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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津通识读本:我们时代的伦理学 [11]

By Root 933 0
”,不太贴切。现代人将幸福刻画成一种纯主观的或内心的喜悦状态。快乐人生是一连串的内心满足感。功利主义的主要创始人、哲学家边沁(1748—1832)就是这样看待快乐人生的。他认为将各种因素综合起来便可以计量幸福,这些因素包括主观强度、持久性、发生的几率、时间的远近以及对带来或阻止更多快乐所产生的影响。总结所有这些关键因素,人们可以判断出哪些行为可能使人享受最大快乐,忍受最小痛苦。于是正确的做法便是:去做那些会带来(名言所述的)“最大多数人的最大幸福”的事。

边沁所绘制的幸福图景多少让人失望。他设想了一种只适合猪的纯粹快乐主义人生。然而毫无疑问,“做一位不满足的苏格拉底比做一只快乐的猪好”。这种评论可能略显偏激。边沁的追随者约翰·斯图亚特·密尔(1806—1873)宣称正是这样的评论家暗示人类不比猪高级,因为他们指出人类的快乐就是一种动物性。一幅更乐观的图景则向我们揭示了友谊、成功、美术、音乐、哲学讨论、科学发现带来的快乐。密尔有维多利亚时代的观念:体验到这些高级幸福的人一定对这种快乐更为钟情。他理应阐明这种快乐只意味着更轻松愉快,却因为提出快乐“质量”的大小而混淆了概念。这就因为提出了快乐之外的东西作为价值源头而背离了边沁的理论,仿佛刚说过价格是衡量美术作品质量的唯一标准,接着就指出有些昂贵的作品不如廉价作品有价值。解释快乐的“质量”时,边沁仅仅是指,有些快乐激发更多的快乐,而有些则会导致痛苦的发生。但是边沁的主要观点仍是:注重幸福或享乐的人不会忘记人生中能带给人快乐或享受的无数种乐事。

图8 威廉·贺加斯:“斗鸡”。

边沁“幸福微积分”——衡量影响决策之因素的科学方法——的设想被经济学所继承。而快乐的本质却抵制这种量化:不同快乐的主观强度看起来并没有可比性,即使发生在同一人身上;而不同的人在不同时间感受的快乐更加难以比较。较简单的方法是判断人的欲望有多强烈,通过了解他们的欲望满足了多少,看出他们的生活过得如何。但是,即使一个不那么傲慢的人也会同样抵制这一计算方法。在其他生活条件相同时,一种欲望不断得到满足的生活可能比同类欲望无法满足的生活更好。但如果这些欲望毫无价值,是由虚假的允诺和诱惑所挑起、由虚荣与自负所驱动的呢?如果他们的满足感消失呢?当人们满足了因恐惧和幻想产生的微不足道的欲望时,事情是不是变得更好呢?赌徒和瘾君子的满足感又怎么样呢?

这就引出了亚里士多德提出的另一种不同于边沁的观点。亚里士多德认为即便是长期的内心快乐也不意味着真正的幸福,或eudaimonia。“内心感受”来自并栖身于傻瓜的乐园。因此,有人感到快乐是因为她未能意识到自己没有实现愿望,或者她的快乐是误会或假象造成的——她丈夫欺骗了她,她却浑然不知;她的孩子遭受失败,却有人向她传递胜利的喜讯;她认为人人都羡慕她,他们却在背后嘲笑她。她满怀喜悦地向往天堂,而天堂并不存在。若有人至死如此,边沁认为她是幸福的。然而,亚里士多德则持相反观点。

她的生活并不令人嫉妒或令人羡慕,也不是我们向往的生活。当我们愚昧无知或受人蒙蔽,亚里士多德断言我们会自认为是快乐的,而事实却不是。我们看到的只是幸福的幻影。真正的幸福需要我们与客观现实保持一致,而不是靠激起内心的感受获得。同样,由化学成分刺激而产生的内啡肽无限分泌造成的持久幸福也不是亚里士多德定义的幸福,它既不是我们赞美和羡慕的幸福,也不是我们会祝愿自己在乎的人们拥有的幸福。

亚里士多德的理论要求人们正确处理与客观世界的关系,即要求人们理性处事、与人互动,尤其要求具有真情和友谊。他认为这是因为我们有telos,即“目的”。过一种社会交往生活是人类的意图,因而是一种“善”,其中最根本的可以从与健康的比较中看出。生物机体的目的是过一种对其种属来说堪称健康的生活。所以作为人,我们的目的是过一种对人来说是健康的生活,即我们的“自然”生活或“预定的”生活。

我们可能难以捕捉亚里士多德关于置意图于自然之中的论述。但我们可以通过对生物功能的认识来了解一二。健康生活就是生命中所有机能按进化适应性所要求的功能正常运转。这就是生物有机体的“预定的”生活,它是遵循人类生活“自然律”的生活。

图9 洛伊尼希:“人类状况的园地”。

必须说明的是,所有这些概念都不是无懈可击。有的人认为人类的“自然律”是残酷的竞争和争斗,很少有空间留给利他主义或正义感等美德。从前文讨论过的不同环境和文化的弹性来看,我们很难重新清晰理解大自然为我们预定的目标。更有甚者,我们已习惯于认为许多的现代生活方式“不自然”——但是,正缘于此它们又比任何一种更贴近自然的生活要好。很少有人愿意回到狩猎时代。读书、听音乐会和骑自行车不是自然的生活方式,但它们是许多种美好生活的一部分。相反地,固守“自然”的吃、住、行和“自然”的性行为也没有什么特定的美德可言。

我们可以传播自然理念,例如,声称大自然既然赋予人类丰硕的普遍智慧,利用人类智慧创造的东西也应被视为自然的,从而是健康的。正如所有语言都同样是自然形成的,来自普遍智慧的表达也同样自然。但是,这并不是要我们简单决定哪些快乐或生活方式对人类来说特别健康。人类智慧既可以让我们快速实现健康和繁荣,又可以将我们自己及他人毁于一旦。因为,人类状况的园地中也有一些相当消极的现象(如洛伊尼希的作品向我们展示的)。当我们在第17节回顾亚里士多德的观点时(亚里士多德在该节中为伦理学理论潜在地提供了“依据”),我们有必要记住这些警示。

12.最大多数人的最大幸福


功利主义将上一节中我们讨论的“最大多数人的最大幸福”作为道德哲学的核心。它强调总体的良好意愿或善行,或与作为整体的大众同甘共苦。这就是衡量社会总体状况的客观标准。善被等同于最大多数人的最大幸福,行动的目的是为了增加善(此即众所周知的功利原则)。功利主义是唯结果论,或者说功利主义具有前瞻性,为了判断某一行为正当与否往往研究这一行为的影响和结果。就这一点来说,它与义务论伦理学正相区别。对于结果主义来说,一个可能被认为是错误的未尽责任的、不公正的或侵害他人权利的行为,只要它符合整体善,该行为就可能明显地被其结果所美化或证明为正当。功利主义与前文关于流产问题的讨论中引出的渐进主义有异曲同工之妙。功利主义探讨的是最大多数人的最大幸福增加或减少时的价值——情况或好或坏,或是变得更好或更坏。

正义、权利、责任这些义务论概念与一种道德环境相适应,在这种环境下事物是对或错、被允许或被禁止的。这些词既是道德词汇也是法律词汇。相反,功利主义者说的却是社会善的语言。面对人工流产问题,功利主义者首先会探究导致人们试图采取流产措施的社会环境。当被问及法律问题时,功利主义者会思考将某些行为定罪量刑所产生的利与弊。然而,这是工程师的思维方式而不是法官的。

约翰·斯图亚特·密尔认为他可以为功利原则提供某种证据。他认为,渴望得到一种东西就是发现了它的令人快乐之处。所以每个人总是只关心使他自己快乐的事情。于是,这样做的结果便是所有人在总体上关心所有人的快乐,或者说关心普遍幸福。而在另外一些情形下,所得出的观点不仅与上述理论背道而驰,甚至还与其出发点针锋相对。这就像主张如果每个人只系他的或她的鞋带,那么所有人会系所有人的鞋带。但是,除非世界上只有一个人,否则每个人只系他的或她的鞋带,就没有人系所有人的鞋带。同样,如果我们每个人都只顾及自己的快乐,便无人会关心他人的快乐,除非他人的快乐在某种程度上也是我们的追求目标。这将是一个充满不加区分的普遍同情的世界:一个美好的世界,却不是我们生活的世界。在我们的世界里,人们想得更多的是如何为自己,而不是为他人寻求更多的幸福。

即使没有密尔不甚严密的观点的支持,我们仍然会同意对总体幸福最大化的追求。我们希望人们拥有这一目标,一个不偏不倚、崇尚平等且有前瞻性的目标——每个人都只被算做一个人,没有人被算做更多。这一目标的确立由来已久:仁是儒家的至上美德。在公共事务中,它备受推崇。在法律上有一个古老的原则即“人民之安是最高法律”。如果人的安全包括远离邪恶,如果这种远离能弥补因此受损的福利和幸福,那么功利主义就近在咫尺了。

为了提高大众福利、减轻大众疾苦,任何像样的伦理思想都会推崇善行、利他或团结等美德。问题在于,这是不是唯一的衡量标准,是否其他所有的标准,包括我们讨论过的义务论的观念都从属于这个目标。既然许多罪行都可以假借自由之名而生,它们同样也可以借普遍幸福之名而行。假如通过践踏他人权利,我们可以多获得一点幸福,我们因此就得赞成这样做吗?正义本身从属于普遍的善吗?如果将一份利益给予本不应得的埃米比给予本应得到的伯莎能在总体上带来更多的幸福,又该如何?

想到要用结果来平衡正义,我们可能会极度反感,即使结果是公平的、普遍的,是根据我们所能描绘的最为复杂的幸福观衡量得出的。也许有些人会为一条主张相反的标语而激动——即使天塌下来,也要实现正义(Fiat justitia et ruant coeli)。

在“实现正义”和“人民福利”之间,我们似乎有着尖锐的对位。伟大的哲学家休谟在两者之间进行了折中。休谟所给出的答案后被称为“间接”功利主义。包括财产规则、守诺规则以及其他一般权利规则在内的各种规则,由于影响普遍幸福而具有正当性。法律的正当性在于它维护了人们的安全。但是,这不是说法律或规则本身必须具有前瞻性,必须从属于在具体情形下需要获取的利益。体系是人创设的,它具有功利方面的正当性,但规则的具体运用却不具有这样的正当性。

作为比较,让我们设想一场比赛的规则。比赛可能具有一个目的,比如给观众和球员带来乐趣。而规则决定了比赛如何进行。即使裁判认为作弊可以增加比赛的娱乐性,他也不应在某些时候破坏比赛规则。倘若观众知道他有可能破坏规则,他们将改变态度,令比赛无法进行。严厉的规则促成了这场比赛。同样,间接功利主义宣称我们只有遵守严厉的法规,才能获得普遍的幸福,尤其是获得这种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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