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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津通识读本:人生的意义 [10]

By Root 1207 0
我们钻研出来的东西,它就不能充当现实的牢固基础。事物必须内在地有意义,而不是靠我们钻研出意义。所有这些意义必须能够整合成一个总的意义。除非有一个诸种意义背后的总意义,否则就完全没有意义。如果下雪这个事实没有表明上帝在用遗忘的柔软斗篷笼罩世界,那么,下雪便是荒诞之事。

那什么是“内在的”意义呢?意义可不是像墨水在瓶子里面一样在事物“里面”。这个世界有可能存在某种意味深长的设计,而我们完全不知道(例如,就像一片看不见的雪花,或一种尚未发现的社会学模式);但是,在更普通的意义上,“意义”不是这么来理解的。意义乃是对世界的解释,因而由我们决定。谈论“内在的”意义,可归结为谈论试着描述某件实际存在的东西。但进行描述的乃是我们。我们可以把这一点和“被指定的”意义,例如“格陵兰岛”作比较。还存在明显是主观的意义,例如“我觉得,芝加哥的天际线是上帝的轮廓”或“我只要一听到‘骨盆’这个词就联想到亚伯拉罕·林肯”。

后面我们会看到,我们能够把意义当做某种植入事物内部的东西或事物本身具有的性质来谈论。不过大多数情形下,“内在的”意义只是我们的语言所能深入到事物身上的那部分。有时存在一些情形,我们根本不知道那里存在着什么,我们所有的解释可能都偏离了真相,比如玛丽·塞勒斯特号[30]到底发生了什么。这又会怎样影响到我们关于人生意义的辩论呢?人生可能具有某种我们所有人都一无所知的“内在”意义——它不同于我们在个体的人生中所建构的意义。例如,弗洛伊德相信人生的意义在于死亡——爱欲或生存本能的全部努力是为了回到死亡一般的静止状态,使得自我不再受到伤害。如果这是真的(当然也可能是假的),那么可以得出,在弗洛伊德发现这个事实以前它就是真的,甚至现在对那些对此毫无所知的人来说也是真的。我们的驱力和欲望可能构成某种我们没有意识到的模式,而这种模式深刻地决定着我们的存在意义。因此,也许有一种我们现在(或过去)完全不知道的人生意义,但却并非是由上帝或时代精神等超人力量所赋予。说得更精细些:意义的内在性并不必然表示超验力量的存在。上帝赋予人生的某种意义,或我们自己唤起的某种意义——也许并非全部的可能性。

“被赋予的”意义和“内在的”意义之间的明显冲突,我们举一个语言的例子来讨论。文学批评界曾有过一场争论:到底诗歌的意义是已经在作品里,等待读者去挖掘,还是我们读者将其带入诗歌的?如果是我们赋予了诗歌以意义,那么,我们从中得出的意义难道不就是我们赋予它的意义?在这些情形下,诗歌如何能给予我们惊喜,或者让我们感到它是在反抗我们阅读它的方式?这里有一个类比,即人生就是你创造的东西。这是不是说,我们能从人生当中得到的东西只是我们所投入的?“最终,”尼采写道,“人在事物中发现的不过是他自己所投入的东西。”[31]因此,如果你发现人生空虚,那为什么不自己填充一些东西,就像食物吃完的时候就往冰箱里填充东西那样?既然解决方法明显掌握在自己手上,为什么还要对着事实大声哀号?然而,这种意义理论看似过于自我中心主义。我们永远都不会换位思考吗?难道一种真正的意义不是我们感到自己是偶然碰到的,不是会抵抗或拒绝我们,不是会以某种不可避免的方式被我们认识到的吗?如果人生要拥有某种意义,它当然不会是我们随意投射上去的。人生本身在这件事情上必定要有发言权?

接下来我们将看到人生如何反抗我们对它的创造。同时,我们可以更细致地考察诗歌“里面”的意义概念。说“我能否将你比做夏日?”(Shall I compare thee to a summer's day?)这句诗的意义在这些词语“里面”,等于说这些词语在英文中有约定俗成的意义。这种约定要比我想要这些词语表示的任何意思都更加深入,它最终与共享一种实际的生活方式息息相关。存在一种共同的约定这个事实,并不意味着我们不能在具体的语境下争辩这些词的意义。也许这里的“我能否”表示“你要我”?或者表示“将来我真的会把你比做夏日吗”?关键只是,我们争辩的不是随意赋予词语的意义。即使这样,这些意义在诗歌的“里面”,仅仅是因为社会惯例决定了英文的字母组合d-a-y表示日出与日落之间的时间段,字母t-h-e-e的组合是过去的人称代词“你”的宾格,等等。这些惯例从外部来看自然是随机的,这一点我们比较一下保加利亚语中的字母组合“day”和“thee”代表什么便可看清。但是,从内部来看,这些意义不是随意的,就像象棋规则不是随意的一样。

说意义是“内在的”——以某种方式植入事物或情境内部,而不是从外部强加上去——也许在表述上有误导性;但即便如此,也可能说对了一部分。例如,有些物体凭借其物质存在形态便可表达或体现出某些意义。典型的例子是艺术作品。艺术作品让人疑惑的地方正在于,它们看上去既是全然物质的,又是有意义的。在本书开头,笔者曾提及心电图仪之类的物体自身不可能有意义,因为意义是在语言层面产生的,而不是物体自身产生的。但是,心电图仪不像卷心菜,它是一件人工制品,所以,我们当然可以说它具有被植入的意义和意图。毕竟,它在医药领域有其独特的功能,这一功能独立于我可能分派给它的任何功能。我可以用它在天气闷热的时候把窗户敲开保持通风,或者极为灵活地挥舞它来击退一个嗜杀的疯子;但我所使用的仍然是一台心电图仪。

对于那些相信上帝的人,或相信宇宙背后的其他智能力量的人来说,人生之所以具有内在意义和目的,乃是因为它自身便是一件人工制品。无疑,它在许多方面是一件工艺异常粗糙的作品,明显是艺术家在缺乏灵感的时候草草完成的。但是,就像你可以谈论一件扶手椅一样,你在这里也可以谈论内在意义。说一件扶手椅是“有意为之的”,这不是说它藏有什么秘密的愿望,而是说,它是为了达到某种效果,即供人坐,才被构造出来的。这一功能意义不受我的主观意图的影响。但是,这一意义并非不受全体人类的影响。它以这种方式构造,是因为有人以这种方式设计了它。

当我们问某个具体情境是否是(比如)种族主义实例时,我们是在问这个情境本身,而非我们的主观感受或我们用来描述这种情境的语言。把“带有偏见”和“带有歧视”等意义看做该情境的“内在”意义,这只是我们在自负地声称该情境确实带有种族主义特征。如果看不出这一点——比如,认为“种族主义”只是我们强加在某些客观事件之上的一系列主观意义——我们就不是在按该情境本来的样子看待它。如果缺少“带有歧视”等词语的描述——例如,有人试图做到“价值无涉”——就无法充分捕捉该情境的实际状况。无论作为评价还是描述,它都是不合格的。这不一定是说该情境的意义显而易见。它是不是种族主义的——这一点有可能无法判断。无疑,这就是当人们宣称有可能以互相冲突的方式“建构”该情境时所表示的意思。“种族主义”等词语体现了可争辩的阐释。但我们讨论的是该情境的真相,而不是我们所作出的阐释的具体意义。

再换个方式来看。我们不去追问“内在”意义看起来是什么样的,而是追问,意义乃是我们“建构”世界所得出的,这句话究竟意味着什么。这是不是说,我们可以用任何自己喜欢的旧方式来“建构”世界?当然不是。没有人真的会这么想,部分原因是,我们的阐释时常会出错。这就是人们对为什么会出现如此不同的解释,所给出的理由。然而,所有人都会同意,把老虎“建构”为忸怩作态、惹人怜爱的动物,这是行不通的。首先,我们当中有些人将不再有机会来叙述自己的悲惨遭遇。有些思想家会指出,这与我们的其他阐释不相符合,而另一些思想家则会说,这种对老虎的理解不会帮助我们做合适的、有益生存的事,比如当老虎亮出利齿时尽可能快地跑开。另一些被称做“唯实论者”的理论家则会说,我们不能把老虎视为惹人怜爱的动物的原因是,老虎本来就不惹人怜爱。我们是怎么知道的呢?因为我们有强有力的证据,这些证据来自于一个不受我们的主观阐释影响的现实世界。

在这里,不论个人所持立场如何,似乎“内在固有的”意义与“外在赋予的”意义之间的区分对某些目的足够有效,在其他方面则适于被拆解。首先,许多所谓的内在意义,比如异教徒关于命运的解释、基督教的救赎观念或黑格尔的绝对理念,都需要人们自己来弄清自己的人生。依照这种理论,每个人并不像叔本华所说的是某种宏大真理的玩偶。按照上面所举的几个理论,确实存在这样一个真理;但如果缺少人们的主动参与,它就无法展开。俄狄浦斯的悲剧命运部分在于,他即使不是盲目,至少也是主动地参与制造了自己的灾难。对于基督教信仰而言,除非人们协助参与创造,否则天国永远不会降临,虽然他们的参与本来就是天国概念的一部分。在黑格尔看来,历史理性只有通过个人真正自由地行动才能在历史进程中实现;实际上,个人越自由,历史理性就越真实。所有这些宏大叙事都消解了自由与必然性之间的区别,也即铸造自己的意义和愿意接受预先置入世界的意义之间的区别。

一切意义都是人类的言语行为,而“内在”意义只是某些捕捉到了事物真理的言语行为。这个世界不是泾渭分明地分成两类人,一类相信事物具有“内在”意义,就像阑尾在我的身体腹部一样,另一类奇怪的人则相信“我有阑尾”这个观念只是关于人体的“社会建构”。(出于充分的医学原因,也不是所有这些人都能活着陈述经历。)这类“建构”是一种与世界的单向对话,在这种对话中,是由我们来叙述事物的真相,就像美国人在伊拉克所做的那样。但是,实际上意义是我们与现实相互作用的产物。文本与读者互相依赖。

回到我们的“提问与回答”模式:我们可以向这个世界提问,这些问题当然是属于我们的,而非这个世界本身的。但是,这个世界回应的答案之所以对我们有教益,恰恰是因为现实总比我们的问题所预期的更加丰富。现实超越了我们自己对它的解释,还时不时粗鲁地对待或挫败这些解释。意义固然是人们所做的事情;但人们是在与一个确定的世界的对话中做事的,而这个世界的运行规则不是人类发明的,并且人们的意义要想有效,他们就必须尊重这个世界的本质和特征。要承认这一点,必须培育某种谦逊的品格,而这和在意义问题上“一切由我们做主”的“建构主义”公理是相悖的。这种表面上激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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