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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津通识读本:海德格尔 [12]

By Root 1333 0
中,人不能像在入睡时那样与他人相关。我们通常只是从睡眠中醒来,并重新恢复跟他人的关系。但是,为什么即使这样死亡还是需要“把此在个体化为其自身”?有两个理由可以怀疑它的必要性。第一,虽然人在死后不与他人相联系,但人也不是一个孤单的个体,处于孤独隔离的状态下。死后,人与他人不发生关联,但并未与其他人隔离开来;人只是不存在了。第二,尽管一个死人不能从自身的观点来与他人相关联——因为他不再有任何观点——但对于死前的他和在他死后的其他人来说,他与在死亡中的他人似乎有着重要的关系。马拉松长跑中倒下的希腊人和在温泉关战役中倒下的斯巴达人被埋葬在共同的墓穴中;这样做在当时的人看来似乎很重要,因为这样就能纪念在死亡中或垂死过程中的战友情谊。如今正常的埋葬要求一人一墓,但是人们总是希望能被埋葬在确定的他人附近。海德格尔自己希望能葬在梅斯基希的父母身边。当他表达这一愿望时,对他死亡的预见并未将他个体化为无牵无挂的自我;他是弗里德里希·海德格尔和约翰娜·海德格尔的儿子,梅斯基希的本地人,死后跟乡亲们葬在了一起。这是非本真吗?当然,这跟他关心死后著作的出版一样都不是非本真的。但至少,海德格尔可能会回答说,看重对自己死亡的预见会迫使你考虑在重要意义上他人与你自己的那些关联。你不再会在他们的非本真中被消散掉,不会仅仅因为这是“一个人”要做的就满足于与家人埋葬在一起(或者同与你一同倒下的战友埋在一起)。我能不这样吗?按照风俗处置尸体要比按照风俗选择衣服更少些理由吗?海德格尔还是认为,至少在他生涯的这个阶段,垂死将此在个体化了:“从某种程度上讲,只有在垂死的时候我才可以绝对地说‘我存在’。”(xx.440)

本真的此在奔向自己的死亡。它会如何去做呢?答案在良知中可以找到。

良知

问题是这样的。如果此在奔向自己的死亡,那么它就能脱离“常人”的掌控,并且为它自身的存在方式作出本真选择,而不仅仅是接受“常人”所给予他的有限的可能性。但是,它是怎么做到的?“常人”早就为死亡作准备。常人告诉我不要担心,死是一种遥远的可能。因而此在仍然在“常人”的怀抱中。在这种情形下,此在实际上并没有良知,它对于自己是什么和要做什么不负责任,对任何事都没有负罪感。“常人”对事物负责,因为我是我所是的一切和我所为的一切,原因在于它是“一个人”的所是和所为。罪与责放在了“常人”的肩上。我甚至不去作任何实际的选择:我只要遵循“常人”所规定的惯例。

传统意义上的良知基于道德、根据指令实施什么行为或禁止什么行为。它常常被看做朝一个人呼喊的声音,有时被看做是上帝的声音,尽管并不是一成不变的。就这个意义上的“良知”来讲,陷入常人-自我中的某个人会缺乏良知。良知告诉我做什么和不做什么,我是一个独立的自我,而不是常人-自我。它也许会告诉我不要做常人做的事或者告诉我去做他人不做的事。如果我还没有避开常人-自我,我就无法拥有这种意义上的良知:我不把自己看做区别于他人的个体,从自己出发作出选择。海德格尔用了同一个词Gewissen,来指代传统意义上的良知和他所认为的具有更基本意义的良知,但是为方便起见,以下分别用平常书写的“良知”(conscience)和大写开头的“良知”(Conscience)来区分它们[1]。不是每个人都有传统意义上的良知,但是每个人都有良知。良知不会告诉我具体作出或避免什么选择,或者采取或省略什么行动,但是会呼唤我作出选择、采取行动并且为此负责。在我可以选择之前,我必须选择去作出选择。正是良知让我作出这个选择的。只有在我已经选择了作出选择,回应了良知的呼唤,我才具备了良知。如果我听到了良知呼唤,是因为我想拥有良知。每个人都有良知,而且它也会不断地呼唤每个人。但是不是每个人都会给予回应,而且没有人会在任何时刻都给予回应。这就是为什么良知的呼唤只会是时断时续的。

如果我完全受“常人”奴役,我怎么能听到良知的呼唤?良知的呼唤又是怎么来的?这呼唤不是来自于上帝,也不是来自任何第三者。即使来自那里,这一点对回答我们的问题也没有多大帮助。我们仍然可以问:为什么有些人听到了上帝的呼唤而其他人却没有?是不是上帝的呼唤对有些人声音大一些而对其他人声音就更轻柔呢?抑或是有些睡眠者比其他人睡得更死呢?若是这样,良知的呼唤就像一个只能叫醒浅睡眠者的闹钟的响铃一样。但是这声音并不是来自外部世界,它来自此在自身;此在呼唤此在。它可以来自于此在自身,因为此在从未完全或不可挽回地迷失在常人中。此在退回到那些常人的安全境地,多亏了“此在面对自身的逃遁——面对作为使之成其为自己的本真能力的自身”(《存在与时间》,184)。但是,此在必须瞥见它所逃离的事物。正是它对本真自我的残留意识,才使此在既能呼唤自身又能间或对呼唤作出反应。

负罪和虚无

当此在回应良知的呼唤时,它想过同时拥有良知和良知吗?它是否获得了传统意义上的良知?海德格尔似乎并未对此给予肯定的回答。良知的呼唤,跟良知的呼唤一样,向此在揭示的是它是负罪的。但是这个意义上的罪(Guilt,这里的大写字母G同样表明是海德格尔的特殊用法)并不是此在只是偶尔服从的某种事物。每个此在都是负罪的,但只有本真此在揭示了它的负罪,而且在完全意识到负罪的情况下做事。关于原初的、无法消除的负罪的观念不是海德格尔的原创。他有时会把它归到歌德身上:“正如歌德也同样说过,行为者总是不凭良知做事的(gewissenlos,字面意为‘没有良知’)。在我选择想拥有良知的时候我才能真正地按良知做事。”(xx.141)只是因为每个人都是负罪的,所以任何人都可能负罪。

为什么此在会负罪?以下有几个观点在发挥作用。此在自己作选择;它不能把对自身的责任转嫁到常人或其他任何人身上。此在从几种可能性中选择了一种;它必然会忽略一些有价值的可能性而倾向于它已选择的那个。任何选择都会有此在没有预见到或无意想要的后果,但是对于这些后果它同样要负责。本真性的选择有可能触犯由常人建立的规则。总而言之,当此在作选择时,也就是为了它的整个生命而不是接下来的两天选择一种存在方式时,它并没有什么最根本的理由作出这个选择而不是另外一个:“我们把‘负罪’的形式性存在观念定义为:一个被定义为‘非’其所是的存在者的存在-基础,作为虚无的存在-基础。”(《存在与时间》,283)

为什么此在是虚无的基础?在它的一般日常性中,此在所作的决定是对它之前做过的事情的自然而然的跟进。比如说,我答应不迟于明天修好马丁的鞋,因此我必须在今天下午开始修这双鞋。即使我面临两难的困境——我应该让马丁赊帐吗?能赊的话可以赊多少给他呢?——也有一些现成的步骤可以用于解决这个问题。常人知道我在这种情况下应该干什么;我总是能按照他们说我应该做的去做。但是如果我选择的是整体生活的进程,情形就不一样了。我是否一直做一个鞋匠或者我是否应该成为一名牧师或进入政界?我过去的生活中没有什么能让我自然地去选择其中一项而不是另一项,因为我不是在一种事先确定的生活计划中来决定下一步该怎么走,而是在决定我的生活在整体上怎么走。咨询常人也没有用。常人很有可能会说放弃做鞋的决定是愚蠢的。但是无论他们说什么都不再相关。我在选择我自己的生活,而不是他们的,而我这么做的事实也暗示了我已摆脱了他们的控制。奔向我的死亡又转向我的出生已经取代了向常人-自我求助来作为决定事情的方式。但是,如此一来我的选择似乎就缺少外在的基础。我为自己所规划的生活是一种虚无。如果我反思可供我选择的选项,情形也不会更好。这不再是常人递给我看的一个菜单,而是一种事实。但是它受一种情形的制约:我不是自己选择。例如,我无法成为身披盔甲的骑士或者一名宇航员。与对事物的日常观点相反,良知呼唤的人生抉择似乎完全是偶然的。正如约翰逊博士所说的:“只依赖理性选择一种未来的生活模式而不是另一种,这要求使用造物主并不乐意给予我们的那些能力。”

决心

那么本真的此在做什么呢?它变得坚决、果断,即entschlossen,这个词语与表示“揭蔽”的erschlossen有关,而它本身在字面上就有“揭解、揭开”的意思。因而,“决心(entschlossenheit)是此在的揭示性(Erschlossenheit)的一种特别模式”(《存在与时间》,297)。决心以一种新的方法来揭蔽此在;此在从它的诞生到死亡对其生命作整体性的考察。它以一种新的方式揭蔽了世界和存在于其中的事物,包括其他人。因而它揭蔽的一系列可能性是不为日常此在所见的,迷失在那些常人之中的。海德格尔对决心的描述受到了他对圣保罗、圣奥古斯丁以及马丁·路德信仰皈依所作研究的影响。保罗在去大马士革的路上见到圣光之后,尽管身处的是同一个世界,但是一切看上去都不同了。决心赋予此在的决定以命运攸关的重要性,尽管此在的投射是虚无的:路德说的不是“可能这是我应该做的”,而是“我站在这里,我只能这样做”。此在坚定地振作起来,同时也敞开了自己。后来在《存在与时间》中,海德格尔用了Augenblick这个词——字面意思是“眼睛-瞥见”,但是一般德国人将它用作“瞬间”或“时刻”的意思——表示“寻视的时刻”,在其中决断的此在审视隐藏在其情形中的可能性并作出决定性选择。

决断的此在应作出什么选择呢?它的选择会是对的还是错的?有没有什么标准来判断它的对错?传统意义上的良知常被认为容易犯错。决心会犯错吗?海德格尔没有暗示它会,也没有暗示有任何方式可以离开用来作出选择的决心去评估这个选择。毕竟,本真的此在不可能只是遵循他人关于对错的说法,它也不会求助于已确立的道德准则。任何可能向它建议的准则或标准本身就是必须选择或摈弃的东西。

卡尔·洛维特记录了海德格尔一个学生讲的笑话:“我很决断,只有在我面对我所不知道的事情的时候。”(洛维特,30)这是不合理的。一个决断之人很清楚他不得不做什么,即使他像保罗那样只能等待上帝的指示。但是没有哪一件事是一个决断人不得不做的,也没有什么规则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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