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津通识读本:犹太人与犹太教 [10]
然而,祷告是犹太教关切的重点,是表达精神性的主要形式。与祷告同等重要,甚至更重要的是研读经书。两者都是为了表达我们的“忏悔”,为了“回到”上帝的怀抱,回到我们的家园。
何谓祷告?
《圣经》记载了很多个人祷告的例子;最好的一个例子是所罗门在圣殿落成典礼上的祷告(《列王记上》,8:22—53)。《诗篇》收录的既有个人祷告词,也有集体祷告词;它们被称为“第二圣殿时期的祷告书”。很多篇目今天读来依然清新,还在激励着犹太教徒与基督教徒崇拜上帝。
也许因为人们把祷告当成正常的人类活动,《圣经》便没有明确的“圣诫”要求人们祷告。可是,拉比在《申命记》(10:20)的经文中发现了一条圣诫:“耶和华你的神,你必须要事奉祂。”因为祷告就是“事奉”,即“用心事奉”,这与在圣殿中献祭事奉上帝形成了对比。该节教导我们,应该通过日常祷告事奉上帝。迈蒙尼德(1138—1204)是这样说的:“一个人(不论男女)每天都应该向上帝求恳、祈祷,赞颂唯一的神,如果他有福了,就因为自己的需求而向上帝祈祷……然后因上帝的赐予,每个人都该尽其所能,赞美上帝,感上帝之恩。”
图8 犹太教会堂,位于伦敦贝维斯·马克斯街,1701年建成,取代了克里教堂街的犹太教会堂。为英国现存最早的犹太会堂,仍在使用。
精通《塔木德》的拉比讨论祷告时,引入卡瓦纳(意为“方向”、“意图”),或者说“灵性”这个概念。他们把哈拿求子的祷告文(见《撒母耳记上》第1章)解释为诚挚自然的祷告的范例;从哈拿身上我们看到,祷告要求内在的信奉,要求的是发自内心,而不是仅凭口说。祷告不仅仅是口中说的话;用《诗篇》的话来说,祷告是“内心的流露”,是“发自内心深处的求告”。
卡瓦纳有许多层面。立陶宛拉比哈伊姆·索洛韦伊奇克(1853—1917)区分了两种情形下的卡瓦纳,一种是理解祷告词这个简单意义,另一种是意识到在上帝的跟前并求恳祂。索洛韦伊奇克坚信,后者是祷告中不可或缺的;凭口说话,无论有什么含义,如果没有那种敬畏和神秘的深义,就不是祷告。
引词、赞美、感恩、求恳(为自己和他人)、忏悔和请求宽恕,这些是祷告的主要内容。
那么,向谁祷告呢?迈蒙尼德的“信仰原则十三条”(见附录A)第五条说:“正确的做法是直接向造物主祷告,不向任何其他的存在者祷告。”他不赞成神秘主义者的做法,神秘主义者有时向天使或者舍金纳(神显现的形象)祷告,而不是“直接”面向大能的造物主。
《光明篇》是西班牙犹太神秘哲学(公元13世纪后期)的巅峰之作,它把祷告视为雅各的梯子,能够连接尘世与天堂:“祷告的声音传到天上,十二道天堂的大门敞开,站在第十二道大门门首的是亚纳尔,他是专职主管天下万国的天使。祷告的声音传上来后,天使就站起来,对每个大门都说这样的话:‘众城门啊!抬起你们的头来……’(《诗篇》,24),所有大门都打开了,祷告声就进去了。”天上的天使都走出来调停,所有障碍都已清除,地上的和天上的联系在一起。
本质上,祷告是个人与上帝之间私下里的交流,不一定要在犹太会堂里;不管人在哪里,都可以诵读正式的祈祷文。但是,教堂会众的集体祷告多了一份精神的意义,舍金纳(神显现的形象)出现在“以色列的营”,忠信上帝的人聚合的地方。因此,达到礼拜的规定人数——传统上是多于十位十三岁以上的犹太男性,如果可能的话,就应该诵读常规的祷告文。尽管不是必须的,但还是在犹太会堂中祷告好一些;在讲经堂中祷告更好,那是定期学习《托拉》的场所,因而要比“仅”供祷告或公众集会的地方更加圣洁。
《塔木德》至少记录了一个例子:一个女人的祷告好过她丈夫的祷告。然而,女人被归入“私人”的范畴,因而无法充当祷告规定的人数,也不一定要去公众场所敬拜。女人所用的特殊的意第绪语祷告词,被称为“泰奇内斯”,具有独特的精神性,也许早在公元15世纪就专为私人使用而创写了。犹太教的非正统派分支(见第七章)在不同程度上已经赋予女人在犹太会堂中与男人相同的地位。自1980年代以来,正统派犹太教女性专用的祷告程序已按标准的敬拜过程,创写出相似的祷告文,虽然对此尚存在争议。
祷告有用吗?
祷告“有效果”吗?有用吗?纳粹大屠杀的苦难经历使很多犹太人都否认上帝是“干涉主义者”这一传统观念;上帝确实没有理会子民的祷告,没有救他们逃出骇人听闻的浩劫。甚至在大屠杀之前,有些人就被科学和哲学观点所说服,相信与传统教义相反,上帝不会直接介入人间之事。
不过,传统派依然相信,上帝会回应人的祷告,改变客观现实。有的人强调祷告的间接效果;祷告通过人的心理过程影响客观事件,包括“自我实现的预言”这种现象。但是,现实并不那么简单。即便不可能用科学方法去证明祷告能改变客观现实,信徒也有充分的理由声称,他或她见证了上帝在现实世界的事件中现身。
可以肯定的是,祷告改变了祷告者的内在现实。实际上,标准的希伯来词语“泰斐拉”(即“祷告”)派生于意为“判断”的词根,因而表达了“自省”或“内省”的意思。在祷告过程中,祷告者可以更好地理解自我,从而获得精神上的拓展。可是,很多人认为这还不算是对祷告的充分表述。亚伯拉罕·约书亚·海舍尔(1907—1971[1])斥之为“宗教唯我论”,因为祷告被等同于纯粹的自我暗示。而且他怀疑,祷告时一方面觉得上帝“好像”在倾听,一方面又同时否定祂在倾听,这就效果而言是不是可靠。
礼拜仪式
《诗篇》作者每天祷告七次(《诗篇》,119:164),但以理每天在巴比伦祷告三次(《但以理书》,6:11)。尽管有些学者持有异议,但似乎确然无疑的是,犹太人的祷告不论是个人的还是群体的,都与在圣殿中的敬神活动不同;它们早在公元70年罗马人毁掉圣殿之前就已很好地确立了。
然而,直到公元100年前后,才有人试图规范并确定祷告的程序。礼拜仪式的伟大先驱是迦玛列二世,他是位于耶路撒冷附近的耶维奈学院的院长,也是犹太人真正的领袖。大约在同一时期基督教徒也形成了一套基本的礼拜仪式;也许犹太教和基督教的领袖都认识到,固定的礼拜仪式是确定信徒的信仰、促进“宗教的正确方向”这一观念的途径。
无论如何,时至今日,迦玛列二世的礼拜仪式确定了犹太教徒祷告的形式和主要内容,不管是对改革派还是对正统派犹太教来说。有三种日常的“侍奉程序”:晚祷叫玛阿里夫(或叫阿拉维特);早祷叫莎查里特;午祷叫敏彻。安息日及节庆日,早祷之后再增加一个仪式叫穆萨夫(“附加仪式”),赎罪日还要增加奈依拉仪式(“关闭天堂的大门”)。
三种日常的侍奉
这些仪式是围绕两种重要的祷告文制定的。其一是《施玛篇》,由三种形式的经书诵读组成,开头称颂上帝是唯一的。另一种是《阿米达》(即“站立”),或称舍摩尼埃斯列(即“十八”,祷告文共计十八篇),包括赞美、祈愿与感恩。
《施玛篇》在晚祷和早祷时诵读,午祷时不诵读;《阿米达》总共背诵三次。
迦玛列二世只确定了祈福的开始与结尾,由祷告领诵人或个人礼拜者根据特定主题即席组织。他的祷告文简明扼要,用纯正的希伯来文写成,虽然也允许用方言祷告。
迦玛列二世之前,公众诵读《托拉》的形式已经确立下来,但没有固定的《托拉》选本,他也没有编选。现在犹太教徒中或多或少已经统一了的体系是在庆法节的开头与结尾,犹太会堂中要当众诵读《摩西五经》(即《创世记》、《出埃及记》、《利未记》、《民数记》和《申命记》),每个安息日早晨,要读一本手书羊皮古卷,即《托拉》卷轴,整部《托拉》一年诵读完毕。另外,还有很多其他选自《圣经》的常用祷告文读本。
祷告时的姿态
诵读《阿米达》祷告文时,要语调平静,要神情虔敬地面向耶路撒冷站立,双足并拢,双手交叉放在胸口;要微微鞠躬四次。正确的身姿并非绝对必要,但祷告时一心一意便不可或缺了;患病时,或在旅途中,站姿干扰注意力时,可以坐下;如果太过焦虑,无法集中精神,就不要按规定祷告。
希勒尔学派规定,诵读《施玛篇》,“无论什么姿式都可以”,不必采用任何特定的姿式。开篇称颂上帝为唯一时(“以色列啊,你要听。耶和华我们的神是独一的主!”),应该保持平静,合上双眼,双手覆于眼上,要全神贯注。但以理(《但以理书》,6:11)以跪姿祷告,圣殿中也有跪拜和磕长头的情形,但现在已不是犹太教徒的做法。犹太会堂中,跪拜与磕长头目前限于在新年和赎罪日的附加仪式中诵读《阿勒努》祷告文,限于在赎罪日背诵圣殿祷告文。
犹太会堂中的诗人与歌者
希伯来文的祷告诗深深扎根于《圣经》自身,比如《诗篇》。
《施玛篇》开篇(《申命记》,6:4—9)
以色列啊,你要听。耶和华我们的神是独一的主。
祂的名应当称颂,祂的国永世长存。
你要尽心,尽性,尽力爱耶和华你的神。我今日所吩咐你的话都要记在心上,也要殷勤教训你的儿女。无论你坐在家里,行在路上,躺下,起来,都要谈论。也要系在手上为记号,戴在额上为经文。又要写在你房屋的门框上,并你的城门上。[2]
公元7世纪阿拉伯人征服巴勒斯坦之前,巴勒斯坦地区的赞美诗(piyyut,这个词与英文的“poet”来源于同一个希腊文单词)研读学校已然盛行。最著名的赞美诗人是埃利埃泽·凯利尔,他的诗作在正统派犹太教的礼拜仪式中依然占有显著的位置。他的风格新颖独特,长于使用复杂的韵脚、藏头、叠句等手法,诗中多用新词以及听觉奇特的语法形式,当然,他也创作了风格简朴的好诗。
下面是两首对比鲜明的希伯来文祷告诗。第一首是悔罪赞美诗,出自穆斯林国家西班牙的诗人、哲学家所罗门·伊本·加比罗尔(公元11世纪)。
我惊恐不安,陷入深深的苦痛;那天,回想起我的无耻行径——我能对我的主说什么?
我沮丧,我无言;我记起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