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津通识读本:佛学概论 [3]
图1 佛陀母亲受孕:佛陀母亲摩耶夫人梦中出现一吉祥征兆,梦到未来的佛陀以一小白象之形进入其腹中。小象乃是吉祥的象征。唐卡细部。
巴利文正典对佛陀幼年事迹语焉不详,造成的印象便是他在父王的三座宫殿内过着豪华奢侈的生活,这三座宫殿是为印度一年之中三个季节分别设置的。年轻王子锦衣玉食,终日陶醉在温柔繁华之乡,与乐师扈从相伴,得到一切满足。按理说如此境遇足以令佛陀“娇惯成性”。事实却并非如此,据说佛陀聪慧早熟、好学敏思、体贴他人,有天眼待启。
四相
宫廷生活豪华奢侈却并不充实,所以佛陀便渴望有一种更为深刻和更能满足自己精神需要的生活方式。后世流传的故事表达了佛陀的这种不满。故事中,佛陀乘辇出宫四度巡游。佛陀的父王护子心切——他担心摩耶夫人梦中所预兆的事真会应验,王子真的会出家成为教主——于是便作出安排让大街小巷来来往往的都是年轻健康、容光焕发的人,以为这样一来悉达多就不会为不愉快的景象感到心神不安了。所有老弱病残都被驱离大道,可是机缘巧合——或如后世经文所言,由于诸天众神做了手脚——佛陀迎面撞上了一位老者。佛陀见此老者如遭五雷轰顶,急令驭者回宫,在宫内苦思年老的意味。他第二次出巡遇见的是病人,第三次则是运去火化的尸体。这些经验令他产生人生无常的印象,从而明白宫墙再高也无法阻止苦难和死亡的逼近。第四次出巡他遇见一位沙门,顿时心生一念,认定应该亲自去为人类苦况寻出精神上的救助之道。当晚他便作出决定离开宫廷,最后望了一眼熟睡中的妻儿,转身离去,就此成为四处漂泊的沙门。
这个简单而意味深长的故事不可能完全真实。很难相信佛陀无知幼稚居然一至于此,也很难相信他对宫廷生活的反叛会如此决绝断然。更好的解读方法或许是把它当做寓言,将宫廷生活看成自得自满和自我迷幻的产物,而将四次出巡的所见所闻看作对人生本质的领悟之始。如果佛陀活在今天,所谓“四相”比比皆是:垂垂老者、病院处处、坟茔座座都在宣示人生的短暂与脆弱,而与此同时,每座教堂、每位牧师却在证明所有类似问题都可以通过宗教寻得解决。这个寓言似乎暗示,尽管“四相”比比皆是,大多数的人——跟年轻的佛陀一样——都建造了一道精神屏障(例如宫墙)将令人不快的事实真相拒于视野之外。然而,不受欢迎的事实真相还会一次次以某种方式不请自来,例如生、老、病、死之类,根本无从回避,恰如佛陀当年乘辇出巡时所遇到的一样。
勘破红尘与厉行苦修
由于被自己的自满自得之态所震撼,佛陀断然决定弃家出走,去寻觅心灵之知。这样的决定在印度倒并非首创,沙门运动——无家行乞者的反正统文化——早在佛陀之前就已盛行。许多人早就作出同样勘破红尘的选择,佛陀只不过成为了这支游历四方的思想者队伍当中的又一成员而已。
佛陀的第一位导师名叫阿罗陀迦兰,其人教授佛陀禅定功夫,可以借此体验出神入化的深刻境界。佛陀是个好学生,很快便进入而且停留在一种被称作“无所有处”的出神入化的状态之中。佛陀学得很快又很完备,阿罗陀迦兰便让他参加沙门团体的领导工作。佛陀拒绝了,因为尽管这种体验令人觉得安详和愉悦,却并非他所追求的根本救治之道。人们终会退出这种状态返回到理智清醒之时,这样就又会面对与生俱来无法解决的根本问题,也就是所谓生、老、病、死。
佛陀继续他的追寻并且师从另一位名叫郁陀迦罗摩子的沙门。郁陀迦教会佛陀一种更为精妙的技术,可以使修炼者进入“非想非非想处”。这是意识的更高境界,身处其间意识本身也几乎消失于无形。郁陀迦对他这位学生恋恋不舍,居然主动要求当他的信徒。佛陀又拒绝了,觉得这种进入意识神秘境界的能力固然不错,固然有价值,却毕竟不是自己所追求的目标。
在完成这些禅定实验之后,佛陀便把注意力转向其他方面,其中包括极端苦修,目的是尽量压抑食、色二欲。佛陀起初练习呼吸控制,设法令呼吸逐渐深慢细长。没想到此举非但没有令他产生心灵之知,反倒令他头痛不已。放弃练习之后,佛陀又去尝试另一种技巧,即所谓“辟谷之法”,努力将食量减至一天只吃一匙豆汤。不久他变得形容枯槁,几乎不能直坐,甚至须发皆落。佛陀从此明白这种形式的自我克制实在也难以修成正果,于是便又放弃了。但他的这些努力并未完全白费,因为经验告诉他任何种类的极端做法其实都于事无补。他早年的放纵生活固然不能令人满意,而六年苦修实验何尝不是如此。他开始明白最有成效的途径应该是这些极端方法的“中道”。因此最恰当的生活方式须是中庸的:既不禁欲,也不纵欲。
证悟
根据这一原则,佛陀再度开始进食,同时重新修习禅定。他从此精进非常。直至一个夜晚,他坐在一棵后来被称作菩提树的大树底下,获得了他一直在追寻的大彻大悟。当夜首更时分,佛陀能够看透自己的前世生活,可以清晰记忆一切细节;到了二更他便天眼洞开,可以清楚见证天地间一切众生依据各自的善恶行为历历不爽的生死轮回;三更时分,他终于明白自己的精神污染消失殆尽,一切欲念和无知连根拔去。他已经“完成一切应做之事”——获得涅槃,中止轮回,正如他降生时的预言所说的一样。
佛陀证悟之处名为“菩提伽耶”,佛陀留在那里七个星期筹划自己的未来。他考虑自己是否应当成为一位宗师,却因为担心教义太过深奥无法向众生传达而踌躇。一时之间他倾向于过一种离群索居和自得其乐的生活。但是受到诸天众神(佛教之中诸神类似基督教之天使)之一的召唤,佛陀为其慈悲之心所驱动,决定向世界宣示教义——“法”。凭着天眼,佛陀看到自己先前的两位师尊已经去世,便动身去恒河边上的波罗奈。他知道在那里可以找到五个先前的侍从,他们曾经因他放弃苦修而离开了他。
法轮初转和说法生涯
佛陀来到波罗奈附近的鹿野苑,这几位先前的随从稍稍犹豫之后就欢迎他的到来,他们很快便认识到在他身上发生的变化。佛陀称呼自己为“如来”(得其所得是其所是),然后便开始他的第一次说法,这是佛教史上的重大事件。初次说法的内容记载入经文之中,被称作《转法轮经》。经文包括了被归纳为“四圣谛”的佛法精义,我们将在第四章中对此作详细讨论。轮子在佛教中是一个重要象征,经常被用来表示“法”。“初次说法”这一事件是法轮常转的原动力。随着佛法远播遍及全亚洲,法轮不停前转。
图2 佛陀证悟得道:描绘佛陀证悟之后高踞莲座。他以右手触地,要大地见证他的觉悟。发现于西藏西部,11到12世纪。
初次说法的听众之中,有一人立获妙悟成为“涉足入河者”,亦即获得初步领悟的人。随着佛陀继续说法,其余四人也都进入此境。于是立即举行简单仪式,五人作为佛陀门徒从此成为“比丘”。听到佛陀的二次说法之后,五比丘证悟得道。他们与其他一些获得此境的人一起被称作阿罗汉(圣人)而不是“佛陀”,因为佛陀这个称呼专指发现证悟之道者,而非由他人指引获得证悟者。
教义传播得很快,不久便有很多人明心见性。据早期经籍所言,佛陀指令六十位阿罗汉组成教团普渡点化众生。五年之后比丘教阶已经形成,佛陀也只好同意相应建立比丘尼的教阶制度。尽管开始时佛陀并不情愿——隐修制度本身就是新生事物,比丘尼教阶则更是史无前例——可最终还是同意了。比丘尼教阶不像比丘教阶那样流行。今人所谓的“僧伽”则特指比丘教阶。
图3 法轮初转:佛陀结成轮式手印,象征首次说法,故以“法轮初转”著称于世。底座中部可见法轮,两侧的鹿象征波罗奈附近初次说法之地“鹿野苑”。鹿野苑考古博物馆,芨多时代。
佛陀后半生的生活情形缺少详尽的传记资料。但有一点很清楚,他的时间都花在徒步遍游东北印度上了,他挨村挨镇地向不同宗教、不同社会地位、不同经济背景的听众宣讲佛法。足迹所至地区差不多有方圆一百五十英里乘二百五十英里,略小于爱尔兰而与美国宾夕法尼亚州相近。据说佛陀无论说法、答疑、争论,都能征服各行各业的听众。他神态自若,安详大度。经籍中屡屡提及的无数皈依者见证了其思辨力量和个人魅力。他还偶尔被形容为活生生的奇迹,具备了通过修习禅定而发展出来的神通。随着他的声名大噪,信徒日增,还出现了一些居留地,好让僧人在一年中的多雨季节不便外出时安居。这些居留场所通常由国王或者富裕的施主捐赠,日后逐渐形成永久的精舍(寺庙)。
佛陀圆寂
《大般涅槃经》讲述了佛陀生平最后几个月中发生的事情。当时佛陀年届八十,体力渐衰,却仍然像平时一样靠着意志力勉强撑持,继续步行传道说法。此时此刻产生了一个事关未来的重要问题需要解决。他是否应该指定一个继位者,以便在他过世后继续领导这个僧团?在和堂弟兼忠心耿耿的侍从阿难交谈时,佛陀表示并不需要选定继位者,因为他本人也从没有自认为是僧团的“领袖”。在他去后,僧人应该依“法”行事,持律谨严。他还建议说,每位僧人都必须各自细思教条,对照经文,加以印证,然后决定是否遵从。正因为如此,佛教从未有过统一而权威的经藏传世,也没有机构或组织负责发放统一的经律。
佛陀圆寂之地是个小城,名为拘尸那迦。他右侧偃卧在两株娑罗树之间,据经文经记载,当时两树反季节地繁花似锦。尽管经常有传言说佛陀是吃了俗家信徒布施的肉食,死于食物中毒,但据《大般涅槃经》所言,是次不适很快便康复了,实际死期是在此之后的某个日子,明显是自然死亡。佛陀嘱咐说入灭之后遗体应该火化,可以按照君主驾崩的办法处置,将骨灰存入坛中安放在浮屠里,这个地方可以用作布施奉献之地。弥留之际,佛陀召唤所有僧众齐集身边,给他们机会询问最后的问题,却不见有问题提出,表明他的所有说法都已经阐释清楚,僧众也都理解了。于是佛陀最后说道:“一切诸法悉无常,自到解脱处。”佛陀这时凝神止息入静,施施然历经禅那诸境便入最后涅槃。
第三章
业与轮回
根据经文记载,佛陀证悟的当夜就获得了通晓记忆前生事迹的能力。据说他所能记忆的不仅仅是一世两世而且是千世万世的所有细节,包括每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