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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津通识读本:现代日本 [5]

By Root 1125 0
愿意为他们的领主牺牲生命——这种浪漫的形象成了流行文化的素材,既是为大众的消费,也是为了武士自身。

图3 《忠臣藏》一剧中的场景,浪士身着警察的服装。木版画,约1804至1812年

但这些理想形象同德川治下日本的实际生活经验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大多数武士从不曾在战斗中拔刀;仇杀已被禁止;武士们被要求向将军和天下——而不是向地方领主——效忠;城市中的武士逐渐成为堕落的消费者,乡间的武士则很快便失去了他们的地位。在很多人看来,武士是社会的负担,而非偶像。这样一来,具有讽刺意味的是,尽管元禄赤穗事件在短期内有冲击社会秩序之虞,但实际上,这一事件很快便成为建构现代国家意识的重要元素。

幕末与明治维新

因此,在佩里叩关时,日本是一个复杂且充满矛盾的社会。它具有现代国家的许多特征,覆盖全土的国家机器处在江户幕府世俗权力的控制之下,但幕府又依靠京都皇室的宗教权威来为其提供一部分合法性。历经数个世纪的和平与相对的稳定,日本拥有成熟的国内市场经济,尽管它仍同区域内的亚洲体系保持着一定的距离。日本的民族文化欣欣向荣,尤见于江户、大坂这些运行良好的大型城市。然而,政权的意识形态及经济根基却支离破碎,在过时的、刻板的等级体系中,社会张力在阶级之间发酵。幕府缺乏集中或连贯的税制,未建立军事力量的全国动员体制,对于半自治的领地同外部世界的关系,幕府仅具备有限的控制力。换言之,佩里接触到的是一个正处在现代化进程拐点的国家,由于政体刻意维持静止和稳定,这一进程从一开始就遭遇了挫败,但这也意味着政体即将迎来变革。历史学家将1853年至1868年间的时期称为幕末(Bakumatsu)——将军政治在此终结。

佩里叩关刺激了不稳定的混成局面,触发并促成了一系列事件,这些事件最终推翻了幕府,并将天皇置为一个现代宪政国家的元首。在两个多世纪中,幕府小心翼翼地培育它在日本的至高政治地位,并且孤立皇室、使其仅具象征性的机能。或许幕末一系列事件中最令人费解的举动,正是由幕府自导自演。首先,在佩里1853年首次踏上日本土地之后,幕府主要的主政人阿部正弘就如何应对佩里的最后通牒征求了大名的意见,这一步属于前所未有。阿部的出发点可能是要建立一种国家共识,这在面临威胁之时固然很重要,但就结果而言,却更像是意味着幕府在紧要关头缺乏统领所需的权限。事实上,这最终导致阿部被迫辞职。共识无法达成,有实力的攘夷派大名集团登上了国家政治的舞台,他们已在谈论,认为天皇可以在这一前所未有的危机时刻化身为更强大的国家领袖。

下一个事件更为惊人。佩里再次来到日本,汤森·哈里斯赴下田任美国领事,此后,议题就转向了贸易条约。当时,将军德川家定病弱濒死,而他的继承人问题还悬而未决。阿部的继任者堀田正睦面临艰巨任务,需要为上述两个问题寻求解决。堀田与谱代大名想要接受哈里斯的贸易条约,并拥立较易控制的德川家茂,家茂时年12岁,是纪州藩主的继承人,属于德川家族的支系。不幸的是,由于幕府在此艰难时刻明显虚弱无力,外样大名(尤其是萨摩藩)及其他攘夷诸藩(例如水户藩,该藩实际上是德川家族的支系)对于上述两项主张都持反对意见,他们希望拒绝签订条约,并要拥德川庆喜为将军(庆喜是有实力的水户藩大名德川齐昭之子)。

面对这种分歧,堀田采取了惊人的办法,他去了京都,要求孝明天皇批准哈里斯的条约,并认可幕府选择的将军继承人。数个世纪以来,这是天皇第一次被拖进政治决策的核心。但堀田失策了,结果是天皇直陈攘夷见解并表示支持德川庆喜;对于越来越倾向帝国主义的萨摩藩和水户藩,孝明已有所耳闻。带着羞辱,堀田回到江户,德川幕府的合法性在根本上已遭到破坏,带回来的天皇指令又同幕府对将军一职的意见相悖。堀田于是辞任了。

堀田的继任者是井伊直弼,尽管井伊施行镇压[11] ,但幕府的合法性已经受损,覆水难收。井伊针对激进大名的强硬作风加剧了攘夷集团同幕府的疏离,愈发将他们推向倒幕尊王的立场。不出两年,一群水户藩武士在江户的核心地带暗杀了井伊[12] ,此后幕府迫于威胁表现得尽可能配合。例如,1862年,将军最终废除了参勤交代制度,并要求大名动用他们储有的资金来建设自己的地方军事力量,以助力国防。这一步本意或许是示好,但从结果来看,却是在政治上剥夺了江户的中心地位,还为难驾驭的大名解除了一项最重的财政负担,同时在事实上鼓励这些大名建立有力的私人军队。德川虚张的国家统一日渐解体。

而后,至1860年代,幕府同时受到三种不同的威胁。首先,越来越感到不满、越来越不受拘束的外样大名挑战着幕府的统治。第二,出现了青年武士即志士(shishi)主导的社会起义的真实危险。志士自称“勤皇家”,认为幕府非法篡夺了天皇的位置,故而以在日本恢复天皇的直接统治为目标。这些志士实际多见于外样诸藩,尤其是萨摩藩和长州藩,但也有的来自更靠近中心的地区,如水户藩。他们原本聚在“尊王攘夷”的口号之下,但在吉田松阴(长州藩出身)、坂本龙马(土佐藩出身)等武士知识分子的领导下,志士对于西方的认识逐渐趋于务实,视西方科技为推翻幕府及抵御西方所需力量的保障。幕府的第三个威胁来自日本之外,也就是西方列强施加的压力。然而,在许多方面,这一外部压力实际上属于前两个威胁的背景,并非自成挑战。

在京都过激氛围的影响下,孝明天皇本人也开始重申皇室的权威。1862年,他向将军发出了一份官方要求,要他的“征夷大将军”在1863年6月25日之前将西方蛮夷逐出日本。期限到了,幕府并未着手驱逐。然而,在日本的其他地方,倒幕的“勤皇家”却躁动不安。长州藩的武士努力用西方的火器武装自己,他们实际上在沿海一带向美国船只开了火。报复来得既快且猛。结果之一便是长州藩成了激进派和勤皇家的聚集地;第二年他们组成了军队开赴京都,意欲“解放”天皇、令天皇摆脱幕府的控制。

在土佐藩士坂本龙马的斡旋下,长州和萨摩这两个外样藩开始认识到他们之间有许多共识。两藩都对德川政权长期不满,并且藩内武士比例极高(达到25%),这些武士还都倾向于“勤皇家”理念。此外,在佩里叩关之后,这些偏远的藩都利用了远离江户的条件,小心但热心地学习着西方知识和现代科技。至1860年代中期,他们迅速发展起了现代的军事力量,其规模少说也同幕府的军队相当。长州藩士如高杉晋作甚至更进一步,创立了接收非武士出身者的军队,事实上终结了250年来“非武士出身者不得进行武装”的禁令。实际上,高杉的民兵组织或许是日本第一支现代的“人民”军队。

1866年,长州与萨摩结成了生死攸关的秘密(非法)同盟。同一年,德川家茂死于心脏病,水户藩的德川庆喜新任将军,决心发动一场征伐长州的战役,以惩长州之祸,欲杀鸡儆猴。庆喜本人也推行现代化,彼时幕府在建设现代军队方面得到美国和法国的可观援助。然而,当幕府军队迫近位于西南边陲的长州时,萨摩藩却出人意料地拒绝了幕府的援战要求。结果,幕府军队为长州所败,不得不忍辱后撤,穿越整个日本回到江户。数个世纪以来,幕府第一次被证明在军事上无力控制领土;它宣称的最后也是最基本的合法性遭到了摧毁。在其后的几个月中,全国各地爆发社会动荡,农民纷纷起义;这反映了合法性危机,战败的幕府军队回归故里的景象、1867年孝明天皇之死所代表的变革征兆都加深了这一危机。孝明之子在1867年2月即位,他就是明治天皇。

在幕府战败的余波中,土佐藩再次试图斡旋,欲让将军庆喜承认大规模政治改革的必要性、接受普鲁士式的议会、同意将主权返还给天皇。庆喜实际上似乎认可了这些改革。然而,这对幕府而言已经太晚——萨摩与长州的大名决定抓住机会,将局势控制在自己手中。1867年12月,上述两藩的联合军采取大胆行动,开进京都,占领了城市,并控制了皇居。不出一个月,联合军便说服刚即位的天皇明治宣告王政复古,于1868年1月通过敕命事实上废除了幕府。

将军庆喜抵抗敕命,由此爆发的血腥冲突后被称为“戊辰战争”。事实上这场战争在几个月内便结束了,因为庆喜对京都的进攻被轻易抵挡,他不得不撤回江户。江户本身也于1868年4月陷落,庆喜旗下那位富有传奇色彩的指挥官胜海舟,拱手将江户送给了天皇的军队,显然是因为他认为统一与和平较保存幕府来得重要。明治维新便在这样的条件下开始,它是一场现代革命,拥有使用西方火器并以西方式战略思维为指引的现代化兵役军队。

第二章 天皇制下的革命:接纳现代性

1868年,明治天皇以胜利的姿态从古都京都迁至江户,不出一年,他就将东边的临时行宫定为新皇居。此时,江户正式成为日本的新首都,并被更名为东京——意为东方之都。无论是对于起义者还是佐幕派,这一场王政复古都血腥且富有戏剧性,首都之内对变革有很高的期冀。然而,对于日本人口中的绝大多数而言,明治维新(人们是否实际注意到它的发生还是一个问题)和一场武士叛乱或政变没有差别。事实上,日本人民缺少乐观的理由——很难认为他们的生活状况会有显著的改善,他们却完全有权怀疑过去几十年间的戏剧性事件只会带来另一场权力的重组和武士阶级的特权。

不过,在17世纪和19世纪的政治革命之间,存在许多极为重要的区别,明治维新开始后的十年,日本确实发生了变化。即便1868年的一系列血腥事件应当被看作一场精英运动,但在1868年至1880年代早期,明治维新成了一场实实在在的革命,日本社会及生活状况在各个层面都发生了深刻的变化。

明治天皇在江户即位后不久,就为这些变化定下了基调,颁布了所谓的《五条誓文》,新政府(以天皇的名义)在誓文中作了五项基本承诺[1] :

一、广兴会议,万机决于公论;

二、上下一心,大展经纶;

三、公卿与武家同心,以至于庶民,须使各遂其志,人心不倦;

四、破历来之陋习,立基于天地之公道;

五、求知识于世界,大振皇基。

这些承诺代表着幕藩体制的彻底解体,并且明显接纳了许多现代的政治原则。除了日本国内的帝国主义倾向和建设强大国家的动力,接纳现代政治体制本身也是改革的明确目标之一。革命的政府抱有一项重大的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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