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津通识读本:基督教神学 [21]
第二个层级随之而来:随着以往之所学与当下的经验发生关联,你的领悟或许就这么来了:这是一个苹果!这就是现在你对那个物体的理解。
但是领悟也可能有误。这或许只是一个假苹果,是塑料的或者石膏的。因此你得继续提问来验证自己的领悟。你可以摸它、闻它或者咬它:摸起来感觉如何?什么香气,什么味道?你初次的领悟又因之增添了新的领悟:我是对的!这就是判断,即经受了检验的领悟这一层级。判断是认识活动当中决定性的阶段。
只有在这个层级才能说是有了认识,这是经历了一个经验、质疑、理解,以及更进一步的检验性的问题才得到的。因此,针对“这是苹果吗?”这个问题的认识,是我们提出并回答了相关问题所得出的结果。关于苹果不大可能有太多争议,不过,关于问题是什么、答案是什么,当然经常存在分歧。然而关键的一点是,至少必须承认存在这样一些追寻相关问题的层级:认为经验即认识难免显得幼稚,而认为未经验证的理解就是认识也同样是天真的。认识等于经验加理解加判断,而在通往认识的过程当中,质疑是动力所在。
现在你可以做个实验,看看这种模式是否适用于任何你宣称已经认识的其他东西。你真的能在没有经验、理解、判断、质疑贯穿始终的情形下就声称自己认识某物吗?
更进一步的苹果问题
目前为止,你只不过解决了关于苹果的一个非常简单的问题:什么是苹果?认识那个苹果还涉及其他许多方面。与刚刚描绘出来的认识图景相一致,如果我们的兴趣所在也算是一个关键因素,这不足为奇。
有些问题会引发科学研究。这个苹果相对于其他水果如何分类?为什么一丢手它就会掉下来?它的化学成分是什么?它的基因成分是什么?种苹果需要什么样的气候条件?它对于人类或其他动物具有什么样的营养价值?
有些问题是农业方面的。这个苹果是怎么种出来的?用没用过杀虫剂?苹果树是怎么修剪、怎么养护的?
有些问题是经济方面的。它值多少钱?谁生产的?谁推广的、获利几何?为什么提供的是这种苹果而不是其他品种?给采摘工付了多少钱?有没有交进口税?这些问题很容易与最低工资、贸易政策、农业政策之类的政治问题挂上钩。
有些问题是烹饪方面的。苹果是怎么烹制的?与什么样的调味料、什么样的肉搭配起来比较理想?
有些问题是社会文化方面的。吃苹果的场合有哪些?如何才能吃得得体?如果我女儿把它送给老师,这其中有何含义?如果这个苹果是某个你爱的人给你的礼物,它又有什么含义?苹果象征什么?你从文学、电影、艺术中得出的与苹果相关的联想有哪些?
上述问题也融入了美学问题。这个苹果好看吗?如何更好地欣赏它的颜色与形状?对塞尚以苹果为主题的部分画作进行一番深思之后,你看待这个苹果会有怎样的不同?
还有一些历史方面的问题。这种苹果最早是什么时候种植的?从被种下到上了你的餐桌,这个特定的苹果经历了怎样的历史?它是偷来的吗?经济和农业方面的问题也与这个苹果的历史有关联。
图10 苹果,1877——1878,保罗·塞尚作品
接着还有一些个人方面的问题。你喜欢苹果吗?这个苹果能勾起你关于往昔的哪些联想?你能不能辨别不同的苹果香气和味道?
苹果的教益
上述所有问题都理所当然地与对一个苹果的认识相联系。那么,从这个问题能得到哪些与认识相关的教益呢?我仅举八条。
第一,在上述不同类型的问题当中可以看到很多对认识的合理兴趣。
第二,有很多合理的认识方法服务于这些兴趣——通过自然科学、人文学科、史学、艺术、个人经历和证据,等等。有一种危险,那就是认为某种兴趣及其方法“好过”其他。因此,比如说,人们或许会认为,比起将苹果视为一件商品的经济方面的兴趣或者视之为一个符号的文学或文化方面的兴趣,将苹果视为一堆化学物质的科学方面的兴趣在“认识”上更加真实。
第三,认识既是个体的也是社会的。其个体性一面显而易见(每个人都在经历着、理解着、判断着),但其社会性一面常被忽略。要想对上述所有关于苹果的问题予以充分解答,你得借助许多人的研究、知识和证据。因此,我们所认识的东西大多以相信为基础。换句话说,我们相信许许多多他人的经验、理解和判断。
因此,就我们的认识而言,一个关键因素就是我们相信的是谁。在认识过程当中所发生的事,有许多的确就是去判断谁是该信赖的人。一旦“值得信赖”的这种名声受损或被毁,就会引发剧烈震荡;这些情形包括:当一位科学家或一群科学家被发现在报告结果中作弊时,当一本颇具声誉的参考书被发现出错时,当考古学家在挖掘中“偷埋”证据时,当警方作伪证时,当教师有意误导我们时,当父母欺骗我们时,当我们的配偶或孩子撒谎被抓了个正着时。我们的信任有一些极其重要的纽带,那些纽带本身就足以让我们相信自己极为有限的经历、感悟、判断之外的任何事物,而上述种种情形都会使这种纽带受损。
第四,认识可能是相当即刻的,但多数情况下都是要耗费时间才能获得。主导性的认识观念倾向于将其说成是“一望而知”。但是,“一望”那个苹果只能给人一点点基本的经验。对它的了解要靠你所提的问题和所用的方法。假如问题是:它是什么?或它是什么颜色?你的答案可能是即刻的并且正确无误;但是,要进行一番化学分析、弄清杀虫剂如何影响了那个苹果,就得耗些时间了,并且还要依靠化学领域多年通力合作开展的科研工作,依靠受训多年专事此类测试的分析师。总的来说,重要性较大的认识需要大量的时间:认识一门语言、一个人、一个学科、一门艺术、一种宗教。即便是很多看似即刻就可获得的认识,如某个医生对皮疹只需一瞥便可很快作出诊断,实际上也是长期体验、理解和判断的结果。
第五,“这是一个苹果”这个认识单位可能相对独立,但进一步的问题通常会揭示出一个单位与其他单位之间如何相互关联。认识一个苹果,仅仅只是提出问题、追索联系,就可能与许多门科学相关,如农学、经济学、政治学、烹饪等等。认识这种关联成网的特性引起了一种确定其可靠性的方法,这种方法参照的是一个单位相对于其他单位的连贯性——一种叫做融贯论的观点。这向来与另外一种观点相龃龉,这种观点强调某些基本经验、信念或公理的独立性,其他认识都建立于这些基本的东西之上——此观点称为基础论。
第六,认识的相互关联越是得到承认,语言对于认识就越发显得至关重要。对苹果的全部讨论都是以语言进行的,语言是上述诸多认识形式的一个重要成分。有些极端的观点认为,语言“建构着现实”——我们无法身处语言之外,它遍布于我们的思想和观念中,塑造着我们的“世界”。对于语言何以能指称语言之外的现实,多数观点都想提出些见解,因此关于何以能声称语言“对应”于现实,存在着许多争论。
第七,整个过程始终以人类认识者为前提。除了具体的人去体验、理解和判断,没有“客观”认识一说。所谓“客观”,通常是被一群受到信任的人判断为真实的事物。因此,人类认识者的形成——分析苹果的化学家所受的训练,塞尚在艺术方面严格的学徒训练,历史学家评估原始资料、判断情况的能力——在其认识过程中至关重要。
第八,整个过程也难免出错。每一级、每一步都可能出错。认识对象和认识过程越是复杂,要避免犯错就越是困难。不过,你如何能发觉自己的错误?唯一的途径就是去检查体验、质疑、理解、验证和判断的过程,欢迎他人纠正。这意味着认识不但会犯错,也能得到更正——纠正认识要做的事与发现错误要做的事大同小异。
真正有价值的认识论会尽力对上面提到的那些认识的特点作出公正评判。它会肯定世界、自我以及语言的意义;它会考虑到不同的兴趣和方法,考虑到认识如何具有社会性、时效性、关联性;它始终会对自己难免出错这一点保持清醒的认识。
苹果的未来:决定与行动
与那个苹果相关的,还有一个至关重要的提问层级:问一问要拿它怎么办。这就是决定行动的层级。你是要吃了它?烹制它?种下它?卖掉它?画下它?用它砸人?打量它?还是用它做实验?有些认识活动已经涉及到了对苹果实施行为的决定——触摸它,啃它,分析它的化学成分。所有这些决定都影响了那个苹果的未来。那个苹果的实在性只存在于过去和现在,还是也包括了未来?认识如何与未来产生关联?
现在和未来之间的界面正是体验、理解、判断和决定相与交接之处。显然,这在实际层面至关重要。那个苹果依然前途未卜。因此,要想知道它的未来,我们就应认识到答案会受到我们决定的影响。实际上,我们的认识当中始终存在一个未来的地平线——在探求问题的时候,我们的眼中总是有某个目标或某种兴趣。因此,面向未来的这种导向进入我们现在的认识,有可能成为我们提问的方式和得出的结果当中的一个关键因素。在表达各种可能的未来时,语言尤为重要;而自我与世界都因实际的决定发生了改变。因此,烹饪指南提供了烹制苹果的各种方法,选择其中任何一种,吃苹果的人和苹果本身都会因之而改变。世界、自我和语言如影随形,而认识只是部分地塑造了行进着的生活。
超越苹果:合宜的认识
我们在苹果身上已经花了很长时间,为了对认识的某些最重要的特点变得敏锐,举这么一个相对简单的例子非常值得。但是,在对认识论专事介绍的这一部分,最后一步就是要注意超越那个苹果之后会发生些什么。
体验、理解、判断和决定依然继续,但不同的对象需要极为不同的方法——体验一次丧亲之哀、一场梦境、一个法律体系、一首歌或者一个情人,这与体验一个苹果截然不同,相关的质问、理解、判断、决定也会因之而迥异。比如,情感和想象力在生活中极为重要,会深刻影响我们的认识,但它们与认识一个普通的苹果通常就没有那么大的关系了。
塞尚的苹果只是开启了艺术和各种传媒如何塑造我们的认识这一问题。小说、电影、录像、电视在形成我们的世界图景时都颇具影响,但我们该如何着手对其丰富内涵给予公正评判,并检验从中得来的信息是否可靠呢?我说过语言是上述三角形之一角,但这个说法显然需要扩充,以便将图像、音乐、舞蹈、手势等强大的交流方式包括在内。
因此,就那个三角形而言,世界比苹果复杂;语言只是交流的一个方面;而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