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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津通识读本:我们时代的伦理学 [10]

By Root 934 0
前因后果问题。有个流传已久的故事,讲的是一个行将穿越沙漠的人。他有两个仇人。晚上,第一个仇人溜进他的帐篷,在他的水袋里投放士的宁。后半夜,第二个仇人,全然不知前半夜发生的事,潜入帐篷,在水带上戳了个小洞。第二天,旅人开始向沙漠进发。他想喝水时,发现水袋没有一滴水,最终,他因缺水而死。

究竟谁杀了他?第一个嫌犯的辩护律师提供了有力的辩词:不可否认,我的当事人曾企图毒杀受害人。但受害人没有喝到含有剧毒药品的水,因此,我的当事人是杀人未遂。第二个嫌犯的辩护律师同样振振有词:我的当事人企图使受害人无水可喝,这是事实。但是他也未遂,因为他只是没有让受害人喝士的宁,而一个人无法以这种方式杀人。

无论这个案子如何判决,伦理学似乎要求我们辨别主观愿望与客观结果。从这类案子看,我们很难区分。这种区分与义务论的观点一致,它坚持认为是我们的行为导致了善与恶、正义与责任问题。似乎我们听凭其发生,袖手旁观、听之任之便不构成犯罪。这就是判决哪个嫌犯谋杀了旅人显得异常重要的原因。然而,是法律而非道德需要这些已成定局的判决吗?再看安乐死的问题,我们应该发自真心地赞扬采取顺其自然态度不作为的医生,而批驳主动上前为病人拉上人生帷幕的医生吗?难道这与确保人的一生(包括其终点)更加愉快不是一样的吗?

10.欲望与人生意义


有道德学家指出,“真正的”人生不仅要求人记住总有一天人会死去,而且要对“向死而生”这个事实时刻有着清醒的意识。诗人约翰·多恩在他的画像中身披斗篷,充满期待地刻画了末日审判时他的衣着外貌。然而,我们大多数人却认为他关注的内容不健康。事实上,这种情绪仅仅弥漫于社会动荡、政治软弱,从而引起知识阶层的悲观情绪和自杀风气的时期。而我们很难与一种情绪争辩。也许,当诗人几乎爱上了安适的死亡或厌倦了人类的表演时,他需要的是一次激励、一段休假或成立一个新政府,而不是争论不休。

被死亡笼罩的人往往矛盾重重。比如,对以下两方面的强调就是不一致的:一方面,死亡本身完全没有不妥之处,甚至是种奢望;另一方面,死亡又为人生划上句号,使人生失去意义、充满幻灭。如果死亡本身是令人向往的,那么它何以有问题?

尽管斯多葛派声称死亡并不可怕,他们自己却没有大肆宣扬对死亡的过分关注。相反,现代人认为他们对死亡的态度体现了顽强、顺从,以及在面对注定要发生的事件时的宿命论思想。他们的态度植根于“哲学”一词本身的一个常见意指,正如一个人对他人遭遇的不幸所说的安慰之词:“你应该哲学一点,不要想这件事了。”对于斯多葛派的这类观点,沃德豪斯或许最有发言权。吉夫斯安慰伯蒂时说:

“我想请您注意马可·奥勒留国王的评论。他曾说:‘你遭遇不幸了吗?这不是坏事。它是宇宙在你来到世上的第一天就为你设计的命运。你遭遇的一切都是命运之网的一部分。’”

我喘着粗气。

“他是那样说的吗?”

“是的,先生。”

“你可以告诉他,我说他是个蠢蛋。我的东西都打包好了吗?”

后来伯蒂明智地评论:“我怀疑,事实上马可·奥勒留的材料是否就是给那些在命运之墙上踢断了脚趾的士兵们的东西。你只是想等到伤痛减轻。”

努力使我们接受死亡的哲学家和诗人们既不是像斯多葛派那样简单地表明他们的观点,也不是借助斯多葛派的宿命论。相反,他们总是喋喋不休地抱怨命运本身。我们都听过许多悲伤的诗句和歌词描述一个充满争斗、混乱和冲突的人类社会:无聊的人生是一种负担;前方的希望充满虚幻,幸福虚无缥缈;人们欲壑难填、丰衣足食的生活不能带来平和。Carpe diem(抓住每一天)——但是你无法做到,任凭你怎么努力,时光终归要流逝。一切将消失于深渊,没有什么永恒不变。帝国与宫殿将轰然倒塌成为废墟,宇宙将变得冰凉,一切终将被忘却。

虚即是空,虚即是空,传道者说。凡事都是虚空。人的一切劳碌,他在日光之下的劳碌,有什么益处呢?

只有逝去的人令人羡慕,死亡令人奢望。人之大幸是不要来到世上,一旦出生,最好快快死去。

这种思想的危险正是哲学家乔治·贝克莱(1685—1753)所谓的抽象之罪恶,或者是“使人们的思维陷入混乱、完美而精致的抽象思想之网”。如果抛开问题本身,说一些抽象而空洞的大话,那么悲叹人生的虚空本性以及欲望的无常就再简单不过了。因此,如果说人之欲望的满足稍纵即逝,并且欲望本身瞬息万变,只会导致更大的不满,这听起来够糟糕的。但这就足以让人郁闷消沉吗?具体说来,假设我们希望享用一顿美餐,想到它瞬间即逝(我们再也没有这样的机会),想到旺盛的食欲不能永远保持下去(我们很快就会停止饥饿),又想到这只是一时的满足(我们明日又会有饥饿感),这些想法会破坏我们享用美食的心情吗?如果我们真的一直保持食欲旺盛,一餐下去真的永饱终生,天下真有不散的筵席,情况似乎也不会变得更好。既然这些情况都没有什么吸引人之处,为什么还要对它们的不存在耿耿于怀呢?

图7 理查德·汉密尔顿:“是什么使今日的家庭变得如此不同、如此吸引人?”

如果悲观情绪占上风,人们就容易沉溺于那些过度膨胀的欲望,比如对财富的欲望或情欲。不难理解,这些欲望从本质上来讲很难满足,至少有时对某些人来说是这样的。实现了财富的积累并不能让我们知足常乐,反而常常激起更强烈的欲望。贫困会破坏幸福,而富豪们的生活表明财富增加并不能无限提高幸福感。当今许多人比过去的人更富有,然而,这给他们带来更多的幸福了吗?自杀率等有关社会现象表明事实并非如此。围墙高筑、戒备森严的富人住宅区(如美国长官俱乐部区),已不能证明他们的生活是幸福和令人羡慕的。根据凡勃伦的理论,我们或许可以认为,国民收入的增长只会提高一道门槛,富人们正是通过跨越这道门槛、突显自我,来满足虚荣心。这就是悲观经济学令人失望的发现之一。

悲观主义者手中的另一张王牌是情欲:情欲躁动不安、没有安全感,只会得到部分满足。我们希望真正拥有一个人,但或许从未如愿以偿。阅读文学、艺术作品中关于性爱的内容,人们很容易联想到死亡和寂灭的渴望。做爱本身就如同死亡——爱人被穿透、被击伤。在这种传统观念里,爱之疲惫,尤其是男女性行为到高潮(法语un petite mort,意为“小小的死亡”)时很接近死亡。有人认为在文学作品中(以《特里斯坦和伊索尔德》或《罗密欧与朱丽叶》为例)我们可以看到恋爱中的男女对“殉情”有隐秘的渴望。在艺术作品中,成为被情所困的女子往往是十分危险的,奥菲莉娅、维奥莱塔、托丝卡及米米等无数女性向我们证明了这点。

一想到即使eros(爱欲)也被死亡笼罩,我们便极度沮丧。但这也许又是抽象之恶的作用。仔细研究一些文艺作品,我们总结出“性欲的本质就是死亡”。我们很容易想,正是艺术家需要这些忧伤恋人们的题材,而不去关心日常普通的幸福和满足。艺术家有充分理由将杰克和吉尔包装成罗密欧和朱丽叶(而杰克和吉尔本身可能乐观豁达得多)。悲剧不仅可以避免,而且也不应是常态的追求。

当我们纵观人生,追问人生总体上是否“有意义”,想象一个外在的见证人,这个见证人甚至可能是在坟墓之外追溯往事的我们自己,当我们这样做时,就是在进行类似地抽象。我们可能担心这个旁观者能纵观时空,而我们的生命已化为乌有,成为整体微不足道的一部分。布莱兹·帕斯卡尔(1623—1662)说过:“无垠空间的沉寂令我恐惧。”

而剑桥哲学家弗兰克·拉姆齐(1903—1930)回应道:

我与一些朋友的不同之处在于我不重视物质的大小。面对无垠的宇宙,我丝毫不感到渺小。星空虽然广袤无垠,但它们既没有思想,也没有情爱。我更重视思想与情爱这些品质而不是大小,我不会因为身躯重达十七英石而受到赞誉。

我的世界之图像显示在脑海中,而不像按照比例制作的模型。人占领了宇宙之最有利地形,而星星则如三个便士硬币那么小。

当问及人生意义时,我们先要问:对谁而言?对于一个纵观时空的见证人,人类没有任何意义(很难想象人类能进入他的视野——既然存在着如此辽阔的空间和如此无穷的时光),但我们有必要为人生在此种视角下的微不足道而郁郁寡欢吗?相反,设想我们头脑中有一位更现实的观众。一个具有明确人生目标的人,如一个把攻克癌症作为追求的人,会思考他的人生是否有意义,即他的努力是否对那些病人有意义。如果他的研究取得成功,或后代将铭记他的成就,这样的人生就是有意义的。对于有些人来说,一想到自己的努力可能一无所获,自己在世上雁过无声,便感到极其痛苦。有人则尽力让自己对此释然:世上能令下一代(更不用说数代之后)敬仰或能流芳百世的人毕竟凤毛麟角。不幸的是,在哲学领域也有人无法释然。

我们或许在扮演着法官的角色:此时此刻,我们中的每一个人都可以追问人生对我是否有意义。答案会因人而异。对我们自己以及我们周围的人来说,人生是生命过程中充满意义的事件汇成的一条溪流。建筑师勒·柯布西耶曾经说过:上帝的存在体现在微小之处,人生的意义也是如此。孩子的笑对于母亲就是整个世界,情侣的爱抚是心旷神怡的体验,遣词造句是作家的幸福。只有吸收、享受以及诸如此类的点滴细节才会带来意义。于是,人生的问题现在变成了意义太多。也就是说,任何一件事都变得沉重。与哈姆雷特一样,我们隐身于人类欢场的边缘,眼前出现的仅是皮相之下的颅骨。一旦如此,那将是可悲的。我们再次需要行动,而不是喋喋不休的争辩。唯一恰当的理由是休谟的名言:要想使你自己对自己或他人来说有所用处或易于相处,压根没门。

11.快乐


讨论过生命起点、终点及人生意义之后,我们还想思考一下如何生活。我们可以以不同的方式探讨这一问题。首先,我们应当描述一下美好生活,即summum bonum(至善)的内容。我们描绘理想生活,然后一步一步地去实现:或许它是幸福的,它是快乐的,它是充满爱、友谊以及成功之喜悦的,它总是梦想成真,它自给自足。这种生活令人嫉妒,或者如果“嫉妒”这个词有贬义色彩,我们就说令人羡慕。这就是亚里士多德(前384——前322)所说的幸福(eudaimonia)[1]生活。

这个希腊单词通常被译为“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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