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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津通识读本:历史之源 [3]

By Root 1037 0
。这使得无论我所写的城市是大还是小,都没有什么可奇怪的——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能够永远繁荣兴盛。

希罗多德拒绝了波斯人的传说,选择依靠“事实”而不是虚构的看法。在该书之后的部分,他利用一段口述历史表明,海伦和帕里斯实际上从未到达特洛伊,而是滞留在埃及。他分析了荷马史诗中的一些段落,认为这位伟大的诗人实际上知道这一点,却选择接受一个与之不同的虚构故事。不管我们是否相信希罗多德对海伦的历史的新记述,他利用证据将虚构的故事与真实的历史叙述区别开来的努力,使他看起来更像是一位20世纪的历史学家。他的《历史》没有被简单地与他的个人境遇联系起来(像那波尼德斯与太阳神庙那样),而是拥有更多的读者和更广泛的目的(记录和解释过去),这个事实也暗示了希罗多德是我们今天所了解的历史的奠基人。实际上,他有时被称为“历史之父”。

但这里我们又得注意了。尽管希罗多德在某些方面看起来是为人熟知而且“现代的”,在另一些方面却并非如此。他所讲述的历史,有许多涉及我们很难相信的传说:骑在海豚尾巴上的阿里翁,意外杀死自己父亲的阿德拉斯托斯(克罗伊斯收容了他,他却又意外地杀死了克罗伊斯的儿子),特尔斐的神谕[4](这里的预言被插入故事当中并且总会变成现实)。这些故事和其他一些故事,与我们认为是更“真实的”关于希腊人与波斯人如何打仗的政治史混杂在一起。希罗多德总是乐于偏离对政治事件的记述,告诉我们当地人的习俗、不同地区的神秘而奇妙的动物,以及任何吸引他的令人难以置信的故事。希罗多德因此也被称为“谎言之父”。但希罗多德本人并不认为这些元素之间有什么区别:事实上,他总是煞费苦心地声称他所说的事情是可信的,因为有见证人证实了这一点。

还有其他理由认为希罗多德与我们不同。首先,希罗多德未必认为自己的“历史”著作与其他类型的著作有什么本质的差别。演变为“历史”的希腊词语最初意味着“询问”,更明确地说,是指一个人能够在相互冲突的描述之间做出明智的选择。将其用于撰写过去,在很大程度上意味着既不同于诗人也不同于哲学家的工作,因而对希腊人来说,也就没有那么重要。它是否成为一种叫作“历史”的独特类型,我们还不清楚,它更可能被视为“非哲学”写作这个更大范围内的一部分。还有,尽管希罗多德写作的原因更接近于我们自己而不是那波尼德斯,但其间仍然有所不同。希罗多德利用过去来提供关于环境和性格的说明,以备当时之用。他这样做是因为在他看来时间是循环的:历史一圈圈地旋转,同样的主题和问题一次次地出现。在他的《历史》中发生的事件常常是由性格缺陷引起的,但在这些缺陷背后隐藏着循环的命运之轮,它(如他前面所说)按照平等的比例,使城市和人民兴起又衰落。例如他说到,克罗伊斯虽然在梦里得到了警告,却无法阻止他儿子(被阿德拉斯托斯意外杀死的那一个)的死亡;他将失去整个帝国,完全是因为狂妄自大(对个人成就的骄傲激起了神灵的愤怒)。有一些20世纪的历史学家也许相信某些主题会在历史中重现,但我想没有人相信命运之轮决定着因果关系。

当基督教产生了第一批历史学家之后,这种时间观念发生了颇有争议的变化。基督教的信仰并不依靠命运之轮,而是认为世界在两个固定的点——造物和天启[5]——之间无情地移动。早期基督教历史学家还借助《旧约》假定了人类历史的七个世代。在他们写作之时,前面五个世代已经过去,人类已进入了第六世代,它始于基督诞生,终于基督复临。后面是第七世代,这就是天启的阶段和历史的终结。这个框架就历史意味着什么和人们如何着手探讨历史,提出了完全不同的观念。

图3 奥古斯丁的人类的六个世代(以及由此而来的历史)在这里被描绘成一个圆圈,让人联想到图4所示的命运之轮。将要到来的第七世代是天启的世代。

不过,我们不应该在古典时期和早期基督教时代之间做出过于明确的区分:命运之轮的形象实际上的确为基督教文化所继承,七个世代的观念并未支配基督教历史中的一切书写。不过,真正对历史编纂的演变发生影响的,是一种新颖而紧迫的历史目的。优西比乌斯[6]的《教会史》(约写于325年)旨在说服基督徒和异教徒,让他们相信基督教比异教信仰更古老、更理性、更道德也更有效。早期基督徒把历史当作对过去的辩驳式描述来写。他们这样做是因为,在最初的几个世纪里他们是遭受围攻者,必须保卫受到罗马当局迫害的信仰。提供一部支持其信仰(而反对其他信仰)的历史,是一种获得权威的尝试。在《上帝之城》(约写于426年)中,希波的奥古斯丁[7]试图将历史上的教派之争与灵性和邪恶之间的永恒斗争结合起来。这是神学与历史的一次大规模的糅合,但它过于冗长和复杂,难以产生直接的影响。不过,奥古斯丁的学生奥罗修斯[8]写了一个更简单、更具辩论性的版本《反世俗的历史》,它要通俗得多。

图4 命运之轮,威廉·德·布莱利斯所作(1235)

通过抄写对自己有利的原始文献,通过坚持《圣经》的历史准确性,通过将自己教派的历史与宏大的线性时间叙事相结合,优西比乌斯和奥罗修斯开始创作权威性的历史。他们的工作还得到了此前历史编纂中另一要素的支持:修辞的观念。罗马作家萨卢斯特[9]和西塞罗[10]主张,所有类型的写作都有规则和模式可以遵循,撰写历史也有其独特的规则和模式。历史的“演说者”(或叙述者)应该不偏不倚地说出真相,即使这会冒犯他人;应该按照年代和地理顺序安排内容;应该指出人们有哪些“丰功伟绩”,关注它们的原因,包括其特征和偶然性;应该“用从容流畅的风格沉着地写作”。这些规则的要点在于,照此写出来的历史应该具有说服力、易于被接受。这种修辞要素——由罗马人创造出来并由基督徒加以发展——具有悠久的历史编纂传统。

1067年,一位不知名的作者完成了《忏悔者爱德华的一生》。他将这部作品题献给他的赞助人、英国国王的妻子伊迪丝王后。他写作的目的是颂扬王后的家庭以及伊迪丝本人。然而,他的工作受到了如下事实的妨碍:由于伊迪丝的兄弟哈罗德和托斯蒂格的悲剧性反目,爱德华的统治以灾难而告终。他采取了双重的解决办法:首先,《一生》的第二册描述了爱德华的宗教生活,暗示他引领了另一个世界的拯救之路(这足以弥补在这个世界存在的任何问题而绰绰有余);其次,通过将王国遭遇的一切麻烦归结为家庭冲突,作者采用了一种逆向的颂扬形式——家庭是多么重要,它自身的问题会引起这么多其他的灾难!不过,《一生》中并没有提到1066年对英国的诺曼征服[11]。

伟大的中世纪研究专家理查德·萨瑟恩[12]评论道:“一个历史学家能够撰写1066年的灾难却没有提到诺曼征服,那么在这个词的任何最平常的意义上,他都显然不是一个历史学家。”的确不是!《一生》的作者(如萨瑟恩所指出的)不会从这段话中感受到批评之意。虽然他没有提到征服,因为他不想以任何方式贬低爱德华王朝的地位,但他仍然遵循了历史的修辞规则。他用修辞技巧来摆弄“事实”并不是一种花招或借口,而是历史编纂方法的合理组成部分。现代历史学家回顾中世纪的作者,常常关心能在多大程度上相信他们(资料和信任的问题将在下一章讨论)。但是《一生》的作者会认为这是一个无礼的问题:在他自己看来,他正在说出真相。有什么能比遵循已被人们接受的历史修辞规则更值得信赖,更能让历史著作真正完成它理应完成的任务呢?

图5 表现英国诺曼征服的贝叶挂毯——可以提醒我们写作并非记录历史的唯一方式。

事实上,《一生》对我们来说,似乎比第一个千年结束之际撰写的许多历史更加可信。有些历史学家不仅受到了修辞观念的影响,而且受到了古典文本之细节模式的影响。兰斯的一位修道士里歇尔(约卒于998年)写了一部高卢史。他的资料来源是一位更早的名叫弗洛多德[13]的历史学家,其著作在里歇尔的修道院里就能找到。里歇尔用更为“古典的”风格重写弗洛多德的著作,力求达到西塞罗和萨卢斯特所推荐的从容、华丽和流畅。弗洛多德所提供的事实则被抛到一边,任其自生自灭。当一个“令人愉快的”典故出现时,里歇尔会任其践踏的确很乏味的事实记述。早期的卡佩国王们被描写成罗马的凯撒那样的人物——一群穿着官袍的帝国法律制定者(事实上他们更容易出汗,穿得也没那么体面)。可是里歇尔不会认为让风格压倒内容有什么不妥。以下是关键所在:他(和其他许多历史学家一样)是在讲故事以供消遣。

随着中世纪的延续,修辞仍然保留在历史编纂中,但是另一些要素开始出现了。在中世纪,历史学家这个行当所能接受的手段是古典的写作和修辞模式,以及由口述、年鉴和其他编年史提供的关于过去事件的资料。撰写历史常常只是一种针线活,为了某个目的而将那些关于过去的已被接受的要素缝合起来。然而,事情开始发生变化了。马尔梅斯伯里的威廉(1095—1143)——马尔梅斯伯里修道院的图书管理员——写了大量的历史著作。我们能看到他的写作方法中显著的现代特征。他搜寻资料和文献(像一个历史学家应该做的那样谨慎地引用它们),并和人们交谈以调查最近发生的事件。他苛刻而多疑——这是历史学家的两种现代“美德”。“我不想让徒劳无益的想象妨碍读者们的期待,”威廉写道,“抛开一切可疑的材料,我将陈述可靠的真相。”

威廉的目标是客观性和没有偏见的记述。有两个问题横在这个目标面前:虽然他对资料很苛刻,他仍不得不跟随它们,因而常常在不经意间混入了它们的偏见;威廉想做的要比叙述实际发生之事更多,他还想要解释它。这就涉及猜测(合理猜测的艺术是现代历史学家的第三种美德),猜测反过来又使关于人性的理论成为必要。威廉相信人类总是基于自己的利益行事。他没有为此而谴责人类,但他常常借助这一点来解释事件的原因。这又是现代历史学家所熟悉的(我们不相信任何人)。但是,运用怀疑并不等于客观性,威廉对人性的描述也和我们的描述很不相同。尽管他对人性的判断很苛刻,他却时常描述命运无视人们的谋划而使人们过着消沉的生活,又让他们在临终之际得到救赎,就像好的基督徒们那样。他的历史部分表达了——他认为它们意味着——上帝是人类事件的终极影响和终极原因。

随后,12世纪和13世纪不再对古典历史编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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