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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津通识读本:马基雅维里 [2]

By Root 1573 0
基雅维里进入国务厅的时候,该机构主要职位的聘任已经有一套固定的办法。竞聘者不仅要表现出外交才能,还应展示出所谓人文学问的深厚素养。这种人文研究(studia humanitatis[6])的观念源于罗马,尤其是西塞罗,他的教育理想在14世纪意大利人文主义者中间复活了,并逐渐对大学和意大利的公共生活产生了强烈影响。人文主义者的首要标志就是对“真正人文”的教育应当包含什么内容有特定的主张,并严格遵循。他们要求自己的学生先掌握拉丁语,然后研习修辞,模仿古典大家的风格,最后通过细读古代历史和道德哲学来完成学业。他们还让一个沿袭已久的观点深入人心,那就是这样的训练为政治生活提供了最好的准备。正如西塞罗反复强调的,这些学科能够培养治理国家所需的主要价值观:让个人利益服从公共福祉的意愿;对抗道德朽败[7]和专制统治的渴望;实现最崇高目标的雄心,也就是为自己和国家争得名誉和荣耀。

佛罗伦萨人日益受到这些信念的熏陶,于是开始征召他们中间最优秀的人文主义者出任市政府的顶层职位。这种做法可以说发端于1375年,当时科卢乔·萨卢塔蒂被任命为国务厅长官,很快这就成了通例。在马基雅维里的成长期,担任第一国务厅长官的是巴尔托洛梅奥·斯卡拉,他履职期间一直是大学教授,继续就典型的人文话题撰写著述,其代表作是一本讨论道德的专著和一部《佛罗伦萨人史》。马基雅维里担任国务厅长官时,斯卡拉的继任者马尔切洛·阿德里亚尼仍鲜明地延续了这一传统。他也是从大学教席走上了第一国务厅长官的岗位,也继续发表人文研究的著作,包括一本拉丁语教材和一本用意大利语撰写的《论佛罗伦萨贵族的教育》。

或许正因为这样的理想风行一时,年纪尚轻的马基雅维里才得以获得要职,参与共和国的管理。他的家庭虽不富庶,门第也不算高贵,却与城里最有声望的人文研究者圈子交游甚密。马基雅维里的父亲贝尔纳多是一位职业律师,对人文学问有热切的兴趣。他与几位最杰出的学者是好友,包括巴尔托洛梅奥·斯卡拉,后者在1483年发表的对话体著作《论法律和司法裁决》就以他本人和贝尔纳多·马基雅维里(被他形容为“我的挚友”)为讨论的双方。而且,从1474—1487年间贝尔纳多的日记看,在他儿子尼科洛的成长期,贝尔纳多一直在钻研构成文艺复兴时代“人文学问”根基的几部古典名著。根据记录,他在1477年和1480年分别借阅了西塞罗的《反腓力辞》[8]和这位作家的修辞学杰作《论雄辩家》。他还在1470年代多次借阅西塞罗最重要的道德学著作《论义务》,1476年他甚至还获得了一本李维的《罗马史》[9]——正是这本书在四十多年后为他儿子的《论李维罗马史前十卷》[10](马基雅维里篇幅最长、用力最深的政治哲学著作)提供了框架。

贝尔纳多的日记还表明,虽然经济投入巨大——逐条记录的花销表明了他的焦虑——他仍尽心竭力地为儿子打下最好的人文教育基础[11]。据我们所知,马基雅维里刚满七岁,这样的教育就开始了,当时他父亲记录称“我的小儿子尼科洛已经到马泰奥老师那里求学了”,正式教育的第一阶段是学习拉丁语。12岁的时候,马基雅维里进入下一阶段,由一位著名的校长保罗·达·隆齐里奥内接手,马基雅维里同辈中多位著名的人文研究者都出自他门下。1481年11月5日,贝尔纳多在日记中记下了这个进展,他自豪地宣布,“尼科洛已经能用拉丁语写文章了”——按照当时的标准教法,这意味着模仿最优秀的古典写作风格。最后,如果我们相信保罗·焦维奥的话,马基雅维里可能是在佛罗伦萨大学完成他的学业的。焦维奥在《博雅名人传》[12]中称,马基雅维里古典教育的“精华部分”应归功于马尔切洛·阿德里亚尼,而我们已经知道,阿德里亚尼在出任第一国务厅长官之前,曾在该大学任教数年。

上述的人文主义背景或许可以解释,1498年夏天马基雅维里为何突然获得政府任命。阿德里亚尼已在当年早些时候出任第一国务厅长官,在这政权更迭之际,为国务厅物色人选的他大约还记得马基雅维里在人文学问方面的才能,于是用职位作为回报——这样的猜想应算顺理成章吧。因此,马基雅维里在反萨伏那洛拉的新政府里登台亮相,很可能是靠了阿德里亚尼的奖掖,他父亲的人文主义朋友或许也发挥了影响。

外交使命

马基雅维里需承担两方面的职责。第二国务厅成立于1437年,主要处理佛罗伦萨所辖领土的行政文书往来。但作为这个部门的领导,马基雅维里也是第一国务厅长官的六位秘书之一,正是由于这一身份,为军事十人团(负责共和国外交关系的委员会)服务的工作很快也分派给了他。这意味着除了日常文书工作外,他会代表十人团出使各国,扮演特使秘书的角色,并协助把外国事务的详细报告发回国内。

他首次获得这样的出使机会是在1500年7月,当时政府指派他和弗朗切斯科·德拉·卡萨“以最快速度”赶赴法王路易十二的宫廷(《出使篇》70页)。之所以派出这个使团,是因为佛罗伦萨在征讨比萨[13]的战争中遇到了麻烦。比萨人于1496年发动叛乱,在接下来的四年里,他们击退了所有绞杀独立运动的军事攻势。但在1500年初,法国人同意帮助佛罗伦萨人收复该城,并派出一支军队前往围攻。但这次行动也一败涂地:佛罗伦萨招募的加斯科涅[14]雇佣兵临阵脱逃,瑞士扈从军因为缺饷而哗变,进攻只好灰溜溜地取消。

政府指示马基雅维里,“务必澄清,战役无功而返不是由于我方的任何失误”,如有可能,还应“让对方感觉”,法国指挥官的表现“腐化怯懦”(《出使篇》72、74页)。然而,他和德拉·卡萨初次觐见路易十二便发现,佛罗伦萨对以往失败所做的辩解,国王没多少兴趣听。相反,他想知道的是,一个表现得如此混乱无能的政府,将来是否可能给法国提供实质性的帮助。后来他们又与法王及其主要顾问弗洛里蒙·罗贝泰和鲁昂大主教[15]举行多次磋商,但会谈的基调此时已经定下了。结果马基雅维里虽然在法国宫廷停留了几乎半年,他对法国政策的了解却没增加多少,反而对意大利城邦日益暧昧的政治地位感触甚深。

他学到的第一课是,在任何熟谙现代君王术的人看来,佛罗伦萨统治机器的犹豫与软弱都近乎荒谬。到了7月底,执政团如果不再派一个使团来重新商谈与法国结盟的条款,局面似乎就无法收拾了。从8月到9月,马基雅维里一直在苦等新特使启程的消息,并反复向鲁昂大主教保证,使团随时可能到达。到了10月中旬,依然没有使团的音讯,没完没了的敷衍之词招致了大主教毫不掩饰的鄙夷。马基雅维里在汇报中沮丧地说,当大主教得知承诺的使团终于出发的时候,他的“原话如下”:“没错,您是这么说的,可是等不到特使来,我们就已经死了。”(《出使篇》168页)更让马基雅维里感到屈辱的是,他发现家乡佛罗伦萨自视甚高,但在法国人看来,这样的认识跟它的军力和财力极不相称,可笑至极。他不得不告诉执政团,法国人“只看重有强大军队和掏钱意愿的人”,而他们已经确定,“你们两项条件都不具备”。虽然马基雅维里试图证明“你们的强大将保证法王在意大利的属地安全”,他却意识到自己“完全是白费唇舌”,因为法国人只以嘲笑作答。他承认,痛苦的真相是,“他们称你为废物先生”(《出使篇》126页及该页注释)。

这一课让马基雅维里耿耿于怀。他在成熟期撰写的政治著作中反复告诫,拖延是愚蠢的,表现得优柔寡断是危险的,战争和政治都需要果敢迅速的行动。但他显然无法接受进一步的推断:意大利城邦没有任何前途。他继续探讨这些城邦的军事和政治体制,因为他相信它们仍然能够恢复和维持独立地位,虽然在他的有生之年,它们却只能彻底臣服于法兰西、德意志和西班牙排山倒海的军队。

出使法国的任务于1500年12月结束,马基雅维里匆匆赶回家中。姐姐在他出国期间去世,父亲在他快动身的时候也去世了,所以家庭事务(他向执政团抱怨说)已经“完全陷入混乱”(《出使篇》184页)。此外,他也担心自己的职位,因为助手阿戈斯蒂诺·韦斯普奇在10月底曾向他报信,说已有风声,“如果你不回来,国务厅的职务就将不保”(《书信集》60页)。而且此后不久,马基雅维里又添了一个留在佛罗伦萨周围的理由:他开始向玛丽埃塔·科尔西尼求爱。两人于1501年秋天成婚,玛丽埃塔在马基雅维里的故事中从不显眼,但他的信件却表明,她是他一生钟爱的对象。玛丽埃塔为他生了六个孩子,默默忍受了他的不少出轨行为,在他死后继续活了四分之一个世纪。

接下来的两年,马基雅维里主要在佛罗伦萨及附近地区度过。这期间,执政团有了一个新的大患,切萨雷·博尔贾的军力不断增长,对边境构成严重威胁。1501年4月,博尔贾被父亲教皇亚历山大六世封为罗马涅[16]公爵。为了切分一块与这个响亮的新名号相配的领土,他发动了一系列冒险的攻势。首先他占据了法恩扎,围攻了皮翁比诺,并于1501年9月进入该城。然后他的手下于1502年春在瓦迪齐阿纳策动了针对佛罗伦萨的叛乱,与此同时,博尔贾本人挥师北上,用闪电般的突袭夺取了乌尔比诺公国。连续的胜利让他信心暴涨,于是他要求与佛罗伦萨人订立正式同盟,并命令他们派出代表,来听他开出的条件。这项棘手的任务交给了马基雅维里,他曾在乌尔比诺见过博尔贾。马基雅维里于1502年10月5日领命,两天后便在伊莫拉与博尔贾会面了。

这次使命标志着马基雅维里的外交生涯进入了成型期,正是在这一时期,他有机会扮演自己最喜欢的角色,做当代治国术的一手观察者和评估者。同样是在这一时期,在观察各国统治者决策的过程中,他形成了对他们中多数人的最终评价。常有人说,马基雅维里的《出使篇》包含的只是他晚期政治观点的“原材料”或者“草稿”,后来在被迫赋闲期间他才整合了这些事例和见解,并把它们视为普遍模式的范本。然而我们研读《出使篇》就会发现,马基雅维里对政治人物的评判,甚至他的警言妙论,在事发当时就已成型,后来几乎是不加改动地嵌入了《论李维罗马史前十卷》和《君主论》(后者尤其如此)。

马基雅维里出使博尔贾宫廷历时近四个月,在此期间,他与这位公爵有过多次面对面的讨论。博尔贾似乎是刻意向他解释自己的政策及其背后的野心。马基雅维里深受震动。他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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