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津通识读本:记忆 [3]
观察与推理:现代的记忆研究
只要我们经历的事件对我们此后的行为产生了影响,就能证明记忆的存在。但是我们怎样才能确定,之后的行为的确是被过去的事件所影响的呢?在本章的最后一部分,我们来探讨当代学者研究记忆的一些方法。
试试看:写下首先浮现在你脑海中的15种家具,然后和章末上的列表进行比较。两个列表可能有一些重合。如果你事先已经看过一份写着家具名称的列表,并被要求记住它,我们是否可以合乎逻辑地推断,你罗列出的名称来自你对先前那份列表的记忆?这并不是一个可靠的推断:有些家具或许是你从先前的列表中有意识地回想起来的,其他一些可能来自先前那份列表所产生的间接或无意识的影响,但还有另外一些,你想到它们可能仅仅只是因为它们本来就属于家具(换句话说,完全不是因为你事先看过那个列表)。因此,我们并不能得出以下结论:你写出的列表同之前那份列表之间重合的程度,是衡量你对先前那份列表的记忆的有效标准。这是因为,发生重合的原因可能是前面提到的任何一种。
家具列表的例子反映了记忆研究中的一个重要问题。我们已注意到,记忆是无法被直接观察到的,这跟观察一场暴风雨或是一次化学实验完全不同。记忆是从行为的变化中推测出来的,我们一般需要通过观察受试者在设计好的任务中的行为变化来观测记忆。但是,受试者在任务过程中的行为变化不仅会受到对原始事件的记忆的影响,还会受到其他因素的影响,比如个人的动机、兴趣、常识以及相关的推理过程。因此,在系统地研究记忆的功能特性时,区分以下两点非常重要:1) 哪些是观察到的(这往往会受到其他非记忆因素的影响);2) 哪些是推断出来的。
为了解决这个问题,在记忆研究中,我们通常会对比不同的受试者小组,每组涉及对记忆的不同操作。某一过往事件,或者某种对记忆的操作,都只在一个小组内出现,不涉及其他的组。在选择所有组内的受试者时,需要确保他们在所有可能相关的维度上都是一致的,至少要非常接近:例如,各组在年龄、教育程度和智商方面都不应有差异。这样的实验设计,是本书所探讨的绝大多数(即便不算全部的话)材料的基础。其中的逻辑是,在不同组的受试者之间,已知的相关差异就在于有或没有对某事件的记忆,或者这种记忆是否受到了某种操控,那么,此后观察得到的不同组间的差异就应该能反映对这个事件的记忆程度。但需要注意的是,这仅仅是一个假设,尽管通常而言这是个合理的假设。除此之外,确定不同组的受试者之间不存在其他可能会影响研究结果的差异,也是至关重要的。
下面我们来看一个这种研究方法的例子,这个例子来自对“睡眠中的学习”这一现象的系统研究。假设,你睡觉时给自己播放录有信息的磁带,希望或期待可以记住这些信息。你怎样才能知道听磁带是否有效呢?为了回答这一问题,你可能会在一些人睡觉的时候给他们播放这些信息,然后把他们叫醒,观察他们的行为是否能反映之前播放的任何信息。伍德、布特森、希尔斯特伦和沙克特曾经就此进行过实验。在受试者睡着后,工作人员会大声朗读出成对的单词,每一对都由一个类别名称和一个该类别中的物品名称组成(例如:“金属:黄金”),每一对都会重复朗读几遍。十分钟后,再把受试者唤醒,要求他们根据所给出的类别,说出他们能想到的物品名称。这一研究的基本假设是,如果受试者能记住他睡着时工作人员朗读的单词,那么在他随后列举的金属中就很有可能包括“黄金”。
但是,正如上文所提到的,要对记住的信息进行有效推断,如果仅仅观察有多少受试者睡眠时“听到”的内容出现在了他们醒来后列举的单词组中,显然并不足够。比如,即使受试者睡着时工作人员没有朗读“黄金”一词,许多受试者在后来列举金属时还是会提到“黄金”。根据上文提到的好的研究设计原则,为了解决此类问题,研究者可以考察不同的实验组在不同实验条件下的表现差异。
在研究中,伍德和他的同事们进行了两种对比。第一种对比是在不同的实验组之间:工作人员朗读单词组时,一些受试者醒着,而另一些是睡着的。受试者是随机分配到“睡眠组”或“清醒组”的,因此,对朗读过的内容分别在这两组中出现的频次进行比较,就能说明人们究竟更容易受以下哪种情况的影响:1)清醒时听到朗读;2)睡眠中“听到”朗读。实验结果显示,那些醒着听到工作人员朗读的受试者提到所朗读内容的比例,比睡眠中“听到”朗读的受试者要高出两倍多。这项对比的结果并不出人意料,它说明清醒时学习的效果要比睡着时学习的效果好。然而需要注意的是,这个实验并不能排除另一种可能性:对那些睡着的受试者而言,他们“听到”的朗读也能对他们后来的记忆表现发挥正面作用。
研究者们因此又进行了另一项重要对比,相当巧妙地再次进行了测试。他们在研究中使用了两份不同的单词组列表,其中一份包括“金属:黄金”,而另一份包括“花卉:蝴蝶花”。面对所有睡着的受试者,工作人员会朗读其中某一份单词组列表。而受试者被叫醒之后,会被问到两份单词组列表中的内容。这样的流程可以让实验者比较,在受试者被叫醒后所列举的单词组中,睡着时“听到”过的词组出现的频率是否高于没听到过的词组。换句话说,研究者对同一个受试者也进行了多方位的观察和比较。
比较这些在睡眠中“听到”了不同词组的受试者,结果显示:无论工作人员有没有对他们朗读过某些单词组,他们后来提到这些内容的频率并没有真正的区别。然而,如果工作人员朗读单词组时受试者是清醒的,那么,类似的比较表明,工作人员的朗读对受试者的单词记忆具有显著的影响。
小结
从这一章中我们已经知道,无论我们做什么事,记忆都在其中发挥着至关重要的作用。没有记忆,我们就会无法说话、阅读、识别物体、辨别方向或是维系人际关系。虽然有关记忆的个人观察和轶事颇有趣味和启发性,但这往往只是来自某一个人的具体经历,因此,这些观察究竟在多大程度上普遍适用于所有个体,是值得探讨的。我们已经从艾宾浩斯和巴特利特的研究中看到,系统的研究可以就人类记忆的功能特性带来重要的洞察。近些年,我们已经可以凭借强大的观察和统计技术来系统地分析记忆的功能特性,对于精心控制的实验所得的结果,我们已能够解读其规模和重要性。本书的下面几章将探讨这类研究所获得的一些突出成果。我们将会看到,把记忆视为一种活动,而非静态的事物,是更为准确的。此外,近来最重要的科学发现之一就是,记忆是多种功能的集合,因此不应将记忆视为单个的实体(比如,“我的记忆”如何如何)。关于这一点,我们将在第二章里作进一步解释。
文中提到的家具清单
椅子 衣橱
桌子 书架
凳子 书桌
橱柜 陈列柜
床 壁橱
沙发 箱子
第二章 记忆的图景
这一章将会探讨以下两个核心问题:记忆系统是如何运作的;我们如何定义记忆的各种功能组成。我们会阐明一个核心观点:任何记忆系统,无论是人类的大脑(它有时被称为“已知宇宙内最复杂的系统”)、计算机的硬盘、录像机,还是办公室里一只简陋的文件柜,如果要正常运行,都需要能做到三件事:编码、存储,以及有效地提取信息。如果这三道工序中有任何一道出现问题,记忆的运作就会失灵。讨论过这一点之后,我们会了解一下研究者们都是怎样对构成记忆的不同功能和工序进行定义的。
我们在生活中常会觉得这个人的记性好、那个人的记性差,在这样想的时候,我们不知不觉地把记忆当作一个单一的过程来看待。但这其实是错误的。过去的一百年中,对健康的受试者以及大脑受伤的临床病人的许多研究已经表明,记忆是由多个不同的成分所组成的。我将会运用类比来阐明短时记忆和长时记忆之间的关键区别——对于这种区别,无论临床医师还是外行人士都常常产生误解。接着我们会分别探讨短时记忆和长时记忆的不同功能组成。对于后面的几个章节,本章将会提供一个有助于理解的概念框架。
记忆的逻辑:编码、存储和提取
这是迷迭香,它代表了回忆;我求你,亲爱的,记着……
——莎士比亚,《哈姆雷特》
任何有效的记忆系统,无论是录音机、录像机、你计算机里的硬盘,还是一个简陋的文件柜,都需要能很好地完成三件事。它必须能够:
1. 编码(即接收或获得)信息;
2. 准确地存储或保留信息(如果是长时记忆的话,能保留很长时间);
3. 提取或读取已存储的信息。
用文件柜打个比方:首先,你在某个地方存放了一个文件。那个文件就在那里,当你需要它的时候,你就会从文件柜里取出这个文件。但是,除非你拥有一套不错的检索办法,否则你就不容易找到这个文档。因此,记忆不仅涉及信息的接收和存储,还包括信息的提取。只有这三个组成部分协同合作、运行良好,记忆才能有效地工作。
图4 要探讨人类的记忆是如何运行的,编码、存储和提取之间的逻辑区别很关键
编码出现问题,通常与注意力不集中有关。存储发生问题,就是我们生活中所说的遗忘。在探讨提取的时候,我们常常需要区分两个概念:信息是否可用,以及信息是否可及。比如,有时候我们想不起某个人的名字,但感觉这个名字就在嘴边。我们可能想得起这个名字的第一个字,或者名字的字数,但就是说不出整个名字,难怪人们把这种情况称为“话到嘴边,就是想不起来”。我们知道自己已经把信息存在某个地方了,我们可能还想得起其中的部分内容,所以从理论上说这个信息是“可用”的,但此时此刻,完整的信息对我们来说遥不可及。虽然人们的记忆中存储了大量的信息,这些信息在理论上一直存在,但通常只有其中的一小部分可以被随时提取、使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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