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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津通识读本:叔本华 [10]

By Root 980 0
考:人类个体出生时并不只是一张白板,等待经验来书写才形成任何性格。在我们能够获得知识或者很好地感知世界之前,我们就是意志生物,对影响我们的事物产生积极或消极的情感反应。即便在这个阶段,人也具有一个基本核心,这个核心并不是由他或她对世界的智性理解来塑造的。

叔本华也提出了习得性格的概念。特别是在年幼的时候,我们可能无法正确理解我们的性格是什么。我们不知道自己真正喜欢什么,想要什么,也不知道干什么能成功。习得性格是更好的自我了解,这是一个人通过洞察自己真实恒定的性格逐步获得的——这一观点在某些方面使人想起尼采后来的观点:“成为你自己。”但是,这一具有启发性的观点与叔本华的其他思想是相矛盾的。因为给人感觉是在我获得习得性格之前,我可能就开始了有悖于我真实本性的事业——这应该是不可能的,如果我天生的、不变的性格真的决定我的一切行动。

然而有时,叔本华对性格的论述甚至更叫人摸不着头脑。

无论我们变得多老,我们内心仍感到自己同年轻时完全一样……这种东西没有变化,总是完全保持绝对相同的状态,并不随着我们变老,它就是我们内在本质的核心,它不存在于时间之中……我们习惯于将认知的主体,也就是认知的我,看做真实的自我……但是,这只是大脑的功能,并不是我们真实的自我。真正的自我……它产生出另一种东西,当那种东西沉睡时它并不随之沉睡,当那种东西死亡消失时它仍保持着完好的状态……性格自身……仍与以前完全相同。独立自主的意志本身长存不息;因为唯有它不可改变,不可毁灭,不会变老,不是形而下而是形而上的,它不属于现象表现,而属于显现的物自体。(《作》第二卷,238—239)

在此,性格究竟为何并不清楚。一方面,它是独特的,依附于作为个体的自身。另一方面,它“不存在于时间之中”,它“不是形而下的而是形而上的”,甚至在个体死亡,他或她的主体意识消逝之时,仍“保持着完好的状态”。坦率地说,问题在于:我的“真实自我”,或者说“我内在本质的核心”,是依附于我这个有限个体,还是那个完全超越时空和个体性的物自体?如果是前者,那么它就既不可能独立于时间之外,又不能不受我自身死亡的影响。如果是后者,那么它就根本不能用来解释我的个人身份。叔本华似乎跌进了一个基础性的难题之中。但是从某个方面来说,他的迷惑背后又有更为深奥的意味。因为他最终想宣称,看起来对我们如此重要的个性,不仅是痛苦的源泉,而且是某种错觉:“实际上,所有的个性归根结底只是一个特别的错误,虚妄的一步,一个最好是不应该存在的东西。”(《作》第二卷,491—492)《作为意志和表象的世界》第三、第四卷——我们下面要谈的这部巨著的后半部分——将探索逃避个体性,逃避位于我们核心部分的意志的可能性。

第六章 艺术与理念

审美体验


审美体验这一节故意完全改变了叔本华著作的总体倾向,因为主体的意志在此避而未谈。只要我们还在运用意志,或者为意志所控制,我们在认识一个事物时就会不得不考虑它与其他事物以及与我们的一系列关系,比如:我们需要吗?我们用得上吗?它比别的好吗?它是如何变成现在这个样子的?它能作什么用?正如我们的智性是用来服务于意志的器官一样,我们用来认识客体的所有惯常关系都是受意志控制:我们感知事物是为了控制事物,为了生存。只有当我们完全停止使用意志,客体才能摆脱时﹑空、因、果等关系的束缚而浮现在我们的意识中。

叔本华对审美体验的认识属于一种传统,即认为审美体验就是对客体持有一种“无利害关系”的态度,因此他也常被引用作为这种观点的主要支持者之一。该观点主张,要想从美学角度体验某个事物,必须抑制或抛开所有的欲望,不去考虑会产生什么结果,满足什么需要或利益,只关注事物在感知中自我表现的方式。在叔本华看来,审美体验肯定会永远是任何人一生中最不平凡的一段经历,因为他说过意志是我们的本质,我们“考虑事物的平常方式”无不渗透着意志:

只要我们的意识还是为意志所充满,只要我们还是听命于种种欲望及其不断的期待和恐惧,只要我们还是意志行为的主体,我们就永远得不到持久的幸福和安宁……因此意志行为的主体永远躺在伊克希翁的旋转轮上,永远在用妲娜伊德的筛子打水,是永远解不了渴的坦塔罗斯。

但是,如果某种外来因素或内在意向突然把我们从无尽的意志行为之流中托起,将知识从意志的奴役中解救出来,我们就不再把注意力集中于意志行为的动机,而是摆脱事物与意志的关系来理解事物。于是我们考虑事物就不带利害关系,不带主观性,而是纯粹客观地考虑……于是,突然间我们在意志行为的那第一条道路上总是可望而不可即的安宁自动向我们走来,我们就满心欢喜……在那一时刻,我们从可怖的意志的压迫下解脱出来。我们暂时从意志行为的徒刑中解放出来过上安息日;伊克希翁的旋转轮停止了转动。(《作》第一卷,196)

介绍作为表象的世界的第一本书轻松而又拘谨,我们步入作为意志的世界时初识消沉,第三本《作为意志和表象的世界》则带有光明和欢快的特征,这证实了美学对作者的重要性。

叔本华深刻地阐述了美学的核心问题:“如何在不涉及我们意志行为的情况下从客体身上体会到满足和快乐。”(《附录与补遗》第二卷,415)(他对美的愉悦的看法在某些方面类似于康德在《判断力批判》中提出的观点,尽管叔本华对这种联系不以为然,而且他也不认为康德的美学论著是他最好的著作。)按照常理,愉悦和满足来自某种欲望或目标的实现。我们所谓的幸福通常是在我们的一个目的得到实现后感受到的,或者可能是暂时还没有新的奋斗目标。但是这种愉悦和幸福,既然它们离不开意志行为,就永远带有痛苦的可能。首先,一切意志行为皆“源于缺乏,源于不足,所以也就是源于痛苦”(《作》第一卷,196)。其次,当任何一种欲望得到满足后,意志行为的主体很快会面临新的不足。因此在意志的驱使下人只能在痛苦和满足之间摆动,而且叔本华相信,痛苦持续时间更长,而满足只是暂时回到中间状态,然后又感到缺乏。

图8 叔本华:朱利叶斯·哈梅尔创作的肖像,1856年

美学的问题就在于除了这种摇摆中的愉悦,如何还可能存在其他的愉悦。如果我们把愉悦定义为补充缺乏或满足欲望,那么完全无意志的沉思状态应该就毫无快乐可言了。显然,身处这种状态的好处是不会再有痛苦的可能,叔本华对此非常清楚。然而无意志状态怎么可能让位于真正的愉悦呢?有时候,叔本华笔下也表明这似乎不可能,似乎美学沉思是一种纯知识状态,一种对客观现实的冷静记录——“我们步入了另一个世界,可以这么说,在那里任何动摇我们意志,因此也让我们深深不安的东西,不复存在……幸福与不幸都消失了”(《作》第一卷,197)。但是他同时又用“安宁”、“幸福”等字眼来描述审美体验,认为是一种特殊的快乐或愉悦。他甚至还说:当“所有痛苦的可能全部消除……这种感知的纯粹客观状态就变得能让我们感到极其快乐”(《作》第二卷,368)。我们可以把这两种不同的说法加以调和,主张通常意义上的幸福或不幸取决于意志行为,但美学上的幸福则取决于意志行为的中止。

也许有人会认为,这就足以给审美体验赋予叔本华希望赋予的价值。然而,他对“审美态度”理论的看法却非比寻常,他要将无意志的沉思状态同获取最客观的那种知识联系起来。对他而言,没有主观欲望和目的的体验对世界的歪曲程度最轻,因此他可以认为审美体验之所以重要,不仅在于这种体验逃避个人自身意志的镇静作用,还因为唯有它能呈现事物永恒的面貌。换句话说,审美体验具有很高的认知价值,而不仅仅是进入到某种心理状态所产生的使人充实的作用或治疗作用。

客观性与天才

主体通常会体验位于时空中的物质客体、客体之间的因果联系,以及在动机影响下出现的意志的身体活动。但是叔本华相信,我们可以在某些特殊时刻进入到一种不被个体所分割的永恒现实。在个体事物和个体事件范围之外存在一种理念,“理念没有复数,也不会改变”:“理念表现自身的个体不可胜数,它们不断地出现,不断地消失,而理念却始终唯一不变,充足理由律也对它毫无意义。”(《作》第一卷,169)

叔本华在他第三本书开篇就论述了柏拉图的理念以及它们与物自体之间的联系。他的观点可以归结为,艺术家,以及所有从事审美体验工作的人,都会发现理念的永恒现实,尽管这种发现转瞬即逝。因此,他应该首先向我们说明这个形而上的问题:这些理念到底是什么?他把它们称做物自体“最充分的客观现实”。这听起来有点模糊,但事实上却是一个很简单的概念。物自体不可知,但是一个可知的客体以最低限度的主观歪曲将现实呈现给主体,那就是物自体的“充分客观性”。叔本华是这样解释的:

柏拉图理念必然是客体,可知的对象,一种表象,正是在这一点上,也只有在这点上,它有别于物自体。它仅仅将现象的附属形式抛在一旁,而我们认为这些形式属于充足理由律;或者它还没有进入这些附属形式。但它却保留下了最初的、最普遍的形式,即一般意义上的表象形式,作为主体的客体的形式……因此,它自身就是意志或物自体的最充分的客观性;事实上它甚至就是物自体的全部,只不过具有表象的形式而已。这正是柏拉图和康德极为一致的基础所在,尽管严格意义上他们所说的并不是一回事。(《作》第一卷,175)

这显然有点牵强,因为理念似乎必须既用做物自体,又用做表象,而这两者一开始就应该是互不相容的两个范畴。而且,虽然叔本华认识到将康德和柏拉图对等起来“在严格意义上”是错误的,但他仍然说出这句极其含糊的话:“两人学说的内在含义完全相同。”(《作》第一卷,172)一些评论家认为理念的说法是不恰当的、草率的事后补充。然而,这种评价并不完全公平,因为叔本华的理念说早在其理论系统形成之初就已出现,他在第二卷中论述自然中意志的客观化时就曾提到。我们应该坚持这样一种观点:自然不仅包含各种各样的个体事物和事件,同样也包含它们所属的、不变的单一事物和事件。自然界不仅有很多匹马,还有马这个物种;不仅有水池和喷泉,还有可重复的水分子H2O结构;不仅有很多在不同时间﹑不同地点落到地面的物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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