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津通识读本：犹太人与犹太教 [7]
不出意料，他走到哪里就在哪里制造混乱。在西西里，他以先知和弥赛亚的身份出现，这是从一封措辞严厉的书信中读到的事实，发信人是巴塞罗那的所罗门·本·阿德雷拉比，写给指责他的巴勒莫人。由于本·阿德雷和其他人的攻讦，阿布拉菲亚传扬的狂热神秘哲学1280年之后在西班牙销声匿迹，却在伊斯兰教盛行的地区被接受，在那里，它与伊斯兰教苏非派神秘主义和谐共存。阿布拉菲亚几乎被人遗忘了，只是，目前还有些学者正在从欧洲图书馆收藏的未刊手稿中拼凑他的哲学原貌。
现代人要比他的同代人以及紧随其后的一代人更喜欢他，也许是因为现代人不需要容忍他的过激行为。“他的异象面前矗立的是信仰统一的理想，他努力想实现的正是这一理想。”他面对的不是普通的民众，而是犹太教徒和基督教徒中已经受到启蒙者。他的一个概念，即超越教义差别的以神秘方式达到的本质上的统一，鲜见于前现代犹太教中，尽管在当今很有吸引力。研究犹太神秘哲学的现代学者，已经接受了阿布拉菲亚对于这个主题的划分。“神智学-神力”——比如出自十个塞非洛特的——以上帝为中心，包括两个方面：在理论上理解神，以及将和谐引入神域本身。阿布拉菲亚本人是狂热犹太神秘哲学的主要倡导者，这种哲学以人为中心；它从个体的神秘体验中发现了终极价值，但不关心这个发现对神性的内在和谐性所起的作用。
格拉西亚·纳西（约1510—约1569）——女恩主
1391年圣灰星期三[2]，塞维利亚爆发了一起针对犹太人的暴力事件。许多犹太人被杀，其他人被迫接受洗礼。西班牙犹太民族的黄金时代开始式微，压迫、残害和驱逐就此展开。
1391年以降，一些迫于无奈而改宗的犹太人开始接受基督教。还有一些人偷偷地崇信犹太教。很多人在基督教内升至高位，比如主教与红衣主教。这些改变信仰的人被称做“新基督教徒”（还有人在用“马拉诺”这个词，它在卡斯蒂利亚语中本义为“猪”；这个称呼应该避免）；本来专为排查基督教异端而设的宗教裁判所，受邀来核定他们的信仰是否真诚。遭到告发很容易，事实也往往如此；酷刑之下，不仅要求忏悔，还会提出进一步的指控，而定罪的结果往往是火刑烧死。（教会仍然自称从未在火刑柱上烧死过任何人。这是事实。教会以酷刑折磨受害者，往往还是在公开场合，随后移交给世俗政权机构绞死、烧死。）
在哥伦布（此人可能是个身份隐秘的犹太人，他那气势恢宏的航行肯定得益于犹太人的科学成就、受惠于犹太人的财富支持）扬帆远航寻找“印度”之前，被逐出西班牙的犹太人早就开始了行程更短但危险更甚的航海活动。西班牙国王费迪南与王后伊莎贝拉不理会他们的犹太大臣、伟大的唐伊萨克·阿布拉瓦内尔（在圣经评注中，他形象地描述过此事）雄辩的恳求，把犹太人驱逐出西班牙。有些犹太人受到葡萄牙人的欢迎，但几年之后，在严峻的形势下又遭驱逐；他们的子女被夺走，被迫接受洗礼。
1536年，一纸教皇通谕命令宗教裁判所进驻葡萄牙。当时还有些人逃往气氛稍为缓和的安特卫普。这些人中有一位富有的年轻寡妇，名叫比阿特丽斯·德卢纳，她的丈夫迪奥戈·弗朗西斯科做香料生意，积聚了大笔财产。像其他“新基督教徒”一样，她的目的地是土耳其，但当时她根本不被允许去非基督教国家。如果公开表明意图，就等于直接说自己信犹太教，甚至在安特卫普也会遭告发，受火刑，所有家庭财产充公。然而，她做起家族生意，与其他国家建立了联系，做力所能及之事，利用遍及欧洲（甚至包括土耳其在内）的可靠中间人，帮助其他人逃离葡萄牙和宗教裁判所的迫害，找到至少可以通往英国或尼德兰的途径，最终到达一个安全的避难地，可以在那里公开宣布自己真实的宗教信仰。
1544年底，比阿特丽斯移居威尼斯，仍伪称自己是基督教徒。由于家庭纠纷愈演愈烈，她的姐妹（后来成为一个忠诚的犹太教徒）举报她信仰犹太教，她遭到监禁；当时的奥斯曼帝国政府插手干预，而且此事危及了国家之间的稳定关系，这样，她才获释。最后，1550年在费拉拉，在埃斯特家族埃尔科莱二世公爵的庇佑下，比阿特丽斯才抛开伪装，改掉她的“马拉诺”名字比阿特丽斯·德卢纳，换成更具犹太色彩的名字“纳西家族的格拉西亚”（相当于汉娜）。人生的最后几年，她是在君士坦丁堡度过的，住在加拉塔的豪华住宅里，俯视着博斯普鲁斯海峡，接连不断地从伊比利亚半岛救出犹太人，照顾穷苦人。有人说，“每天她家的餐桌边都坐着八十个乞丐，口中念诵她的名字”。她还资助犹太学者、经书出版以及一些神学研修机构和犹太会堂；在费拉拉，她冒险资助出版过希伯来文和西班牙文的费拉拉版《圣经》，对于其他事也有资助。
图4 约1553年，帕斯托里诺·德帕斯托里尼为纪念格拉西亚·纳西夫人而铸的勋章。
在《以色列流难告慰书》中，格拉西亚的同代人塞缪尔·乌斯奎用了整整一节的篇幅，专讲格拉西亚夫人组织西班牙犹太难民逃离。他的赞颂之词绝对恰如其分：
你们［以色列人］见过神的仁慈以人的面目出现，祂为拯救你们赐予你们仁慈而且永远对你们仁慈，除了你们，谁还有此等幸运？米利暗姆牺牲自己拯救教友，这与生俱来的虔诚重现于世，除了你们，谁还见过？像底波拉管理她的族人时那样的缜密谨慎，除了你们，谁见过？以斯帖帮助那些受迫害的人，表现出无上美德和伟大圣洁，除了你们，谁见过？那位最贞洁、极有胸襟的寡妇犹滴，不辞辛劳救出受围困的百姓，其广受赞誉的意志，除了你们，谁见过？……是她（格拉西亚·纳西夫人），在你们危难时分、紧急时刻，给你们母亲般的关爱，神般的宽容……救助了许许多多穷困悲惨的可怜人；甚至对敌人，她也不会袖手旁观……就这样，她以济世救人的贤能和神一般的智慧，将大多数陷入这样或那样悲苦深渊的犹太人救起来，她不忍见犹太人遭受贫穷和罪恶的奴役；她把他们救到安全之地，并继续引导他们信从上帝，即他们的先辈尊奉的神……（塞西尔·罗思英译）
巴尔·谢姆·托夫（约1700—1760）——哈西德派
表相存在欺骗性。看看电视屏幕，看看纽约、伦敦、耶路撒冷街道上那些不打领带的犹太人，留着络腮胡子、长长的鬓角，戴着乌黑的帽子，穿着双排扣礼服，你很有理由认为他们代表了最保守、最传统的犹太教派别。但是，衣服本身应该透露的是，一切并不像表面上看起来的那样。摩西没这样打扮过，犹大主教、萨阿迪亚或赖施也不是这般打扮。这种衣服，就像哈西德派犹太传统乐队的音乐一样，即便出现在18世纪的乌克兰或波兰也没有什么不合时宜，那是哈西德教派真正的故乡。这个教派在其发源地被视做革命的民粹主义运动，威胁着已有的宗教秩序和传统。
巴尔·谢姆·托夫（贝施特）
“巴尔·谢姆”（希伯来文是“圣名之主”）的名号过去是给予信仰疗法医师的，人们认为这些人书写或念诵圣名，就会达到神奇的治疗效果。“托夫”的意思是“善”。巴尔·谢姆·托夫（Baal Shem Tov）的起首辅音字母可缩写为“贝施特”（BESHT）。
这场运动的奠基人是伊斯雷尔·本·埃利泽，通常人们更熟知他的另一个名字，即作为游医的巴尔·谢姆·托夫（见文本框）。他生于乌克兰的波多利亚，出生时父母年事已高，很小就成了孤儿，在贫困之中长大成人。小时候，他没表现出什么特别的天分，人们委托他接送孩子去犹太教会小学；甚至在那个阶段，他就时常走进喀尔巴阡山脉的丛林，在大自然中苦思。他结过婚，一度开过一家客栈勉强维持生计。
依照一本权威的圣徒传记《赞颂贝施特》中的说法，直到三十多岁时，他才向亲近的信徒表露自己是一个博学深思的学者，一个神秘主义者。身为具有人格魅力的医师，他吸引了广大的信众，激励人们崇拜上帝，纯朴而快乐地信守神的圣诫。他有一点非常像耶稣，即愿与妇人、淳朴的人交谈，明目张胆地漠视律法的繁文缛节，这让正统宗派心生反感。
由于像波兰缅济热奇的马吉德那样的游方传道士四方布道，这场运动遍及乌克兰和波兰，很快，哈西德派教徒就开始在犹太会堂里又跳又唱，甚至还喝酒，让权威人士甚为不安；他们还自拥“拉比”替代传统的拉比。他们的热情、人人平等的观念，还有对传统神学权威的漠视，吸引了大量的追随者。很快，哈西德教派有了自己的社团，每个社团都有一个世袭“拉比”或“义人”做首领，指导信众，演示神迹。早期的许多异端教派依然兴盛，它们与城镇名称连在一起，为世人所知，比如贝尔兹的哈西德教派、热尔的哈西德教派、布拉特斯拉法的哈西德教派；还有一些教派仍由“拉比”领导，其中“仪式派拉比”迈纳海姆·蒙德尔·施尼尔桑恩也许是近年来最有威望的了。
发展过程中，哈西德教派也针对米特纳盖德等对立派别提出的反对意见，调整了教义。哈西德教派的教士更加遵守律法，愈发致力于神学研究，许多拉比既是非常虔诚的信徒，也是知名的学者。与米特纳盖德教派不同，他们强调《塔木德》的重要地位，也同样强调犹太神秘哲学和神秘主义研究的重要性，推动神秘哲学的大众化；他们接受神的超验性，更强调神的无所不在。讲述故事是哈西德教派传道的一个重要手段；马丁·布贝尔将许多故事改写为德文（目前布贝尔的作品有英译本传世），让更广泛的公众理解了哈西德教派的意蕴。
哈西德教派赞同传统的弥赛亚教义，但也强调个人的救赎甚于民族的救赎。通常，这个教派致力于缓和（虽然从不放弃）对救世主的渴望；后期仪式派拉比的追随者宣称，仪式派拉比本人就是弥赛亚——这个观点更多地要归因于基督教福音派，而非哈西德教派。
摩西·门德尔松（1729—1786）——启蒙者
伊斯雷尔·巴尔·谢姆·托夫与摩西·门德尔松这两个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