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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津通识读本:民主 [3]

By Root 1254 0
在实践中相互矛盾。有可能存在不容异议的民主国家和相当宽容的专制国家,事实上也的确存在着。在以工业、大众特许经营和大众传播为特征的现代时期,我们会发现,很难把自由与平民权力结合起来。

民主和政治(political)统治,以及后来出现的通过公民之间的政治辩论来进行治理的传统,发端于希腊城邦(polis)和古代罗马共和国的实践和思想。如此看待“民主”的历史以及现实中的各种变化用法,并不是目光短浅的欧洲中心论,或者更确切地说,希腊——罗马中心论。历史事实就是如此。伟大的帝国(在任何用“欧洲”指称的陆块区域或地理心态之外首先兴起的大规模国家形态)和普世的一神论宗教出现于中东和亚洲,现代科学和民主的各种观念和实践则是在欧洲首先出现的。无疑,科学、宗教和民主在传播过程中都会采取不同的形态,既影响着不同的历史文化,又反过来受到它们的影响。

第二章 启程处

我们不会停止探索,

所有探索结束的地方

将在到达启程处的时候,

并且是生平头一次知道这个地方。

(T.S.艾略特,《小吉丁》)


现在回到“民主”这个词上来。《牛津古典词典》告诉我们,这个词首先出现在公元前5世纪与前4世纪之交,彼时雅典的多次叛乱已经推翻了一个僭主王朝。这个词的意思是Demokratia,即人民(demos)的统治(kratos)。“僭主制”(Tyranny)本来仅指一人统治,他不一定是当代意义上的压迫者,通常是王位的篡夺者;个体的僭主可能是好的,也可能是坏的,或者没有那么坏。尽管如此,僭主还是被城邦中为数众多的居民所推翻,后者已经开始认为自己是国家的公民(polites),即拥有合法权利,包括有权发言,有权在事关政体(politeia)共同利益的事务上被听取意见,成为商讨对象。在《安提戈涅》中,当安提戈涅的表兄海蒙为她能够得到赦免、保全性命而与统治者克瑞翁争辩时,索福克勒斯写出了这个过渡时期的紧张状态。她做了什么?每个小学生曾经都知晓。她违抗克瑞翁的命令,也违反叛徒的尸体应该曝露给秃鹫和狼群、不能按惯常仪式体面收葬的法律,埋葬了身为反叛者的哥哥波吕涅克斯的尸体。

克瑞翁:这么说她没有违法?

海蒙:你的同胞不会把这项罪名加给男人。

克瑞翁:城邦想要教我如何统治?

海蒙:哦,这是谁啊,现在说话像个孩子?

克瑞翁:除了我,难道还有谁能在这个城邦发号施令?

海蒙:如果只听命于一人,就不是城邦。

克瑞翁:但是按照惯例,支配权属于统治者。

海蒙:你独治一片荒原会很出色。

我们仍然在使用城邦的语言,事实上几乎所有的政治词汇,包括古代和现代的,都出自希腊或罗马:独裁、暴政、专制、政治和政体、共和国、参议院、城市和公民、代表,等等;几乎是全部,只有一个例外,一个只属于现代的可怕发明,既是词语也是行为企图,即“极权主义”。在工业时代之前,这是一个不为人知也无法想象的概念,若不是民主作为多数人的权力而得到发明和传播,这个概念本来也不可能产生。专制君主和暴君主要依赖于被动的人群;他们不需要集体动员,况且让农民集体放弃土地耕种既不容易也不实际,即使放弃,农民在战争中也没有多少用武之地。拿破仑后来说:“未来的政治将是动员民众的艺术。”只有工业化和现代民族主义才创造了这种必要性和可能性。

民主:挑起战端的词

如果说对我们来说“民主”几乎总是“好事”,即便有时对所有人来说都有点模糊,那么对希腊人来说,它从一开始却是一个划分派别、挑起战端的词,把人按治理学说和社会阶层区分开来。贵族派别发起过反政变,来对抗治理国家的民主方式,这些派别的鼓动者和同情者数个世纪以来都没有把demos视为表示敬意的“人民”(如数个世纪后的贵族查尔斯·詹姆斯·福克斯将在法国大革命初期举杯祝酒:“献给我们的主人,人民”),而是视其为暴民,即无知而报复心强的群众,那些一贫如洗、受不起教育,因而不适于参加公共辩论、担任公共职务的穷人;以及那些太容易随煽动者摇摆,被对方拿空洞的许诺换得权力的人。柏拉图在他的对话集中用恶语公开指责民主是让舆论统治着知识;只有那些对事物的本质有哲学认识的人才适合统治——如果我们从字面上解读柏拉图(是否应该如此解读还有待商榷),那么除了在僭主或国王那里,这种观点基本上不受待见。总体来说,柏拉图向往的是品质卓越和个人完善这类理想化的贵族美德。

民主的根本理想是自由(eleutheria)。这种自由既是参与决策的政治自由——实际上几乎是义务,又是在一定程度上按自己的意愿生活的个人自由。最重要的自由是在公众集会上为公共利益发声的自由,以及在家庭隐私状态或讨论会(symposia),即男性的社会讨论俱乐部中自主发言和思考的自由。平等受到推崇,但那是法律和政治上的平等,绝不是经济平等(除了在一些讽刺戏剧和喜剧的狂想中,甚至是女性集会上女性之间的平等)。此外,还有城市本身免受外部征服的集体自由。作为整体的希腊人以身为自由人(eleutheroi)而自豪。他们不仅作为集体是自由的(实现这种自由经历了一些困难,最明显的是来自波斯诸帝王的支配),而且认为自己作为个体在道德方面优于他们所谓的野蛮人(barbaroi),原因就在于,野蛮的波斯人无论多么见多识广,都不享有自由的政治和民主。这是一种文化差别,而不是种族差别,是自由人的文化与专制主义臣民的对立。

贵族统治的难处和弊端都很多。主张在治理活动中由明智而经验丰富的人来统治,存在明显的缺陷。亚里士多德在演讲集《政治学》以及关于政体的研究中指出,贵族制作为一种理想,太容易要么沦为寡头制,即权势者的统治,要么沦为富豪制,即富人的统治。然而,政治和良好的治理活动都需要技巧和智慧。最好的答案就是找到某种中间道路:少数人经由多数人的同意进行统治,即“轮流统治和被统治”。无论如何,少数人的统治总是需要安抚多数人,尤其是为了国防和战事。用雅典人的话来说,要有人为三列桨大战船划桨,并且既乐意又纯熟;郁郁寡欢的奴隶或趋炎附势的雇佣军无法胜任这项工作,它属于捍卫自己的城市,或者积极扩张城市力量的自愿公民。

图2 在英国发现的女神密涅瓦的头部。密涅瓦是雅典城邦的守护神和庇护者帕拉斯·雅典娜在罗马的化身

民主的两张面孔

不过,民主制度也有属于自己的困难,即使雅典人将民主拟人化为女神,并把她与庇护者和守护神雅典娜处处放在一起献祭。让所有有发言权和投票权的人(数以万计,虽然在一座城市的实际居民中总是少数——妇女、青年、外邦人和家奴总是在数量上占优势)都加入进来,则意味着冗长的数字、无尽的会议以及公职的频繁轮换。我们现在称之为“直接民主”,与之相对的是当代的“代议制民主”,此时大多数人所要做的不过是选举代表,其时间间隔在希腊人看来漫长得有些危险。希腊人的社会就是所谓的“面对面社会”。事实上他们认为,除非在相对较小的城邦中、每个人都熟知事态的情况下,民主是不可能实现的。亚里士多德甚至说,城市不应该大于“传令官(stentor)声音所及的距离,这样传令官或公告员的声音就能从城市的一边传到另一边;也不能大得让每个公民无法知道所有其他人的性格”。(今天,我们通过电视来了解庞大社会中的其他人。)亚里士多德可能认为,即使是雅典在爱琴海一带培植的由更小城市组成的小帝国,也是导致他们失败的原因。

然而,民主的理想是清晰的,对这种理想的一次伟大陈述历经数个时代流传了下来,久久回荡,此即伯里克利演说。伯里克利在演说中向雅典同胞赞颂他们的民主,由修昔底德在《伯罗奔尼撒战争史》中记述下来。曾经有一段时间,在整个欧洲和美国,连同在南美洲和中美洲新成立的共和国中,每个小学生都至少知道其中的段落。对经典作品的研究很少是政治中立的,往往也绝不是反动的。

任何人,只要在他自己的身上有能为国家所用的东西,就不会因为贫穷而在政治上默默无闻。一如我们的政治生活自由而开放,在人与人彼此的关联中,我们的日常生活也是如此。如果邻居以自己的方式自得其乐,我们便不会与他关系紧张,也不会对他怒目而视,这样的注视虽然不会带来真正的坏处,却会伤害人的感情。我们在私生活中自由而宽容,在公共事务上却谨守法律。原因在于,它要求着我们内心深处的敬意……在这里,每个人不仅对个人私事怀有兴趣,也将国家的事务放在心上:即使是那些大部分时间都在忙于自身事务的人,对于一般政治也极为了解——当代的一个怪异之处在于,我们不说一个对政治毫无兴趣的人会把自己的事放在心上,而是说他在这里毫不相干。而我们雅典人,亲力亲为,对政策做出决定或提交给适当的讨论:我们不认为言词与行为互不相容,最糟糕的事情是在对后果未作恰当讨论之前,便贸然采取行动……

是的,的确,“只要在他自己的身上有”。对妇女之平等地位和奴隶制之极度不公的坚定而有效的信念,又用了两千年甚至更久的时间才被广泛接受,而且还不是普遍接受;但是,解放要求的是在现有民主(尽管语义含糊)中拥有平等权利,不需要改造或拒绝民主;实际上,19和20世纪的改革者,无论男女,都使用了民主的论据。不过,请注意两点。的确,“我们谨守法律”。不言而喻的是,漠视秩序的人没有自由。但是古希腊人的“法律”观念对我们来说似乎很陌生,实际的含义他们自己有时也弄不清楚。正如伯里克利的演说可能暗示的,他们认为,公开的公共讨论和辩论之后所给出的同意无法带来对法律的服从。毕竟,最重要的或者说基本的法律是城邦本身的传统,往往归于奠定传统的神话人物,并在城邦守护神的传说中被人格化。这些正好构成了城邦的身份。主张改变这些法律会被视为可怕的罪行,几乎就是在提倡从身份、历史和神圣性方面集体自杀。当然,城邦管理的法律或规定必须经过公开辩论才能通过,为了城市的存续和福祉及其基本法律的缘故,也可以加以改变。埃德蒙·伯克从现代眼光来看是保守的传统主义者,他在1780年代有过一句名言:“为了保存,必须改革。”这句话点出了同样的差别,尽管其界限本身一直没有定论、一直可以争论,且往往含糊不清。但是,难道我们不是焦虑地、往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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