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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津通识读本:政治哲学与幸福根基 [13]

By Root 1254 0
是什么原因导致在许多个世纪中,男性与女性之间的关系和少数文化群体的地位总是习惯性地在政治思想著作中遭到忽略?这很容易让人将其视为某种巨大的疏忽,或者认为社会主导群体将这些问题排除在议程之外。就女性主义而言这无疑是正确的:过去由男性书写的政治哲学想当然地认为女性对男性的从属地位是一个自然事实,认为女性在政治生活中没有积极角色可扮演,等等(偶尔也有例外——约翰·斯图亚特·密尔就是一个——不过这种例外总是难得一见)。但他们的想当然主要是因为没有人提出相反的主张。虽然我们可以凭借后见之明指责他们的沙文主义——许多著作就是照此脉络来写的,但更有用、在某种意义上也更诚实的做法,是问一问自己社会中有什么因素促使我们如此严肃地看待女性主义和文化多元主义的主张。我们怎么能够看到自己的前辈公然无视的事情呢,比如说,绝没有理由认为女性不该享有和男性相同的职业机会?

我相信答案在于,我们生活于其间的社会建立在对自由和平等的承诺之上,但对女性和来自少数文化群体的人们来说,到目前为止社会还未能实现这些承诺。我们最深刻的信念之一是,应该让每个人都能按照自己选择的方式去生活,只要遵循我们在第四章所探讨的那些限制;另一个深刻的信念是,每个人都有权要求作为平等者被对待,无论表现于被赋予平等的权利,还是被给予平等的机会。考虑到这些信念,如果社会中一部分人只能享受范围更小的个人自由,或者得到的待遇低于现有社会和政治制度下的平等水平,它就成了一个极受政治关注的问题。因此,比如说,当女性被剥夺了男性所拥有的将职业与家庭生活协调地结合起来的选择权时,或者当少数民族成员在就业市场上的机会少于其他人时,就意味着他们没有被当作完全自由和平等的社会成员加以对待。人们有时很容易指责女性主义者,特别是指责她们的主张站在既有特权者一边。我们得知一位受雇于顶级城市机构的女性提起了一场法庭诉讼,因为她拥有的购股权比她的男性同事少了好几百万。按照任何合理的比较标准,我们都会认为她已经做得非常好了。这种反应在某种意义上是对的,在另一种意义上却并非如此。它忽略了在一个承诺平等对待的社会中被歧视的体验,纵然拥有舒适的生活方式,它也必然会贬损作为一个人的价值。

女性主义者为种种改造社会的途径摇旗呐喊,其意在于让女性享有充分的——而不仅仅是名义上的或部分的——自由和平等。文化多元主义者为这样的民族、宗教和其他群体提出了相似的权利要求:其成员遭到主流群体的歧视,或者整个文化得不到后者的尊重。每种立场都会产生不同的看法,但与其机械地广撒渔网,我更想探讨女性主义和文化多元主义对前文所述观点构成的一般性挑战。

让我们从政治权力和政治权威的问题开始吧。在第二章里我把它视为一个国家权威的问题;换言之,我假定至少在现代社会,当我们问及政治权威应该采取何种形式时,其实是在问国家应该如何构造。但是许多女性主义者对这种理解政治的方式提出了挑战。她们主张,在人们卷入政治关系的公共领域与非政治关系的私人领域之间划出一条界限,如果并非不可能,至少也是很成问题的。换句话说,她们将政治视为一种更具渗透性的现象,与我们生活的各个方面息息相关。这一挑战被概括为一句口号:“个人的就是政治的”。由此推论,如果我们要谈论政治权威,就不能光谈国家对其属民行使的权威,还得谈论男性对女性行使的权威。

使这种挑战更有力度的是一个确定无疑的事实,即男性——不仅是过去的,在某种程度上也包括现在的——对女性行使着权力。他们这样做,部分是通过保持她们经济上的依赖性——女性为了生存而不得不依靠养家的男性;部分是通过传播关于女性在生活中的适当角色的观念,这种观念已逐渐为女性自己所接受;还有部分是通过纯粹身体上的强制——在男性的命令不被服从时以暴力相威胁。这些就是关于两性关系的大体主张,但并不是说每个个体男性都曾使用全部三种手段来束缚女性,毕竟女性常常能找到抵抗的办法;但尽管如此,它们的确指向一种在政治哲学中常常不被察觉的权力。当霍布斯这样的政治哲学家们论述权力斗争和如何控制权力斗争时,他们想到的是男性之间的关系——似乎两性间关系的问题已经得到了解决。

可这并不一定能推导出,我们从现在起应该把这些关系视为政治性的。尽管政治与权力有关,即关乎谁应该拥有权力以及应该怎样控制它,可并非一切权力关系都是政治关系。举几个熟悉的例子,诸如教师对学生的权力、雇主对工人的权力、将军对士兵的权力。每个例子中前者都能让后者按照自己所希望的方式行事,部分是通过行使被自愿接受的权威,部分是通过在命令得不到服从时以某种后果——禁闭、解雇、军事审判——相威胁。那么这些关系为什么不是政治关系呢?我们需要想一想,是什么使政治成为人类生活中一个独特的组成部分。首先,政治虽然涉及决定的作出和执行,但它是以特定的方式来作决定的,即让不同的声音和不同的利益都有机会得到倾听。它不必然是民主的——皇室宫廷中也有政治;也不必然是道德上纯洁无暇的——其中不仅有讨论和争辩,也有威胁和妥协。但是在独裁者无须倾听任何其他声音或与利益相关各方商议就能将自己的意志强加于人的地方,是不存在政治的。其次,政治权威与人类生活的每一个方面都潜在相关。虽然我们能够也应该对它加以限制——我们应该划定一个政治决定不得侵入的个人自由的领域,就像在第四章看到的那样——可划定这些领域的行为本身就是一个政治行为。政治也是我们借以确定处于不同社会阶层的个人应该能够行使什么权力的途径。教师对学生的权威应该有多广、雇主与工人的权利和义务分别是什么、将军在管理军队时可以做什么不可以做什么,都是关于政治决定的问题。

如果政治具有这些显著特征,我们就能以不同的形式来表达女性主义对政治权威发出的挑战。女性主义者就男性与女性之间关系所指出的,与其说是这种关系所固有的政治特性,不如说是政治在处理这种关系上的失败。就其迄今为止的组成形式而言,政治权威还没有为存在于两性之间的特殊亲密关系设置足够的限定因素。这体现在许多方面:它未能为女性提供充分的身体保障,尤其是保护她们免遭家庭暴力;未能保证女性在许多重要的生活领域享有和男性同等的权利;未能为女性提供足够的个人自由(我马上会探究这指的是什么)。正是这些政治失灵使男性得以在个人生活中对女性行使权力,一个显而易见的原因在于,许多世纪以来女性几乎完全被排除在传统意义上的政治领域之外。

这直接把我们引向女性主义和文化多元主义对当前实行的民主的批评,但在探究这些批评之前,我想更仔细地看一看自由的问题。如我们在第四章所见,自由通常被理解为一个受保护的行动领域,其中每个人都有机会和手段来决定自己过什么样的生活。女性主义者——文化多元主义者也提出了相似的主张——从两个方面挑战了这种观点。第一,她们认为女性在私人领域其实比政治哲学家通常想象的更不自由。第二,她们认为用密尔的术语来说或许显得纯粹“涉己”的行为,事实上可能会对女性的利益产生破坏性影响。

图12女性解放的代价:呼吁女性参政权的埃米琳·潘克赫斯特在白金汉宫外被捕,1914。

我们已看到,自由包括向一个人敞开的一系列选择项,但也包括在这些选项中作出选择的能力。在过去,向绝大多数女性敞开的选择项显然是很有限的。她们除了结婚、养育孩子、在家庭内或与之密切相关而又数量有限的职业领域工作之外,几乎没有什么选择。20世纪见证了女性自由这一外在方面的显著变化。不仅几乎所有职业都至少在形式上向女性敞开了,而且现在在个人关系领域中也有了真正的选择——要不要结婚、到底要不要建立异性关系、要不要生孩子,等等。这并不是说她们在所有这些方面都享有和男性平等的自由,因为如我们再次所见,自由也是一个不同行为过程所需成本的问题,比如当女性决定将事业与养育孩子结合起来时,她们常常必须承受额外的代价。但更麻烦的问题与自由的内在方面,即作出选择的能力有关。

女性主义者声称,女性仍然受到社会中形成已久的文化规范的束缚,即使她们不再受到身体上的强制去服从这些规范。这些规范尤其涉及女性的外表应该怎样、行为应该怎样、应该与男性建立什么样的关系,等等。它们在人生的早期阶段内化于一个女性的观念中,此后就很难动摇。显然,女性在许多生活领域的确作出了真正的选择——职业、宗教、广义上的生活方式——但几乎总是受到关于女性特质的普遍观点的束缚。这可能导致破坏性的结果,譬如过分关注身材相貌会引起十多岁少女的厌食症,关于男女在家庭内部所扮演角色的既定观念会使女性屈服于极不公平的家务分工,等等。

这个问题之所以这么难解决,是因为它和另一个女性主义者自身也未达成一致的问题纠缠在一起:男性和女性是否在本质上具有相同的天性,抑或男女之间存在深刻的差别从而意味着他们所偏爱的生活方式总是相去甚远?如果后者是对的,我们就不应该急于假定当女性选择遵守某些文化规范时,这些选择是不可信的。这并不意味着我们必须接受,比如说,导致十多岁的少女让自己挨饿的规范。但至少存在这种可能,即比男性更关心自己的外表是女性天性中根深蒂固的一部分。在这种情形下,她们就生活的这一部分所作的选择显示出与男性不同的模式,这并没有损害她们的自由。

我们怎么能断定,男女在选择时的上述区别仅仅是可变的文化规范的结果,还是反映了与性别密切相关的差异呢?这个问题如此复杂,最明智的做法也许是跟随约翰·斯图亚特·密尔的指引并继续信奉不可知论。如密尔在《女性的从属地位》(这是20世纪以前极少的几本女性主义政治哲学论著之一)中所写:

我不认为有任何人知道或者能够知道两种性别的天性,既然只能在当前的相互关系中看到他们。如果在没有女性的社会中见到男性,或者在没有男性的社会中见到女性,或者存在一个男女同在而女性不受男性控制的社会,那我们可能已经明确知道了一些或许是各自天性所固有的精神上和道德上的差别。

既然没有这方面的证据,我们很有理由保证自由的外部条件对男性和女性来说是相同的——他们可得的选择项和作出选择引起的成本是相同的。在此之外,我们是必须同时设法打破关于男性和女性各自该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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