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eader's Club

Home Category

牛津通识读本:海德格尔 [10]

By Root 1335 0
方说)表示不在场的apousia关联起来没有什么两样。在任何情况下,parousia都既可以表示时间性存在,也可以表示空间性存在,比如一个人出现在战场上。其实也有理由认为希腊人,至少是希腊哲学家,把存在与时间性在场关联起来:比如说柏拉图把存在只赋予不变的、永恒(或是永恒在场)的形式或理念,而不赋予那些“成为”中的、发生的、消隐的或灭亡的事物。但海德格尔在这里没有给我们这样的理由。

图61969年10月,海德格尔与埃尔弗里德在他们的小屋前

他也注意到哲学家们通常会依据时间性来划分实体。他们把人、植物和讲话这些时间性实体同数字和命题这些非时间性实体区分开来,这些又同像神这样的超时间的实体区分开来。(《存在与时间》,18)但是这种划分只不过是一种“暗示”,即存在只与时间关联。毕竟,只要时机恰当,海德格尔随时都会摈弃传统;他没有权利在传统适合他的时候才去请求它的支持。在任何情形中,他自己都会摈弃对实体的这种划分。他摈弃它是因为他不相信存在着非时间性或超时间性的实体。无论是在海德格尔的世界里,还是在高于或低于海德格尔的世界里,都不存在超时间性的上帝。如果存在的话,也就会存在独立于此在的永恒真理(参见《存在与时间》,227);而现在的事实是,揭蔽存在者的历史任务是由有限的此在而非上帝来执行。与海德格尔同时代的许多哲学家,其中包括胡塞尔,曾假设在物理现实的第一场域和心理现实的第二场域之外,还应有一个感知或意义的“第三场域”。但是海德格尔认为,这一假设“同中世纪对天使的猜想一样令人质疑”(xxiv.306)。非时间性的命题、意义和理论都不存在。这些就是此在存在的所有方式,就像此在一样有着历史性和时间性。因此,海德格尔在这里所使用的分类法正是他所摈弃的。

如果我们看看非哲学家的语言,情形也好不到哪里去。在少数几个段落中,海德格尔提出了“为什么我们不会同等程度地谈论存在和空间”这个问题。他在其中的一段里面写道,普通词汇涉及的空间隐喻要多于时间隐喻。(xxxi.119)“此在”本身就是一个空间词汇。(xx.344)这一点自是理所当然,因为此在既是空间性的也是时间性的,否则就不可能存在。

那为什么时间是特殊的?有一种回答是,此在在时间中生存有着比在空间中生存更为深层的意义。它诞生于一个具体的地点和一个具体的时刻,这个地点和这个时刻都不是由它自己选择的。如果说我的出生地点决定了我以后的教育和文化熏陶——比如说我的母语是英语或日语,那么出生地就当然是重要的。但我的出生地没有多少内在的重要性。即使它会影响我早年受到的养育,如果愿意,我也可以通过旅行和学习来弱化它的影响。然而,我的出生时刻给我的影响却不能这么轻易地被消除。如果我出生在1800年,我就不可能读到《存在与时间》这本书,假设人的最长寿命为一百一十五岁左右的话。我的出生日期限定了我在时间中所处的位置,并因此限定了我所可能选择的行动路径,而我的出生地却不可能这样对我在空间中的位置给予限定。

人需要自身生存的空间。在完全静止的状态中生活尽管可以想象,却绝对不是惬意的。但是,惬意的生活不一定就要四处游历。有人即使从未离开过自己出生的小镇或村庄,也一样可以活得很好。而生命则需要活到一个足够长的时间跨度。生活是由决定和活动组成的,完成这些的先决条件就是要有时间,并且关键的是还要花费时间,而不怎么强调空间:我会问现在或接下来做什么,却不会问在这里或在那里做什么。

本真与非本真之间的区别之一就是,本真此在并未浸淫于当前和即刻的过去和将来。本真此在向前看到它的死亡,向后看到它的诞生,并且越过它的诞生看到历史上的过去。为何是这样的?为什么不去走访遥远的地方,哪怕是在想象中?一种回答是:空间或地理上的旅行不能像时间意识或历史意识那样能使一个人对自己的生活作全面的考察。还有一种回答是:我现在所处的情境以及它所提供给我的可能性很大程度上取决于过去——包括我过去的生活和我所处文化的过去的历史,而与遥远的地方正在发生的事情基本无关(或者至少关联的方式不一样)。为了把握我现在所处的境况,我应当阅读(比如说)亚里士多德——对现今人们的思维方式仍有影响的人——而不是那些无法给我同样影响的当代外国作品。传统通过时间而非空间传递。(这就是为什么当评价一幅绘画作品或一部文学作品时,我们总想知道到底它能否经受“时间的考验”而不是它是否能经受“空间的考验”。)

因此,此在的生活所涉及的更关键的是时间而不是空间。但是,海德格尔对世界以及此在达及世界也感兴趣。两个有关时间的传统问题影响到这些方面。第一个问题让亚里士多德和圣奥古斯丁颇费思量。只有当前时刻当下存在着,而过去不再存在,将来还未存在。因此没有超越时间的事物或事件,没有在时间中持续的世界,只有即刻的世界的时间性片段以及其中的客体和事件的时间性片段。第二个问题让康德、胡塞尔和古代的思想家们感到困扰。我只能感知——看、听、触等——当下时刻有什么存在;或者,如果我们把光速和声速考虑在内,还能感受到刚过去的一瞬间的事物。那么,我们怎么能意识到过去、将来或一个在时间上持续的世界?这两个问题都特别与时间相关,而与空间没什么关系。我们不会被诱使去这样想:空间上离我们很远的事物不存在是因为它不在这里。我们的感觉,特别是视觉,从任何一个给定的角度向我们揭蔽一个或多或少延展的空间范围。

海德格尔没有明确说明这些问题,但他仍对它们感到困扰。他的解决方法之前在亚里士多德、奥古斯丁和康德的阐述中已有所预示(《存在与时间》,427及下页),具体如下:此在在其意识中并未拘限于当下时刻,它既向前展望未来又回过头来追溯历史。此在是时间性的。正是此在的时间性使得世界在真正意义上才是时间性的,而且开启了“世界时间”,展露了一个持续的世界。人类不只是一个渺小的生物物种,在几百万个天体之一上面进化起来,不只是一个只存在于宇宙历史中微乎其微的一段的物种。海德格尔并未否认科学上的这些发现。曾经此在并不存在,尽管当时有存在者。但是,像宇宙这样的意指物乃是源于人类。正是此在派生出的这种意义才允许我们说,一些事情是有意义的而其他的则是琐屑的。此在进入世界是一件具有重大意义的事件。此后历史、意义、世界性,而且从某种意义上讲还有时间本身,都开始了。在海德格尔哲学里,此在接手了传统上本为上帝所承担的一些职责。此在的优势在于它是有限的、在世的和时间性的。不同于无限的、超时间性的、不变的神,此在面向世界也开启了世界。

海德格尔在《存在与时间》的第二部分并未直奔时间,而是从对死亡的论述开始。

死亡

海德格尔告诉我们,此在总是先于其自身,总是在准备着面对尚未实现的各种可能性。那么我们如何去从整体上把握此在呢?它似乎总是在躲避我们的把握,从不以实然和完整的面目把自身呈现给我们,实际呈现给我们的是尚未实现的可能性。但对于此在来说,存在着一个终极可能性,这一可能性会终止所有的可能性,那就是死亡。

这样一种引入死亡话题的方式也许有点牵强或者不自然。一个人无法对自身的生活给予完整的描述,即使他知道他会死,原因在于一般人并不知道自己何时或如何死,以及在死的同时他会做些什么。一个哲学家或许能对此在进行大致完整的描述,比如简单地说这样一句:此在总是先于自身的。他不需要明确说明此在具备哪些可能性,它又将如何实现这些可能性。只要说在它的生涯中的任何时候都有可能性就足够了。他肯定会提到死亡,因为死亡是此在的一个重要特征。但是,死亡的可能性并不是为了确保论述的完整性而作出的唯一重要的考虑,它只是此在的特征之一。“还有,”他也许会说,“我千万不能忘了加上这句:这不会永远持续下去,此在总有一天会死。”

但是,海德格尔有充分的理由引入死亡这个话题。首先,死亡并不仅仅是,甚至并不主要是发生在一个人生命尽头的一件事情。此在意识到它会死,在任何时刻都有可能会死,这就意味着“垂死状态”、它对自身死亡的态度或对自身死亡的“面向状态”都渗透在它的整个生活中,并决定了它的整个生活形态。对死亡没有预见的生活将是一种无休止延期的生活。如果说我面前拥有的是永恒的生命(并且体力和脑力永不衰退),为什么现在要找麻烦写这本书呢?无论是作为哲学家还是自传家的此在,如果没有死亡就无法对自身进行完整的描述,原因就在于死亡无时无刻都萦绕在此在的生活之中。

引入死亡话题的第二个原因是,死亡尤为清晰地分辨出了绵羊和山羊、本真和非本真。迷失在匿名的“常人”中的非本真同意“人会死”。这是他人闲谈中涉及的,并且是模糊地涉及的,比如把自杀看成是“做蠢事”。但是他们遮蔽了我自身死亡的永远在场的可能性,甚至遮蔽了我自身死亡的切近性。他们把垂死看做遥远的可能性,就像只会发生在别人身上而不是我自己身上——也就是说,只要我不抽烟、不参战或者不“做蠢事”。相反,一个本真的人总是意识到他自身死亡的可能性;在面对死亡时他会焦虑,尽管他不会害怕。他看着自己所处的境况以及境况所呈现给他的诸种可能性,并且借助意识,在它们中间作出抉择。意识到自己的死亡会将自己从“常人”的掌控中夺回:既然此在是要亲自去死的——垂死不是合作性的或共同性的事务——死亡就“把它作为个体单独的此在来要求它……把此在个体化为它自身”(《存在与时间》,263)。这赋予此在一种特别的自由,“朝向死亡的自由”(《存在与时间》,266)。

引入死亡话题的第三个原因是它为海德格尔对时间的论述作了准备。非本真性的、日常性的此在当然是“先于它们自身的”——它们也将获得可能性——但它们不期待或者不“奔向”死亡的可能性,就像本真性此在所做的那样。但是此在只是奔向死亡,而不是跨越死亡。死亡将终止它自身的诸多可能性。这就意味着“本源性”的时间是有限的,会随着我的死亡而终止。(《存在与时间》,330)时间永远持续,但我的时间在慢慢消逝。这是否暗示了我没有理由为我的生命投保以便在我死后供养我所爱的人?或者没有理由为我死后作品的出版作些安排?当然不是。这确实意味着,无论我

Return Main Page Previous Page Next Page

®Reader's Clu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