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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津通识读本:克尔凯郭尔 [14]

By Root 1281 0
能理解和借用基督教的意义,使它成为信仰者的一种现实。不过,他对这一观点的论述是复杂的、晦涩的,自然而然地引起许多论争。他心里想的是什么?这想法与先前提出的一些观点有何联系?这些问题不容易回答,一个主要的原因是,他在探讨这个话题时,受到了众多不同因素的影响。

其中一个因素可以说起到了核心作用,它着重于行为者之立场和旁观者之立场的对比。法国哲学家伊曼努尔·穆尼耶(1905—1950)曾把存在主义描述成“人之哲学对思想哲学和物之哲学走向极端的一种反动”。对克尔凯郭尔而言,这番话当然是贴切的。我们在第三章已经看到,他指出,如果认为超然的或观察性的思想模式为我们提供了一种视角,人类生活和经验的各个方面都可以在这一视角下进行调和,那是一种幻觉。他努力强调两种态度——对思考和客观研究的淡然态度,和投入或参与到行为及实际意志中的态度——有天渊之别。在这种强调的某些方面,人们会拿他所运用的方法与康德对理论观点和实践观点的区分进行比较。如果我们在某些科目或学科分支如数学、历史或自然科学所设置的界限内采用前者,不会出现反对意见。不过,一旦旁观的或外在的态度得以漫延过恰当的界限,吞没它所涉及的一切,导致个体作为行动和选择的特殊中心忘记其独特的个性,那么误解便出现了。不管在思辨的唯心论中个体被说成只是绝对精神的一个工具,还是在物质主义某些由科学影响而生成的形式方面,个体被视为由因果关系调节的宇宙中的一个组成部分,最终由不受他控制的规律和力量所支配,这种情况都会发生。关于后者的一个观点也许可以说来自斯宾诺莎,不过更明显的来源是法国启蒙运动的某些代表人物。然而,无论出自何处,所有这些观点都篡改或大大遮蔽了一个视角——如果我们把自我当成积极的、有自我意识的主体来思考自己的能力,人人都过着具体的生活,要作出具体的决定,那么这一视角是绝对必要的。设想我们可以采取一个自己想象的先验立场,这意味着在一个人遭遇问题,这些问题又需要作出个人抉择而无法进行客观研究的时候,就无法正确理解他作为一个人意味着什么。正如克尔凯郭尔在1843年一篇著名的日记中所说的,在此意义上,我们无法找到阿基米德式的“安息之地”:

正如哲学家所说的,生活必须向后去理解,这完全正确。不过,他们忘了另一个观点,那就是生活必须向前活。

(《日记》第127页)


当我们作为事不关己的旁观者或研究者“从外部”去思考事物时,我们是怎么想的,这和当我们作为固守形式的行为者采用“从内部”的观点,努力实现似乎毫无争辩余地的具体意图时,我们是怎么想的,二者之间有重大区别。克尔凯郭尔强调主观性,其部分原因或许在于,面对那些或者忽视如何看待实际投入的意义、或者用巧辩来把它搪塞过去的人,他希望着力重申和强调这种意义。我们不能认为一切,包括我们自己和我们的行为,都可以从纯粹观察性的或解释性的方面来看待。他不想否认人们常常假装并非如此,人们认为自己服从客观范畴或种类,因而行为不得不受到限制:人们由此认为自己被赋予一种无法改变的品性,就像处于审美意识的某种表达中。此外,他们也许认同于某一特殊的角色,甚至(至少基于对伦理的某些解释)想象自己无可奈何,必须遵守社会认可的规则和义务。不过,所有这些观念都涉及种种的自我欺骗,必须予以揭露和曝光。克尔凯郭尔把人们的注意力引向它们,可以说开创了对不真实和虚伪(mauvaise foi)的剖析;在后来的存在主义文学中,对上述两方面的描绘占有非常突出的地位。尤其是萨特,他认为“个体的主观性”是自己思想的出发点,坚称有必要认清这种主观性要求些什么,有必要弄清我们生而为人或为我们的行为所应承担的责任,不能把它推给某种臆想的客观决定因素而加以抛弃。萨特这样说并非空口无凭。

图13 让-保罗·萨特(1905—1980)

在克尔凯郭尔的作品中,这一主题非常清晰。在《附言》中,它以不同形式贯穿始终。即便是这样,按他的情况,还有更多的问题有待探讨。宣称我们不能仅仅作为观察者而活着,宣称要充分描绘我们在这个世界上的处境,就必须明白地面对在行为中占据主要位置的主观视角所提出的主张,这是一回事;在写作中,这一视角似乎归根结底应该得到优先的地位,这是另一回事;主张只有参照这样的观点,我们才能正确理解伦理和宗教的意义,这又是另一回事。这些进一步的争论都有助于明确他与众不同的观点,并且,这些争论都与人们尝试区分经验的两种层次有关。在某一方面,这种区分的某些含义似乎比迄今为止所分析的要更极端。

最后这一点上的众说纷纭已令评论者感到迷惑。在克尔凯郭尔述说时,似乎就其特征来说,客观沉思通过运用一般术语和观点,不可避免地会妨碍对存在之基本特性的理解,而似乎只有通过行为的这种内在意识,我们才真正注意到后者。然而,虽然克尔凯郭尔表述自己思想的模式常常显得夸张或误导人,要理解让他这样做的潜在思虑并不太困难。这种思虑最终与我们自己有关,我们参与到他所关心的“生存进程”中,是负责任的、自我做主的参与者,这有别于自然的其他万物。此外,他对人类处境的主要看法是,我们在生活中应该时时要求自己关注自己作为个人的终极价值和终极命运;通过比较,所有其他的考虑因素——包括与认知性或理论性研究有关的——都变得不重要,最终将被视为没有关联或令人分心的。他对“内在性”的强调反映出这一重点,这一“内在性”与其所说的主观性不可分离。内在性不能被等同于内省我们自己的精神状态这一习惯;否则内在性就成了一种超然的沉思,而不是积极的投入,这相当于把它比做一种观察的态度,克尔凯郭尔把这种态度和客观性联系在一起。相反,它表现为自我承诺,以及履行这种承诺的精神:一个人要表现出内在性,得通过他形成的决心、他认同于这种决心的真诚程度,以及这种决心在多大程度上掌控他应对自己所面临的处境的方法。如此理解内在性,它便和在《附言》中占据主要地位的伦理观有密切的联系。在《附言》中,心灵的诚实、目标的单一与对社会惯习的因循守旧截然不同。在这里,作为个人,有必要遵从自己内在的信念,这被认为重于任何关于偶然结果或历史结果的考虑。不过,这还不是全部。因为对于有关宗教信仰,尤其是基督教信仰的陈述而言,它也被证明是基本的。内在性同样是信仰的一个基本条件。按照前述,这暗示着应该把内在性归于行动范畴而非认知思维这一范畴。关于这一点,克尔凯郭尔所说的大都会引来这样的读解。他着力强调如下观点,即基督教不是“客观知识”的问题,它所包含的信仰不应相当于我们对待数学演算和科学假想的冷淡的默认。相反,它要求整个人充满激情、坚定不移的投入,投入的程度至关重要。和之前一样,他在这里强调的似乎是个人的献身,强调某一道路进入何种思维以及这种思维的构架,还有,如何一直这样走下去。

宗教信仰不但意味着认同某些观念,而且要求献身于某种生活模式——这一看法几乎不会有什么争议。不仅仅是克尔凯郭尔一个人坚持认为,上述看法应该深刻改变一个人生活的基调和特性,尽管他理直气壮地谴责当代“基督教世界”的代表人物,说他们显然都没有达到这样的要求。另一方面,更有争议的是这样的观点:正统的宗教信仰,其全部的需要是在行动上遵循某种深信不疑的理想,并投入到某些实践中;若要更为恰当地理解其基本要旨,那就是它表达了一种道德见解或者包含了精神价值,而不是构成某些肯定的主张,人们声称这些主张在字面意义上或在特定的事实中是正确的。在启蒙时期一些理论家的著作中,这一看法已经初现端倪,在现代,它也并非没有拥护者。近来,某些基督教思想家尽管对实例的解释常常各不相同,但他们都表示,人们不应该认为关于(例如)上帝之本质或个人之不死的主张与对一种先验现实或超自然现实的明确的真理宣告相关。相反,我们最好从一种“非现实性的”、以事实为中心的角度来理解这些主张。在宗教中,它们的作用是调节,而不是描述或预见。由此可知,想用一种假定去证实这些主张——这些主张直接代表了与事实有关的看法——是一种误解。诸如休谟和康德这样的批评家可能已经成功地质疑了后一种努力。虽然他们提出这些质疑,也许间接地有助于引发人们去思考对信仰的关注有什么真正意义,但是,他们的反对不再需要考虑去触及这种关注。

有时,赞同以上思想的哲学家会提起克尔凯郭尔的名字。他运用唯意志的和情感的观念来描述宗教信仰,初看之下这完全符合如下立场,即把宗教信仰解释为一种现实思虑和意志力的态度,而不是认识性接受。而且,他所谈到的,即在这一点上我们根本不需要客观的证据或可作为佐证的观点,显然也得到了现代哲学家的声援,他们谴责这样的要求误解了宗教观念的真正意义。不过,这些表面上的相似之处有可能隐藏着更深的分歧。不管他如何强调信仰积极的一面,不管他如何轻蔑地拒绝要为之提供理性基础的努力,我们仍然很难看出,克尔凯郭尔如何避免将这一类方法看做是例证了另外一种尝试,即逃避在他看来是由基督教所提出的挑战的尝试。因为,用所提出的方式强调表面上已经明确的东西,难道它们实际上不正是在剥夺他最想突出的特征本身吗?

在《附言》中,克尔凯郭尔实际上丝毫没有偏离一个命题:基督教具有内在的自相矛盾,人的理性无法解释它。这是《片断》的核心观点。的确,在后来的作品中,他尽力区分宗教意识的不同层面或阶段,这些区别并非总是得到了一目了然或系统性的评述。结果是,读者有时不知道到底应该如何准确理解信仰和理性之间的关系。有时,他在行文中似乎相信上帝是存在的,相信永恒的幸福这一承诺包含一种“客观的不确定性”,就是说,彼处在此处,肯定不需要理性的证明,甚至在理性看来是不可能的。他说,如果彼处在客观上是肯定的或安全的,那么就不会存在冒险的问题,而如果没有冒险的可能性,就不会有信仰。信仰“准确地说,就是个体内在性无限的激情与客观的不确定性之间的矛盾”——这个问题就是“走向深深的、超过七千英寻深的水域”(《附言》第182页)。不过他还表示,对基督徒的信仰的要求比这要高多了,它要求个人“拿他的思想去冒险”,要求他相信与理性相悖的东西。它告诉我们,基督教

已表明自身是一种自相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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