时以及放映前后播放的都是波斯音乐。
在日本，活动电影放映机、老式放映机和电影放映机在1897年之前就已经出现。早期，电影院老板让乐队在电影放映地附近的驳船上演奏，既可以为电影做宣传，又可以为其提供背景音乐。很快，就由坐在观众后面的小型管弦乐队为电影伴奏。日本很多早期生产的影片主题都围绕音乐。1899年，东京的综艺表演剧院的宣传海报上有关于艺伎的影片，如果没有乐队的音乐家们为影片伴奏，那简直很难想象。1908年之前，有些剧院雇用整个管弦乐队和歌手为电影现场伴奏和伴唱。
同印度一样，在日本，外国影片的音乐伴奏所采用的西方乐器和曲调往往来自歌剧。日本本土生产的影片配乐却采用日本传统音乐和乐器，例如三味线（一种三弦琴）和太鼓。（正如荻原淳子指出，洛杉矶小东京的影院延续了采用日本传统音乐和乐器为日本影片伴奏的传统。）然而，实践证明，音乐伴奏有时是两种形式的混搭，在外国和本土影片的伴奏中，日本传统音乐和西方音乐元素都有所体现。
在中国，音乐对电影同样重要。在上海，第一批电影放映于1896年。爱迪生的老式放映机于1897年5月首次放映；同年7月之前，当地报纸报道了钢琴现场伴奏的情况。北京第一部本地影片《定军山》（1905）和香港第一部本地影片《偷烤鸭》（1909），都选自著名的中国戏剧。《定军山》本应在摄制时现场配上音乐，但似乎在电影放映时，当地音乐家们用本土乐器重新演绎了那些京剧选段。
日本“辩士”和讲解者的角色
传统的讲解者和音乐伴奏一样，在日本影院中都是整体的一部分。所谓“辩士”，就是为观众解释说明影片画面的讲解者。他们和电影院在日本出现的时间大体一致，都是1896年。很多“辩士”已经是歌舞伎剧场的明星或因为电影的工作而成名，他们中的很多人在电影观众中都有忠实的追随者。“辩士”的权利如此之大，以至于为电影伴奏的音乐家们必须配合“辩士”，使音乐无法与“辩士”的声音抗衡。在很多国家（包括美国）的电影史上，讲解者（或称译者）是重要角色。他们和伴奏互动，有时取代伴奏。在巴西和印度，讲解者就具有双重作用，他们唱出解说词。
巴西早期的本土电影都失传了，但从它们的片名，例如《巴伊亚舞蹈》（1899）和《卡波耶拉舞蹈》（1905），就可以看出，它们出自巴伊亚的一个巴西黑人团体，音乐也出自那里。而且难以想象的是，这些舞蹈电影没有尝试重新创作桑巴等巴西黑人音乐。巴西无声电影时代的电影制作人充分挖掘了巴西流行音乐和音乐表演者，有时会在幕后安排歌手为影片现场演唱。
在各种音乐伴奏如此发展的情况下，值得注意的是，有些影片是无声放映。爱迪生的活动电影放映机放映的影片就没有音乐伴奏，甚至老式放映机投影的影片有时也没有音乐伴奏。里克·奥特曼已经指出，爱迪生的投影放映机在科斯特尔和比亚尔的音乐厅首映时，就没有采用报纸上报道的音乐为影片伴奏，而仅仅是介绍了它们。在俄罗斯，任何形式的音乐伴奏都要过十几年才被采用，而且，一些影片甚至到1910年代仍然是无声放映。奥特曼的研究显示，即便是在美国，无声放映也并不罕见。
在电影史上的头十年，音乐和画面之间的关系很复杂。有些影片是无声放映，但大部分影片是有某种音乐伴奏的。有些音乐依靠留声机唱片，但大部分是现场伴奏的。现场伴奏可以由一位音乐家完成，通常是一位钢琴家，也可以是一个小型乐队或者一个管弦乐团。有些音乐伴奏是断断续续的，有些是连续不断的。有些伴奏是即兴演奏的，演奏的内容可能会也可能不会和银幕上的内容相关。即使在电影发展的早期，有些伴奏是为某部影片原创的，但大部分是利用现成的音乐。本土音乐，无论是传统的还是当代的，在全球范围内都是主力。音乐伴奏的多样性说明早期的电影配乐绝不是单一的。
音乐和一种艺术形式的诞生
大约从1906年开始，一直到1910年代，电影商业的主要特点是努力从羽翼未丰的产业稳步提升为有利可图的产业，并且确立自身作为一种艺术形式的正统性。这些努力包括大力发展基于叙事的媒介（例如美国经典的叙事传统），以及扩充电影长度（最终达到60到120分钟的正片长度）；发展并规范电影技术，为基于叙事的媒介开发一些技巧；提升电影内容质量（例如，法国的艺术电影公司或日本歌舞伎团的影片摄制对文学和戏剧经典作品的改编）；促使观影场所的高档化，逐步发展成1910年代和1910年代有精致画面的华丽宫殿；吸引更多的观众。音乐伴奏在这一转变过程中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正是在这一时期，人们开始尝试为影片提供合适的、连续的现场伴奏，并关注伴奏的质量。不久，音乐伴奏的质量成了电影院老板们吆喝的资本。
一些机构和活动推进了这一转变。商业性出版物会提及音乐、宣传技巧、设置标准，并且提倡现场连续性的音乐伴奏。法国高蒙公司早在1984年就为电影院老板发行周刊《音乐手册》；在美国，《爱迪生摄影》杂志于1909年开始刊发文章《爱迪生电影配乐》。其他录音公司、商业杂志以及企业家们，也开始为适合的音乐类型献计献策。1910年代逐步形成的配乐说明单（正如人们所知道的）是用来协助伴奏者创作流畅适配音乐的乐曲单。在美国，从各种渠道精选出来的乐曲，包括音乐会上的标准曲目，特别是19世纪的艺术音乐、流行和乡村乐曲，以及原创曲目，都被用作对影片中不同情境的伴奏。后来，总谱制作的配乐说明单在乐队资源相对贫乏的地方流传，这提示我们，在整个无声电影时代，同一部影片在不同的场所会配不同的乐曲。
随着电影在全球的流传，配乐说明单也在不断传播。中国的伴奏者在为国外引进的影片配乐时很显然参考了配乐说明单。随着配乐说明单的不断发展，其内容越来越详尽，包括音乐选段的摘录、时间安排以及为声画配合所做的详细指导。配乐说明单的编写参考了各种音乐百科全书，这些百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