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津通识读本:儿童心理学 [8]
要发展出对语用的理解,就要在使用语言时既满足社交需要又做到恰当。这包含了理解在特定社会情境中什么是“粗鲁的”,什么是“礼貌的”。这还意味着要知道交谈中的人对彼此有多么熟悉。例如,有些事我们不会告诉邻居,但是也许会告诉我们的好朋友。确实,很多社会地位上的微妙差异会使得成人改变他们说话的方式(例如老板和职员之间)。
儿童需要通过体验去学会语用学的所有方面,而社会认知上的个体差异(见第四章)则会影响他们的学习效果。很多社交日常中用到的语言实际上相当随意。要学会语用学,儿童需要对词有超过字面意思的理解,并且要解读出沟通意图。当儿童能够意识到一段对话的社会场景并运用恰当的准则时,这段对话便是成功的。例如,儿童在收到他们不喜欢的礼物时,应该也说礼貌的话。有自闭症的儿童在社会认知和解读他人心理状态方面有障碍,会觉得学习对话中的语用学知识特别困难。有品行问题的儿童也会对语用学有不正确的认识。
第四章 友谊、家庭、假装游戏和想象力
儿童的家庭生活体验有着极大的不同。但是,这些体验对社会发展、道德发展和心理理解有着非常重要的影响。儿童如果有兄弟姐妹,通常在社会认知和心理理解的发展方面会有优势。兄弟姐妹可以是盟友也可以是敌人,这让儿童有机会体会到爱意、回馈和支持,当然也包括冲突。但是,儿童之间的友谊同样可以带来很多这样的优势。随着独生子女家庭数量的增长,儿童间的友谊很可能对社会发展越来越重要。
社会和道德发展中一个最重要的因素,似乎是围绕和兄弟姐妹或朋友有关的事情所展开的对话。这些对话如果能反映儿童的感受、他人行为背后的心理动机,以及违背道德的地方,就是特别有效的。儿童所经历的最情绪化的场景中,通常还有其他儿童。儿童能逐渐理解观点、欲望和他人的意图,这取决于他们和家人或其他照料者对高度情绪化场景进行的讨论。假装游戏也可以提供丰富的手段,让儿童理解观点、欲望和意图;和其他儿童(或和一个假想朋友)一起玩假装游戏格外重要。这些想象出来的、假装的体验能让儿童学着洞察“心理状态”。了解他人的心理状态,可以使儿童以他人的内在观点和欲望为基础,预测他人的行为。这种社会认知理解被称为“心理理论”。人们的行为往往取决于他们的观点,而非关于这个世界的客观事实。学着了解这些隐藏的观点是社会认知的一个关键部分,它发展得相当缓慢。
家庭中的“将心比心”
尽管在最初几年儿童对心理状态的理解会持续发展,但在婴儿期就已经能测量出个体差异了。在解释这种个体差异时,一个关键的因素是父母和其他照料者是否会将婴儿当作有思想的个体来对待。我们在第一章中说到,对母亲和/或其他主要照料者形成安全依恋,会促进自我“内在工作模式”的积极发展。研究也显示,如果婴儿形成了安全依恋,那么他们的母亲更有可能会“将心比心”。
将心比心的母亲会将婴儿的行为解读为婴儿心理状态的延伸。这种“将心比心”的态度能帮助婴儿学着理解心理状态,以及心理状态在解释人们的行为时所起的作用。擅长了解他人心理特征(他人内在的心理状态)的幼儿也更擅长理解他人针对自己的行为。这意味着,儿童关于他们是谁以及他们是否重要的“内在工作模式”,取决于父母或照料者真实的行为以及有意的行为。
“将心比心”可以用多种方式来评估。例如,婴儿会发出很多声音,但不是在说真正的词,他们也许是想要用这些声音来表达特定的意思。如果母亲能够将婴儿发出的声音解读为刻意的言语,那么这位母亲就会被认为更加能够“将心比心”。类似地,那些说自己无法理解婴儿的母亲,那些认为婴儿说的是“莫名其妙的话”或“冗长难懂的话”的母亲,会被认为不那么能够“将心比心”。母亲行为上的个体差异似乎是持续存在的。例如在一项研究中,同一群母亲在孩子3岁的时候被回访,并被要求描述她们的孩子。“将心比心”的母亲会从情绪、欲望、精神生活和想象力的角度来描述孩子。不太擅长将心比心的母亲会关注身高、体重和兴趣。当她们的孩子5岁时,这些孩子参与了用来测量心理状态的错误信念任务[6]。“将心比心”母亲的孩子在这种心理状态任务中表现得要更好一些。
从发展的角度来看,“将心比心”的行为范围和导致不典型亲社会发展的因素有所不同。如果儿童发展出严重的反社会行为(滋事打架、纵火、忤逆老师和无视社会规范),通常他们的主要照料者会认为他们儿时的行为就是故意敌对的。这种“敌对归因偏差”会使照料者从儿童明显令人恼怒的行为(例如弄坏一个玩具)中解读出敌对的意图。在其他成人眼中,这些行为也许会被看成是中性的。儿童通过社会互动和被照料的经历学到,很多他人的激怒行为都是不带有敌对意图的,这是社会发展中的一个重要部分。每个人天生会倾向于认为,对自己有不良后果的行为是故意敌对的,但事实通常不是这样。例如,父母限制幼儿或阻止他们实现目标(将电视遥控器放在够不到的位置),会让幼儿很不开心,但这不是恶意的。通过经验,多数幼儿学会了识别他人友善意图的信号,他们会发展出“善意归因偏差”。研究显示,如果幼儿的行为总是被照料者认为是恶意的,他们也就会将他人的中性行为看成是故意敌对的。这些发展出敌对归因偏差的儿童,有发展出严重反社会行为的风险。
家庭对话和心理状态语言
多数儿童从两岁左右开始会用“想”这样的心理状态语言,但其中也存在很大的个体差异。即使在只能说一个词的阶段,20个月大的儿童也会用词来表达内在状态,例如疼痛、不开心、爱意和疲劳。在大约两岁的时候,儿童会表达自己的生理状态(“我太热了,我在流汗!”“我现在不饿”)、对他人状态的认识(“你现在醒了吗?”)和他人的情绪(“妈妈别生气了!”“你哭哭好些了吗?”)。他们还会直接提到心理状态(“你觉得我能做到这个吗?”),提到假装和现实之间的区别(“这些怪兽是假的,对不对?”),以及提到自己的梦(“我做了一个有狗狗的梦”)。最后,早期出现的讨论话题还会涉及道德违反、许可和责任(“马修不让我玩!”“他是不是很淘气?”“如果我听话,圣诞老人就会给我玩具”)。尽管存在个体差异,在一个(中产家庭的)样本中,到了第28个月左右,九成的儿童都能够说出和疼痛、不开心、疲累、恶心、爱及道德相关的词。他们还会说出一些句子,表现出他们对心理原因的理解(“我拥抱了,婴儿很开心”“我让你伤心了,因为我对你不好”)。
关于感受和道德违反的家庭对话似乎对这种理解能力的发展格外关键。一项研究发现,3岁儿童和兄弟姐妹或母亲争吵时,最常讨论的是情绪问题。但是同一项研究也发现,父母和兄弟姐妹与男孩和女孩讨论感受的频率没有区别,男孩和女孩说到自己感受的频率也没有区别。对儿童的发展最重要的似乎是,能够有这样的对话。这些儿童到了6岁的时候,再次参与实验,观看了成人之间情绪化场景的视频,并被多次问到他们觉得视频里的成人有什么感受。有些儿童在3岁时经历了更多的关于感受的家庭对话,他们在识别视频中成人的心理状态时表现明显好很多。这些重要的关联并不取决于儿童整体的语言能力或不同家庭中母亲和孩子之间对话总量的多少,而是明确地取决于关于感受的家庭讨论所发生的频率。
这类研究显示,和兄弟姐妹及其他儿童有“正常的”(而非暴力和充满敌意的)争论和吵架是社会发展的必要组成部分。如果这些争论之后在家庭中得以讨论,并识别出其中的心理原因(“他不高兴是因为你拿走了他最喜欢的杯子”“当你那么做的时候宝宝很高兴”),儿童便会学到自己和别人的情绪及心理状态。作为预防措施,与儿童讨论婴儿或弟弟妹妹的感受和需求,也可以很有效。有了弟弟妹妹之后,儿童会被激发出天生的竞争意识,这帮助他们发展出对他人想法的心理洞察,例如儿童会更多地惹怒或打扰弟弟妹妹。
讨论争吵的原因似乎对社会理解的发展格外重要。幼儿需要有机会提出问题、用论据来争辩,以及思考为什么他人会有某种行为。这不仅对于亲社会发展有帮助,而且能够提高儿童对自己内在的心理状态、感受和行为的理解。他人的心理状态不能够被直接看到,但是我们可以通过他人的行为来推测他们的心理状态。家庭(或幼儿园)中的讨论可以帮助儿童成功地做出这类推测。相似地,在某些情境中,弄明白自己的感受也可能会很难。当到达一个情绪爆发点的时候,进行关于心理状态的对话,能够帮助儿童理解自己的想法以及别人的想法。
最后,为人父母是一个情绪上充满挑战的经历,父母如何处理自己的情绪会影响有效的家庭养育。不幸的是,在有些家庭中,亲子关系是相当敌对的,父母控制的策略是不一致且无效的,或是依赖严厉的管教。在这种家庭中,儿童到了上学的年龄,会更有可能出现对其他儿童的霸凌行为或者肢体暴力。例如一项研究显示,如果父母在家里用打、抓和推搡一类的管教策略,他们的孩子更可能会出现挑衅斗殴、无视课堂规则和忤逆老师的行为。因为家庭互动会极大地影响亲社会理解的发展,持续(并非偶尔)对孩子采取暴力及攻击、有着敌对归因偏差和采用惩罚性管教方式的家庭,都更可能养育出在社会理解发展方面有缺陷的孩子。
不幸的是,暴力的兄弟姐妹和同龄人还会继续加深这样的影响。兄弟姐妹之间的互动通常反映了其他家庭互动的质量,所以有着消极的亲子互动和婚姻不睦的家庭也会经常出现敌对的手足关系。例如一项针对“很难管的”幼儿园儿童的研究显示,这些儿童在幼儿园玩假装游戏时,明显地会更多涉及杀害或伤害他人(例如,4岁的儿童挥舞着玩具剑,嘴里叫着“杀呀!杀呀!来杀我呀!”——他的朋友则会丢下玩具剑,说“不要”)。这些很难管的儿童还会在6岁时显示出道德意识和社会理解受损。如果语言发展迟缓,并且用来管理自我调节发展的“执行功能”技能发展延迟的话,儿童的发展过程中会出现更多的障碍(见第五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