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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津通识读本:英格兰文学 [18]

By Root 1876 0
婚姻丢掉了工作。不过,他们的婚姻持续多年并且相当幸福。鉴于多恩年轻时曾经到处拈花惹草,这样的婚姻有点令人惊讶。虽然职业生涯的开端并不顺利,不过在去世前多恩已经是圣保罗大教堂的教长,同时也是当时最著名的布道者。他的布道词让大批民众为之着迷,其魅力不逊于莎士比亚的戏剧作品。

多恩的大部分诗歌是为朋友和资助者所作,这些作品在他生前未曾出版。不过,在伊丽莎白时代关系密切的上流社会中,多恩是个重要的新作家这一消息很快便流传开来。他最受推崇的诗作是《宁静》和《风暴》,这两首精美作品的灵感源自他的海上冒险经历,当时他在极具个人魅力的埃塞克斯伯爵手下任职,受命前往卡迪斯和亚速尔群岛。在律师学院担任实习律师期间,多恩还写了多首讽刺诗,不仅对当时的伦敦生活提出批评,同时也通过大量押韵的对句,努力追寻精神智慧和宗教信念:

以奇特的方式

坚持探寻,就是要避免迷失;

别想着睡觉,或跑错方向。在大山之上,崎岖陡峭,真理站在那里,要想

见到她,就必须,必须不断前进;

即便有突兀的大山阻挡,胜利的终将是你;努力探寻,直到最后,面对死亡的暮光,

你的灵魂将安息,因为那一晚无人奔忙。

(《讽刺诗》第三首)


多恩的《歌与十四行诗》是用英语创作的最有力度的爱情诗集。这些诗歌有种直达人心的效果,这首先是因为作品中有一个声音和同床共枕的爱人在直接交谈,同时这个声音也在邀请旁听的读者加入:“让我好奇的是,你和我/究竟做了什么,在我们相爱之前?”(《你好》);“看在上帝分上,别说话,让我来爱你”(《经典化》);“我已经爱过你,两三次/那时我未曾见过你的容颜,也不知道你的名字”(《空气与天使》)。

按照本·琼生的说法,多恩在他二十五岁之前完成了所有的代表作。多恩区分了两种自我:年轻时朝气蓬勃的“小伙子杰克”和晚年时圣保罗大教堂受人尊崇的神学家多恩。然而,他在后半生中创作的宗教诗歌——以及他的布道词所使用的语言——依然保留了他早期作品中的激情和某些色情成分。不过,他现在并不想引诱情妇,令他着迷的是上帝:

蹂躏我的心,三位一体的上帝……

带我到你面前,将我监禁,因为

除非你迷住我,否则我就不自由,

除非你令我销魂,否则我也不纯洁。

(《圣十四行诗》第十首)

多恩拒绝将他的感官体验和精神体验割裂开来。柯勒律治认为,作为一名诗人就意味着“激活人的整个灵魂”,对此多恩给出了最为严格的回应。他用散文体写下的关于死亡的思考就像他用诗歌形式对爱情所作的剖析一样,使用了大量隐喻:

谁都不是孤岛,自成一体;每个人都是大陆的一小片,整体的一部分……任何人的死亡都削弱了我的力量,因为我是整个人类的一分子,因此别去打听丧钟为谁而鸣;你就是它悼念的对象。

(《紧急时刻的祈祷》,第十七篇)

身处天主教和新教、经院神学和怀疑一切的“新哲学”之间的夹缝中,在寻求公共角色的同时,又致力于维系私底下的自我身份,多恩代表着文学兼顾过去和现在、历史和永恒的魅力。

第七章 莎士比亚与戏剧文学

“怀着情感去看”


一位演员领着另一位演员走上舞台,前者扮演的是一位农民打扮的流亡贵族,后者扮演的是一位老年贵族,在这出戏之前的情节中他的双眼被挖了出来。他们假装在爬山。“您现在正在爬山,”打扮成农民的那个人说,“瞧这路多难走。”“我倒觉得地面很平坦。”老人答道,他并不知道这个所谓的农民其实是他的儿子。观众和这个年轻人一样视力正常,但是他们看到的是一个平面(即舞台),这也正是老人的感受。只有在想象中,他们所走的这段路才是“可怕的悬崖峭壁”。“听,你没听见大海的声音?”年轻人问道。“没,我真听不见。”老人答道。同样,这次依然是由这位盲人来点明该剧最初上演时舞台的真实状况——当时既没有音响系统,也没有录音效果。一些现代戏剧导演和电影导演在这个场景中加入了大海的声音,这实际上是对舞台艺术的曲解。

年轻人说,老人听不见大海的声音,这表明“伴随着双眼遭受的痛苦/[他的]其他感官也在衰退”。老人赞同这种说法:他的听力肯定出了问题,因为年轻人说话的声音也在变化。他们初次相遇时,他的声音听起来像是穷汤姆,那个疯疯癫癫、四处游荡的乞丐;现在他“说起话来好多了”。一方面,这是真的:年轻人的措辞的确发生了变化。但另一方面,这又不是真的,他依然是这位老人乔装打扮的贵族儿子。“你被骗了,我一点都没变/除了我的衣服。”老人不可能看见服饰的变化,但是剧场里的观众会注意到这一点。

这位年轻人的真名叫埃德加,他让那位老人(即葛罗斯特伯爵)站在那里不要动。然后,他虚构出一幅从悬崖顶端俯瞰下方的画面。在先前的场景中,我们得知他们正前往多佛(莎士比亚的剧团曾在那里巡回演出),因此我们不妨想象,此刻我们正站在一片白色悬崖的顶端,底下就是英吉利海峡。为了纪念以下这段话,多佛最高的一处悬崖在18世纪时被命名为“莎士比亚悬崖”:

多么可怕

多么晕眩,眼睛看着这么低的地方!

盘旋在半空的乌鸦和山鸦

看上去还没有甲虫那么大:半山腰

有个人悬在那里采海蓬子,可怕的工作我觉得他看起来也就是脑袋大小。

走在海滩上的那些渔夫

像老鼠一样,那艘抛锚停泊的大船

小得像它的舢板,而它的舢板,像个浮标小得几乎看不见。海浪拍打在

岸边无数颗卵石上,

站在高处听不到声音。我不看了,

以免头脑发昏,眼睛发花

一头栽下去。

作者以素体诗的形式来描写这个场景,并且通过诗歌的动态变化来激发身处悬崖的感觉。“半山腰”——此处为行末停顿“——有个人悬在那里采海蓬子”。在描写这个场景时,作者遵循的是透视法则:距离越远,物体越小。在这段话的末尾,埃德加承认确实听不到大海的声音。与此同时,从“小得几乎看不见”到“眼睛发花”,这样的变化让他置身于双目失明的父亲所处的境地。随后,葛罗斯特伯爵说道:“带我到你所站的位置。”他们就这样彼此交换位置。埃德加站到一旁,并告诉观众,他正在戏弄父亲,为的是消除后者的绝望情绪和自杀倾向。紧接着,葛罗斯特伯爵向诸神慷慨陈词,与这个世界作别,一头栽了下去,试图自杀。当然,他并不是从悬崖上摔下来,而是摔倒在平坦的舞台上。

随后,埃德加变换了自己的身份,同时也变换了舞台场景。

他假装自己是悬崖下方沙滩上的某个人,这个人帮助这位老人站起来,并且告诉他,他从高处跌落却奇迹般地幸存下来。这个所谓的奇迹让葛罗斯特伯爵相信,他必须以坚忍的态度来承受苦难,而不是自杀,在道德层面上自杀是一种罪行。

此时,另一位演员登场了,他扮演的是一位疯癫的国王,头戴一顶杂草编成的王冠。对话再一次围绕声音辨识(或者说,误识)展开:“我认得那个声音”,“那个声音说话的腔调,我记得很清楚”。这位名叫李尔的疯癫国王先是将瞎眼老人误认为自己的女儿(“长着白色的胡子”),随后又将他误认为某个因为通奸而被审判的男人(葛罗斯特伯爵的确犯下通奸罪——该剧一开始他将自己的私生子埃德蒙引荐给王室)。最终,这个疯子注意到对方是个盲人,但他声称视觉障碍并不妨碍对世间不公正现象的认识:

李尔嘿,你在听我说话吗?你头上没长眼睛,钱包里也没钱?你两眼发沉,钱包变轻,可你照样能看清这世界。

葛罗斯特我怀着感情去看。

李尔什么!你疯了吗?一个人就算没有眼睛,也照样能看清这世界。用你的耳朵去看:你瞧法官正在痛骂那个可怜的小偷。听,用你的耳朵去听:让他们换个位置,然后你来猜,谁是法官,谁是小偷?你见过农夫的狗朝乞丐吠叫吗?

葛罗斯特是的,大人。

李尔你也见过乞丐被狗赶跑吧?从中你就能看清什么是权威:哪怕一条狗有了职位,照样能让人俯首听命。

李尔认为,权威源自权力的外在修饰——比如,法官的长袍和狗的吠叫——而不是源自某种天然的或神圣的秩序。1606年圣诞节之后的那一天,这样的对话没有遭到查禁,而是当着国王(英格兰的詹姆斯一世,同时也是苏格兰的詹姆斯六世)的面,出现在怀特霍尔街宴会厅的舞台上。在这场戏随后的一段情节中,李尔王像个传道士一样开始进行道德说教,他声称:“我们哭泣着来到这世上,/来到这个处处是傻瓜的大舞台上。”在这出戏的大部分场景中,各式各样的傻瓜占据着舞台空间。恰恰是这些傻瓜(而不是那些自私自利的大臣),冒着失去生命或者失去理智的风险,以诚恳、真实和睿智的态度说出了实话。

在这场戏的剩余部分,埃德加继续扮演其他角色:一个足以被尊称为“先生”的温文尔雅的男人、一个同情他人的穷人、一个满口方言的乡下人(“这种吓唬人的话就是说上两星期也不管用”)。在这场戏结束时,他和刚开场时一样,扶着老人离开。

令人心酸的是,虽然他称老人为“父亲”,但他依旧没有承认自己事实上就是葛罗斯特伯爵的儿子。

戏剧表演靠的是假装。扮演埃德加的演员假装道路很“难走”,以此暗示他在登山。他还装出各种说话的腔调,换上各种服饰。扮演葛罗斯特伯爵的演员假装他是个盲人,假装相信他自己为求自尽跳下了悬崖。扮演李尔的人假装疯癫,但同时又很睿智,假装没有认出葛罗斯特。从事幕后工作的男男女女缝制了这些服装,制作了那顶用野草编织的王冠,他们也是戏剧假象的一部分。在《李尔王》第四幕的这个场景中,莎士比亚不仅展现了多层次的、极为复杂的舞台艺术,同时也对戏剧本质做了自觉反思。当我们问及这些人究竟是谁,他们在什么样的层面上进行“表演”时,我们就会陷入思想的漩涡,正如埃德加看到的悬崖下方的场景,令人头晕目眩。我们发现自己在同一时刻身处多地:首先是剧院,其次是剧中描绘的英国古代世界,此外还涉及莎士比亚所处的君主时代,以及我们自己关于“这个世界的人情世故”的认识。我们认为,这个世界就是一个被傻瓜占据的舞台,但我们同时也察觉到,那个假扮的布道者正在嘲讽这一想法,认为这不过是陈词滥调。

莎士比亚总是比我们先行一步。在《李尔王》的整个表演过程中,那些自认为了解这个世界的人物,总会发现随后发生的事件在嘲弄自己。在结尾的那场戏中,奥本尼公爵精心安排,想要让混乱的局面重新恢复秩序,然而他的每一次决定都伴随着新的灾难:他欢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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