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津通识读本:德国文学 [4]
第二章 基础的奠定(至1781年)
(一)城镇和君主(至1720年)
从13世纪中叶起,社会和政治的紧张局势正变得明显,是时候确定现代德国的文化了。神圣罗马帝国皇帝权威的下降适逢欧洲的人口爆炸和经济腾飞。尽管瘟疫和日益恶化的气候中止了14世纪后期领土的扩张,但那时德国已经拥有了几个主要的中心城市,特别是科隆、奥格斯堡和后来的纽伦堡,约有5万居民,堪比当时的伦敦。1200年左右,现代商业和银行系统在意大利诞生,德国的城市很快加入,同时产生了新的政治和文化态度。在经历了与德国各地小统治者的长久斗争之后,皇帝把那些城市从诸侯的手中解放出来,和意大利的城邦一样,在其中推行寡头政治,而非任何现代意义上的民主制。但是它们通过选举委员会实现了自治,一旦同业公会代表本行业赢得与商人和银行家并肩的地位,政治和经济生活就紧密地结合在了一起。军事和封建的价值观(如服从和荣誉)被从经济过程中衍生出来的价值观(如生产力和享受)以及对物质世界的精神意义的兴趣所遮蔽。首先,经济关系货币化(用现金支付租金的方式代替了以实物偿付封地税收和其他缴纳的方式)的过程在城市地区到13世纪末基本完成,从根本上动摇了个人身份的概念。随着生产和消费之间实际的联系被打破,个人,尤其是那些没有参与工作的经济过程也没有获得重要政治身份的人,可以主要把自己设想为—至少是潜在的—消费和享受的中心,这样一种态度,可以从严格意义上被称为“资产阶级式的”。因此,女性,特别是那些来自富有家庭以及在笃信宗教的环境中成长的女性,率先给予自我的新意义以文学的表达。神秘主义作家,从梅希特希尔德·冯·马格德堡(约1210—1283)到伟大的多明我会神学家、修女的精神导师埃克哈特大师(约1260—1327),找到了新的语言和文学来描述灵魂与上帝同在的生活中无限、永恒、不劳而获的快乐:埃克哈特创造了德语中最重要的一些抽象词汇,其中包括“教化”。随着识字的人越来越多,个人身份这一新概念通过单独而安静的阅读实践得到了强化,封建的骑士文学迅速过时。在神秘主义兴盛之后,骑士文学的主题仅仅作为滑稽剧、自觉的复兴运动或精神寓言的素材而留存下来。在虔信宗教的地区以外,紧密联合的城市社区大部分的文学作品都是集体创作或匿名的产物:情歌、酒歌、叙事谣曲(后来被一股脑儿地归为“民歌”,其中一部分至今仍为人传唱),礼拜仪式剧和圣经剧,文学协会中“工匠诗人”[其中最著名的是汉斯·萨克斯(1494—1576)]严守创作规范的作品。这些作品的叙事,无论是以诗行还是以散文的形式,常常是粗俗、诙谐或淫秽的,带着讽刺的目的。无赖蒂尔·奥伊伦斯皮格尔的恶作剧故事集和低地德语动物叙事诗《列那狐》在欧洲广泛流传。源于意大利城市中心和低地国家视觉艺术的新潮流传入了德国,在15世纪的德国土壤中成长起来的两位跻身世界一流行列的艺术家身上有集中体现:雕塑家蒂尔曼·里门施奈德(约1460—1531),以及阿尔布雷希特·丢勒(1471—1528)。
图3 蒂尔曼·里门施奈德,克雷格林根市上主教堂中圣母祭坛边的使徒们,以及15世纪的一些市民(里门施奈德的主顾)的脸
塞巴斯蒂安·布兰特(1457—1521)的《愚人船》(1494)由丢勒配图,是印刷时代德国的第一本畅销书。约翰·古腾堡于1445年左右在美因茨建造的印刷机是中世纪的德国小镇对世界文化做出的最突出贡献,但之后不到一百年,另一种几乎同等重要的印刷机诞生了。
中世纪德国城市生活的两个主要文化倾向,即神秘主义和现实主义的倾向,集中在马丁·路德(1483—1546)身上,他是矿工的儿子,起先被培养成律师,后来成为奥古斯丁派的行乞修道士和维滕贝格新大学的神学教授。
路德的教导,即上帝把天堂的奖励作为免费的礼物赐予信徒以回应他们的信仰,把神秘主义者将个人身份从工作中分离出来的做法发挥到了极致。他反对教皇出售“赎罪券”(用于赦免由罪过引起的现世惩罚)的《九十五条论纲》(1517)是对一种(迄今仍广泛流传的)未必确实的信念的热情辩护:灵魂独立于经济过程。同时,和同时代的拉伯雷一样,路德肆无忌惮地说出了对物质的欲望,城镇的发展正是为了满足人们的物欲。他坚决拒绝贫穷、禁欲和对教会权威的顺从(早年他曾宣誓要固守),这在通俗文学生硬、朴实和讽刺的风格中得以表现。他生活在被货币化强行分开同时被天主教会努力(但并未尽全力)团结在一起的两个世界里,并生活得同等深入。路德重新强调了奥古斯丁派对尘世和天国的区分,这是精神和物质的现代二元论的真正源泉,通常人们把它归功于笛卡尔。他强硬但分裂的人格在他所有的作品中都留下了印记,包括他写的小册子、布道、教义问答、一些影响深远的赞美诗以及他翻译的《圣经》(1522—1534),最后这项工作使他成为现代德语的创始人之一。
图4 1520年的奥古斯丁派修士路德,老卢卡斯·克拉纳赫(1472—1553)作
在路德之前也曾出现过改革者,路德体现了某些城镇的文化,假如他仅仅依赖那些城镇的保护,就很可能像扬·胡斯[7]一样被烧死在火刑柱上了。路德从教皇对他的责难中幸存下来,后来又躲过了1521年在沃尔姆斯召开的帝国议会上由帝国裁定的罪名,这是因为他的教义被德国的一些诸侯接受了。当路德勇敢地鄙视哈布斯堡皇帝查理五世的权威时,帝国的诸侯十分乐意做路德的后盾:路德不仅将宗教事务上的最终管辖权从罗马转移到了当地统治者手里(最初只打算作为临时性的规则),将教会财产间接地转移给国家,而且在诸侯与城镇的长久交战中为诸侯创造了更隐秘、意义更深远的优势。因为正如在新的路德虔信教义中所表达的,如果诸侯能把自己塑造成现代城市和商业意识中个人身份的保护者,那么城镇就可以摆脱对原先赋予它们权力的帝国的依赖,最终与它们的地方领主一起找到归宿。支持这些强大的力量是一场危险的游戏。和路德宗的信徒不同,加尔文派和再洗礼派教徒相信他们有权抵抗罪恶的世俗权威。各种政治和宗教利益之间的流血斗争一直持续到1555年《奥格斯堡宗教和约》[8]的签订。路德曾拒绝在沃尔姆斯的帝国议会上让步,却在奥格斯堡表现得更为合作。《奥格斯堡宗教和约》构成了接下来250年里德国根本大法的基础:帝国由于承认各种教派的存在,被进一步削弱;诸侯王则因为有权决定自己领地的宗教信仰而进一步增强了力量;新的基督徒个人的自由受到限制,只有权移居到自己所属教派的领地。
宗教改革的完整历史(出于个人灵魂及其满足而与过去决裂)在一部描写天才的匿名作品中被赋予了象征性的甚至是神秘主义的形式,这部作品是为新的印刷技术创造出来的新市场而写的:1587年在法兰克福出版的《约翰·浮士德博士的故事》。历史上有过一个真实的浮士德博士,他是一个不成功的占星师和炼金术士,1540年左右他以神秘的、非自然的方式结束了自己的一生。这本书通常被称为法兰克福的“民间故事书”,它的创意首先在于把自己表现为一则新闻—语源学意义上的“小说”,一则关于本时代并为本时代而写的故事,尽管表面上有着相似的结构,但它不是对传统故事的复述,也不是搜罗滑稽片段的传统故事集。小说的主角,或者说反面人物,把16世纪对传统的拒绝推向了极致:他摒弃固有的魔法学习,把自己的灵魂出卖给宗教的敌人,换得24年的快乐,复活了特洛伊的海伦,使之成为自己的情妇。(由于文学命运的牵引,旅行的英国演员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