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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津通识读本:叔本华 [17]

By Root 983 0
(《作》第二卷,584),那么存在好于不存在的个体生命的总数可能比我们认为的要少得多。我们仍然不能因此就说每个人都应该认为其存在比不存在要糟糕。所需要的关键前提是一个生命所包含的任何苦难都使得其不存在要更可取。但是这一步会让我们认为七十年的满足就因单独一段痛苦的插曲而变得毫无价值——那无疑是不可信的。我们应该更强烈地质疑这样一种观点,即所有的满足都是消极的——痛苦是被感知到的,而满足不过是恢复中性状态。不管一个人的生命中有多少幸福的部分,这些部分都不能带走个体受苦的那些部分,这种看法是正确的。但是仅仅是受苦的事实并不能带走不受苦的那部分的价值(不受苦的那部分可能恰好有很多),这应该也是同样正确的看法。

叔本华尖刻地批评乐观主义,即认为这个世界是所有可能的世界中最好的一个——“其荒谬性有目共睹”(《作》第二卷,581)。他最猛烈的攻击是这样的观点:这个世界其实是可能出现的世界中最糟糕的。他是这样说的:“把‘可能’当成是‘能够实际存在并延续的’。那么既然‘这个世界要想能够继续艰辛地存在,它就是以它必须被安排的方式来安排的’(《作》第二卷,583),我们就可以明白,一个比这个世界更糟糕的世界是不能继续存在的。因此这个世界就是可能存在的最糟糕的世界。”这个论点很奇怪。叔本华引用大量证据证明一个观点:这个世界只有历经重重困难才能继续存在。十分之九的人类生活在灭绝的边缘,很多物种已经彻底消失了,温度稍微有些变化或是大气成分稍微有些变化就会将生命完全毁灭。地球轻易就可以被太阳系中的碰撞或是地壳底下的力量所摧毁。因此,也许有很多可能的世界比现在这个世界离灾难更远——如果真是这样,知道这一点可能对人有益。但是我们可以清楚地想象这个世界的很多变化都是明显地在恶化,它们还不足以毁灭地球或地球人。现在很多人认为环境正逐渐变得越来越不利于生命了。但如果叔本华言之有理,下面这个观点将是站不住脚的:此刻一定是最接近世界末日的——似乎没有任何理由接受这种极端的观点。

因此叔本华声称的这些极端的悲观主义学说是没有说服力的。然而,他的悲观主义成功地提出了某种不那么极端的完全可信的观点,即认为以下想法,如我们并非注定要受苦,我们从某种角度来说值得拥有幸福,或者世界应该让我们实现奋斗的目标,这些想法是错误的——同样,认为不管生活带来什么,活着就是好事的看法也是错误的。他对虚荣心或生命之无价值的冗长动人的讨论使得我们逃离这些乐观主义的错觉,接受一个更残酷却更人道(有待论证)的观点:生命本身是无目的的,苦难总是生命不可分割的一部分,生命的终结有时可能是好事。

尽管如此,有时人们会认为叔本华最终根本不是一个真正的悲观主义者。因为他并不真正认为人生中没有可以获得的价值。美学思考,艺术天才,慈悲和正义的生命,禁欲主义以及对意志的摒弃,这些都是至少等待着一些人的至高无上的价值。逃离意志的人正好获得了“救赎”,这似乎是一种其价值无可指责的的状态。所有这些都是正确的,但又与“悲观主义”有矛盾,如果你认为在悲观主义看来任何事物都毫无价值的话。这与叔本华下面的观点并不矛盾:不存在本来会更好,这个世界是最糟糕的世界。无意志的价值是真实的,但在叔本华看来,必须是在能对最糟糕的处境起到某种改善作用的条件下。有人可能反对这样的说法:在一个更糟糕的世界里,甚至连无意志顺从的救赎也是得不到的。但是叔本华会这样回答:在那种情况下,存在将变得很难忍受,没有哪个真正理解其性质的人能够忍受下去。在那个意义上,它就不是一个可能存在的世界。

最后,如果我们考虑到在他的万物谱系里唯一称得上悲观的价值取决于自我摈弃,甚至叔本华的救赎观本身也可以肯定地说是悲观的。对那些为生活奋斗的个体和林林总总的生活目的采取超然的态度,我们就能顺而从之,享受审美的宁静。如果这个活着的个体在表象的世界里仍然保持我的本性,如果生命意志仍然是我自身中的本性——没有非实体的灵魂,没有合理的本质,没有天意筹划的成分——那么我的本性不仅是无价值的,而且是一个障碍,必须拆除它才能看到真正的价值。因此要感受叔本华为存在问题所提供答案的全部分量,就要遭遇一种自我憎恶,而自我憎恶中隐含着最深的悲观主义。

第九章 叔本华的影响

叔本华认为自己建立了一个揭示了“单一思想”的哲学体系(《作》第一卷,xii)。但是这个体系遭到很多批评,通常不是他吸引力的基础所在。他作为哲学家的永恒的重要性更多体现在他自由探究和直率质疑的风格,体现在他对传统的确定性的摧毁以及他所面对的新的不确定因素。不朽的灵魂,神的意图,人的尊严,这些旧思想对叔本华而言已经消逝了,而且不应该复兴。人类是自然的一部分,理性并没有赋予人类特别崇高的地位。人类个体被体现着,不安地活跃着,是奋斗的、受苦的动物,其核心是性欲和自我主义。个体的身份变得彻底成问题了。我们的大脑是一个适应生活目的的有机体的大脑,分裂为两个方面,一个是有意识的、认知的、我们试图认同的看似超凡脱俗的自我,另一个是看似异己却真正驱动我们的、无意识的、自然的意志。生命没有目的。做自己并不是一件具有任何积极价值的事。叔本华的论证使自己陷入一种困境,在这里存在本身就是一个问题,然后他又提出诸如天才和圣人般的状态、审美经历和个体性湮灭这些例外,作为打捞价值的唯一方式。这种令人不安的挑战性思想代表着他对现代文化的独特贡献。

尽管从来没有过一个叔本华学派,他对思想史的影响却是既伟大又丰富的。在19世纪晚期和20世纪初,他是欧洲文化的前沿:他的书被广泛阅读,为许多学术论文和出版的专题论文提供了素材,知识分子和艺术家们趋之若鹜。他拥有一些哲学上的追随者,但是可能更为显著的是他吸引了那些爱上他文章的人,他们认真思考或者苦苦琢磨他的思想,然后进行创造性运用。19世纪50年代瓦格纳迷上了叔本华,这种迷恋成为他的创作,尤其是《特里斯坦与伊索尔德》创作的主要动力。19世纪60年代,类似的事也发生在尼采和托尔斯泰身上。19世纪80年代和90年代,读过他作品的有托马斯·哈代、托马斯·曼以及马塞尔·普鲁斯特;20世纪初期的几年,年轻的维特根斯坦也读过。我们在《布登勃洛克一家》和《追忆似水年华》中可以找到阅读叔本华或讨论他作品的角色;《德伯家的苔丝》也提到了他。总之,这里无法列举的还有许许多多著名艺术作品都打上了叔本华思想的烙印,有些是直接的,有些更为间接。受到叔本华哲学影响的艺术家的名单还可以继续往下写,如马勒、里夏德·施特劳斯、屠格涅夫、劳伦斯、贝克特、博尔赫斯等。

叔本华的魅力离不开他作为一个文学家的才干。他优美的散文以及他对结构和戏剧性的把握——叙述中的每一步都有一个充满力量的形象,在时间安排上也达到最佳效果——使他从哲学体系到小说或歌剧舞台的过渡极其流畅。没有哪一种学说能同时打动这么多作家和音乐家,但给人留下最强烈印象的无疑是他的美学理论,他的音乐哲学,他对无意识的认可,他对强烈的性冲动的探讨,他的悲观主义以及他对人类存在价值的质疑。在一些方面,令人奇怪的是叔本华影响最大的时期没有持续到20世纪20年代之后,而那时正是很多我们刚才提及的那些人成为知名文化人物的年代。这段时期经济领域很不景气,一战徒劳无功,又平添更多痛苦,对心理分析的广泛兴趣改变着人们对人类性格的认识——难道这不是一个真正的叔本华时代吗?然而直到20世纪中期他都不是一个那么有名的作者,其中一个主要原因是当代哲学的主流没有给予他真正的关注。

在那些为叔本华所折服的人当中,瓦格纳和尼采是最早的,似乎也是受影响最深的。也只有在了解这两位大家的过程中,探讨他们与叔本华的联系是大有裨益的。瓦格纳不是哲学家;他有时也坦言,尽管他不断反复阅读,要弄清叔本华作品的深意还是很难。显而易见,音乐作为意志奋斗的直接表现这种观点吸引了他,但对意志的否定这一观点也是如此。他在写给李斯特的一封信中说:“我已经……找到了一种终于能帮助我在夜晚入睡的镇定剂;那是对死亡的真诚而由衷的渴望:完全无意识,彻底寂灭,一切梦的结束——唯一的终极救赎。”瓦格纳清楚地感觉到叔本华的思想使他自己的一些见解变得明确了,让他对自己现有的作品有了全新的看法:“如今我终于可以理解我的佛旦了。”他在歌剧里最接近叔本华真实哲学的地方,是剧中人物特李斯坦和伊索尔德表达他们作为个体对停止存在的深切渴望的时候。性爱可以压倒个体生命当然也是叔本华的主题之一。然而,瓦格纳试图将对不存在的渴望转变成性爱的高潮,而不是转变成叔本华所倡导的彻底否定性爱——换句话说,即使是在最感激叔本华的时候,他也并非完全亦步亦趋。

把瓦格纳与年轻的尼采联系在一起的事情之一是他们对叔本华的热爱。他们是各自发现叔本华的。即使尼采也曾经经历过一种情感上向叔本华哲学的“皈依”,他与该哲学的关系是非常不一样的。在他出版的第一本书《悲剧的诞生》中,尼采用一对具有象征意味的神——阿波罗和狄俄尼索斯来解释希腊悲剧了不起的艺术成就。阿波罗代表美丽的梦一般的个体英雄形象。狄俄尼索斯代表朝着暗藏在个体性之下的残酷世界的吓人而又令人陶醉的一瞥(这个世界将毁灭这个英雄)。在试图解释这对象征的时候,他用到了叔本华对表象和意志的区分。尽管这本书是一种独特的情感迸发,很多内容都与叔本华没有什么直接联系(尼采自己后来这样评论),但是阅读叔本华在为尼采提供该书的轮廓及写作冲动上起着决定性作用。

然而,使叔本华变得对尼采更有意义的是后来发生的事情。他背离了从前的“老师”,乃至说他“一无是处”。随着尼采自己哲学的发展,叔本华依然是他的一颗特殊的指路之星——一颗需要避开的星。在《论道德的谱系》里,尼采把叔本华的思想判定为是他自己性格的释放口,还特别提到对审美宁静的推崇表示了叔本华逃离他自己的可恶的性冲动之后的安心;而且“他本来会生病,本来会变成悲观主义者(因为他不是悲观主义者,尽管他很想),如果没有敌人,没有黑格尔,没有女人,没有感官愉悦以及存在和坚持下去的整个意志”。也许吧——但如果没有叔本华,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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