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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津通识读本:叔本华 [1]

By Root 1157 0
,六分之五的人类只配受到轻蔑,但他同样也发觉人与人的交往有内心深处的障碍:“上天用多余的造化赋予我的内心怀疑、敏感、激情和骄傲,从而使它陷于孤立。”(《叔本华手稿》第四卷,506)他有抑郁的倾向,承认“我总是心怀焦虑,强迫自己去发现和寻找并不存在的危险”(《叔本华手稿》第四卷,507)。

一些描述叔本华性格的作者考察了他与父母之间的关系,他们的发现并不令人惊讶。父亲是一个焦虑不安、凡事苛求、令人生畏的人,望子成龙心切。约翰娜·叔本华(娘家姓特罗西纳)同样来自但泽一个成功的商人家庭,个性却大相径庭。她是一个活泼、爱交际的人,怀有文学梦想,最终成为了一个浪漫派小说家,使她在有生之年比儿子更出名。她在儿子的生活中是一个重要的力量,但他们之间的关系从未充满温情。在婚姻方面也是如此,正如她自己所写的那样,她觉得没有必要对丈夫“假装有炽热的爱情”,还声称丈夫也并不期待这种爱。海因里希·叔本华去世后,思想独立的约翰娜得以自由地追求文学事业。她迁居到魏玛,在那里成立了一个艺术和学术沙龙,常常引来当时许多社会名流的光顾。阿图尔与这个圈子中的一些人建立了联系,并从中受益。这些人当中尤其引人注目的有歌德和研究东方世界的学者弗里德里希·马耶尔,后者激发了叔本华对印度思想的毕生兴趣。然而,他与母亲的关系却有如疾风暴雨,乃至于1814年母亲将他永远逐出家门,不再见他。

此事发生之时,叔本华已经放弃了父亲为他规划的经商事业,并已踏上学术之路。1809年他去哥廷根大学求学,两年后又迁到柏林。他上过各类不同的理科课程,最初曾想学医,但很快就被哲学强烈地吸引。哥廷根大学哲学家G.E.舒尔茨建议叔本华从阅读柏拉图和康德的著作开始,对其研究生涯起到了决定性的作用。虽然无论用何种标准衡量,叔本华已是博览群书、颇有学养的思想家,但仍可以公正地说,这两位哲学家的著作在他头脑中激发了从此以后塑造其哲学思想的根本观念。他从弗里德里希·马耶尔那里了解的印度教典籍《奥义书》是构成其哲学思想的第三个来源,后来他把这方面内容与柏拉图和康德元素加以混合,奠定了《作为意志和表象的世界》的原创性。

迁到柏林后,叔本华听过施莱艾尔马赫和费希特的讲座。虽然这两人都是当时哲学界的重量级人物,但是按一贯做派,自视甚高的叔本华对他们有点不屑一顾,当然不会为了吸纳他们的思想才去听讲座。他的听课笔记和写在所读书页边的旁注(保存于《叔本华手稿》一书)表明他急欲反驳和争辩,而且,尽管还是个年轻学生,他的反应却表现出一种对自己的立场近乎不可思议的确信不疑。这也是一种后来基本不变的行为模式。叔本华学习时不注重与他人的合作,不愿与人交流思想,将自己置于审视之下。他在学习和写作时依赖自己的判断,将别人的观点当做原材料,用以加工成自己想要的模样。有时他把无法加以利用的东西贬损为垃圾,但他以一种嘲讽且诙谐的方式通常成功地使读者站到他的一边。如果没有这种坚定不移的决心,叔本华的成就将会大打折扣,但是这个优点却被一个缺点所抵消:对哲学家而言,多与人交流,多一些对话和自我批评意识,这是一个长处,而叔本华有时的表现却与此相反。

1813年,当叔本华准备撰写他的博士论文时,战争爆发了。叔本华厌恶打仗,更厌恶站在普鲁士一边与法国人打仗。他往南逃到魏玛附近的鲁多尔施塔特市,在那里完成了他的第一部著作《论充足理由律的四重根》。该书为他赢得耶拿大学的博士学位,并于同年以五百册的发行量出版。该书研究的是一个陈旧的学术话题,即充足理由律(据此原理,一切存在的事物必有其存在的根据或理由)。书中简要回顾了哲学史上人们对此原理的研究方式,然后对各类不同理由给出四重解释。全书的系统构架来源于康德,叔本华显然吸收了康德的思想,尽管是不无批判的吸收。书中有一些出人意料的重要发现,足以开启新的哲学思路,并强烈预示其代表作将要表达的思想。叔本华始终认为《四重根》是理解其哲学思想的必读书,并在1847年对它进行修订,以便再版。

另一部早期发表的著作是1816年的《论视觉和颜色》。这本小书是他与歌德交往的结果,后者的反牛顿式的颜色理论发表于1810年代初期。在讨论这一理论的过程中,叔本华和歌德逐渐彼此熟悉。叔本华并未把它纳入自己的首要计划,但可以理解的是,他没有拒绝与有生之年可能遇到的最伟大的人物之一进行合作。比他年长四十岁的歌德赏识叔本华严谨的头脑,认为他拥有巨大的潜力,但歌德更关心的是在自己的学术追求上获得帮助,而不是培养叔本华的才能。他们之间的短暂合作是叔本华事业中的唯一一次例外——但其骨子里却没有成为某人弟子的打算。他自己的著作《论视觉和颜色》与歌德的思想有所偏离,他也毫不掩饰地认为该书更胜一筹。歌德淡漠的回应虽不至于令叔本华崩溃,却也让他感到失望,两人的合作关系随之冷却下来。后来他给歌德寄了一本《作为意志和表象的世界》,并于1819年与歌德有过一次热情的会面,但此时两人已经分道扬镳。如歌德后来所言,他们就像两个握手分别的人,一个朝南走,一个朝北走。

叔本华的真正目标在《作为意志和表象的世界》第一卷中得以揭示。该卷完成于德累斯顿,发表于1818年,尽管扉页上注明的是1819年。叔本华在1813年的《四重根》一书中所进行的不带个人情感的康德式演练并未揭示其哲学的驱动力。该书没有回答有关痛苦和救赎、伦理和艺术、性、死亡以及生活的意义等问题,但这些领域已被纳入他关注的范围。搜集而成的《叔本华手稿》显示,他的最伟大著作经历了将近十年的创作过程。他对柏拉图和康德两人的思想加以改造,确信在普通意识与更高或“更好”的意识之间存在分裂,在后一种状态下,人的头脑能够穿透表象,领悟某种更真实的存在。这一思想蕴涵了美学和宗教的意义:叔本华在书中谈到,艺术家和“圣徒”都具备这种“更好的意识”——虽然我们应该立刻声明:他的哲学体系是彻头彻尾的无神论。他还敲响了悲观主义的基调之一,称我们在其中奋斗、渴求和受苦的普通经验下的生活,正是我们需要从中解放出来的状态。这些思想到1813年已在叔本华的头脑中得以充分确立。

使这部里程碑式作品得以成形的思想是有关意志的概念。在这部才华横溢的著作中,如其标题所示,叔本华提出世界具有两面性,一个是表象(Vorstellung)的或事物在经验中向我们呈现的那个世界,另一个是意志(Wille)的世界。据他论述,后者才是世界的本原,它处于局限着人类知识的种种表象之外。给意志下定义并非易事。先不妨说说它不是什么,这来得更容易一些。它既不是任何形式的思想或意识,也不将事物导向任何理性的目的(否则“意志”将成为上帝的代名词)。叔本华眼中的世界是漫无目的的。他的意志概念或许可以用如下观点给予最佳解释:朝着某个目标奋斗,人们只要记住意志在根本上是“盲目”的,且它存在于自然界毫无意识的各种力量之中。最重要的是,人类心理可以被视为分裂的:它不仅包括理解和理性思维的能力,在更深的层次上还包括一种本质上“盲目”的奋斗过程,该过程支配着我们本性中的有意识部分,但也可能与其发生冲突。人类在两种生活之间维持着平衡:一种是作为生物体在本能驱使下生存和繁殖的生活;另一种则是纯粹智性的生活,它反抗人的本能,渴望对“更高的”现实作超越时间的思考。虽然叔本华的确仍预想有一种听天由命的“救赎”,但他认为普通生存状态必然包含痛苦与厌倦的双重悲苦,坚信这是由人类乃至于整个世界的本质决定的,且本应如此。

图2青年时期的叔本华,1802年

许多人无法将叔本华哲学作为一个单一的、连贯的形而上体系加以接受。但从叙事的角度,以及在该体系有关世界与自我的各个不同概念之间的动态互动方面,它的确具有强大的说服力和连贯性。与其把早期的著述视为所有后续著作的基础,不如把它当做一个早先的观点,它在新观点的比照下显得不够完善,并似乎受到新观点的削弱,但是后来却以改头换面的形式重新得到了确认。在这里有一种与同时代人黑格尔的方法表面上的相似,虽然一切与黑格尔有关的东西都令叔本华感到极度厌恶,而且在其他方面两人的写作也是大相径庭。托马斯·曼曾把叔本华的著作比做一首包含四个乐章的交响曲——以类似的心态来阅读此书不无帮助,可以在大量的“变奏”当中寻找基调上的反差和主题上的统一。当然,在文学构思和节奏的把握上很少有哲学家能够与叔本华媲美,也鲜有文风如此雄辩者。

尽管如此,这部伟大的著作在出版后的多年间几乎无人问津。叔本华感到苦闷,但他不是那种认为世人皆对唯他错的人;他毕生都坚信该书具有至高的价值。1820年,在以哲学教授黑格尔为首的教员面前试讲之后,他被授予了在柏林大学执教的权利。叔本华正式登上讲台,讲座的题目是令人惊愕的“哲学通论,即关于世界和人类思维之本质的理论”。可是他选择的授课时间与黑格尔重叠。有二百人出席了那位处于事业巅峰的教授的讲座,留给默默无闻的叔本华的听众则寥寥无几。后来几年虽然他的名字仍出现在讲座日程表上,但他再也不愿重蹈覆辙,就这样终结了自己的执教生涯。黑格尔所代表的是叔本华在哲学上厌恶的一切。他是一个职业型学者,善于利用叔本华所鄙视的体制权威。他维护教会和国家,而作为无神论者和个人主义者的叔本华对此是无暇顾及的。尽管叔本华本人是彻头彻尾的保守派,但他仅把政治国家视为保护财产和遏制过度利己主义的一个方便的手段;他无法接受黑格尔视国家为“人类存在之全部目的”的表述(《附录与补遗》第一卷,147)。黑格尔还是一个令人瞠目的文体家,其写作似乎成了抽象概念的堆砌,从中感觉不到由常识经验提供的新鲜空气;叔本华——不仅因为这一点——发现他的作品浮夸自大,宣扬蒙昧主义,甚至不够诚实。叔本华说,挂在黑格尔式的大学哲学头顶的标记应该是“一只乌贼,它在自己周围制造出一团晦涩的乌云,以便无人能看清它是什么,并附上铭文,‘我因自身晦涩而强大’”(《论自然界中的意志》,24)。若说叔本华的哲学建立在反对黑格尔之上是不确切的——他在创作其代表作时黑格尔离他的思想很远——但黑格尔获胜般的功成名就,加上他本人长期得不到认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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