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津通识读本:罗马共和国 [16]
现在,罗马共和国落入苏拉之手。为了规范自己的地位,他复兴了旧时独裁官一职,该官职自第二次布匿战争以后便再未设立。然而,和传统的罗马独裁官不同,他不受该职任期最长不得超过六个月的制度限制,而是无限期担任该职。在许多同代人眼中,苏拉事实上已与国王无异。在武力的支持下,苏拉转向政敌开刀。有史以来第一次,罗马开列了清洗名单—其上列有一长串不许司法上诉而直接予以清除的人名。至少有80名元老和2600名骑士被杀或遭流放,真实数字可能还会更高。苏拉把死者的财产充公而获得了大量土地,再发给他许诺过的那些为其效忠的士兵(比如庞贝城便成为苏拉所建的一个军事殖民地)。同样,苏拉的支持者也通过廉价购买被清洗之人的地产而大肆搜刮。克拉苏和庞培成了罗马最富有的两人。
独裁官职的恢复以及令人胆战的清洗名单让苏拉成了罗马史上最遭人仇视的人之一。但看上去似乎比较矛盾的是,在本质上,苏拉是一名真正的共和派。一旦他的地位得到巩固,苏拉便着手恢复元老院在格拉古时代之前所拥有的权威。因此,防止像马略以及他本人这样拥有异乎寻常的政治履历进而威胁到元老院集体和谐的军阀出现就变得格外重要。为此,苏拉强行规定了每个高级官职的就任者所必须拥有的最低年龄标准,以及从财务官升至执政官之间遵循的有序序列。他将财务官的数量增加到20名,法务官数量增加为8名以减轻政府负担,同时还将陪审团重新置于元老院控制之下。另外,他削弱了让其在公元前88年失掉统帅权的保民官权力。保民官拥有的否决权被限制在保护公民个人权责之内而无法再过问国事。任何由保民官提请的法律必须得到元老院认可。更有甚者,凡已担任保民官一职的人将不得再出任其他官职,这让那些拥有政治野心的人对该职位纷纷避让。至少从理论上说,这避免了像提比略或盖乌斯·格拉古这样的人再次出现。
地图7 最后一个世纪的罗马共和国
公元前79年,改革甫一结束,苏拉便主动辞去一切公职,归隐田园。他的这一举动再次令罗马世界瞠目结舌。无论对当代学者而言,还是对当时的人来说,苏拉就像个谜。他野心勃勃又残酷无情,将罗马贵族为追求荣耀而进行的竞争提升到一个新的高度,却又在人生的最后几年致力于恢复罗马共和国的传统价值观。他死于公元前78年,墓碑上只有一句话:“没有更好之朋友,亦无更坏之敌人。”但他为巩固罗马共和国所做的努力注定是徒劳的。摧毁苏拉改革成果的那个人早在这位独裁者死前便已现身—他就是“伟大者”格涅乌斯·庞培。
当庞培在公元前83年带着他的三个军团加入到苏拉阵营之时,他年仅23岁,还未担任过任何公职。但庞培拥有大量财富、才华、个人魅力以及与之相匹配的超凡自信。在军旅生涯的早期阶段,庞培就赢得“少年屠夫”的绰号。但他更喜欢的一个称号是“马格努斯”(意为“伟大的”或“伟大者”),这是他有意效仿亚历山大大帝而给自己的一个尊称。像庞培·马格努斯这种对既定秩序构成挑战,无视共和国传统政治晋升道路的人就是苏拉所极力预防的典型人物。但元老院似乎无力阻止庞培在民间日益上涨的呼声和威望。据说他曾对苏拉说出这样的话:“更多的人崇拜东升的骄阳而非西山的落日。”
从苏拉之死到“前三头”出现的20年被视作罗马共和国走向衰亡的一个关键时期。事实上,苏拉改革已使元老院的力量得到加强。政府结构和司法体系得到改善,意在恢复元老院统治的基石也已铺好。所需要的只是一段时期的和平和安定来巩固改革后的共和国体制。然而,贵族竞争和维持罗马帝国庞大规模之间的需求而产生的张力让这一时期的到来化为泡影。公元前70—前60年代的罗马史充满着一系列危机,其主导者是操纵了罗马军事机器的军头们。
苏拉刚一去世,执政官马尔库斯·埃米利乌斯·雷比达就试图攫取独裁权力。这其实只是一个小问题,却暴露了元老院的虚弱,因为元老官员手中没有用来抵抗叛军的军队。而庞培此时恰好离事发地不远,他动用手中的士兵将雷比达叛乱镇压下去。随后,他在元老院的授意下前往西班牙,对付马略的老部将独眼龙昆图斯·塞多留惹起的麻烦。双方之间的战争十分激烈,因为塞多留是个打游击战的高手。然而,庞培慢慢占了上风,塞多留最终被军中叛徒所杀。军事胜利为庞培带来了荣耀,他对罗马西班牙行省的整治又带给他大量的财富和依附民。以上之事均发生在公元前71年庞培返回罗马城之前。
庞培不在意大利的日子里,罗马又遭到一个新危机的摧残,这就是古代最有名的那场奴隶起义。公元前73年,一个色雷斯角斗士率领70余人从卡普阿的角斗学校逃走,此人名叫斯巴达克斯。在将无家可归的农民和奴隶聚在一起后,由他训练的一支武装力量于公元前72年击败了罗马执政官率领的军队,并蹂躏了维苏威火山附近及外围四周的意大利中部大片地区。公元前71年,被选出并击败斯巴达克斯的将领是克拉苏。克拉苏系统而又无情地将起义军绞杀殆尽。斯巴达克斯战死沙场,6000多名追随者被逐一钉死在从卡普阿通向罗马的阿皮亚大道之上。起义军中只有一小批人逃了出去,却又被返回意大利的庞培军一网打尽。斯巴达克斯起义因其传奇而不朽,但元老军队从叛军那里受到的羞辱进一步削弱了元老院的整体力量。同时,它还要面对两个敌对军阀的汹汹气势。
在斯巴达克斯被击败后,无论庞培还是克拉苏都未解散手中的军队。在将士兵驻扎在罗马城外后,两人为竞选执政官而达成协议,站在了一起。克拉苏此前曾担任过政府职务,也具备了法定候选人的足龄标准。但勉强达到36岁的庞培还从未担任过任何政府官职。然而,公元前70年他们的联合竞选最终获胜,作为执政官的庞培进入了元老院,这是对共和国传统的一个公开蔑视。在两人任职期间,保民官的权力全部得到恢复,这是对苏拉试图强化元老院权威的又一沉重打击。就在这时,一个潜伏于一角而被长期忽视的新危机出现了,它进一步扰乱了本已薄弱的权力平衡。
在罗马诞生之初,海盗就已成为地中海世界的一个危险。但到了公元前1世纪,这个危险到了将要泛滥的程度,尤其是在罗马灭掉从前能对海盗进行制约的海军强国迦太基和罗德岛后。到公元前60年代早期,意大利沿海城镇便暴露在海盗攻击之下,罗马日益增加的人口所依赖的粮食供给也因此遭到威胁。年轻的尤利乌斯·凯撒在东方旅行途中曾被一个海盗团伙俘获。在支付了高额赎金获救后,他回过头来把那些抓他的人全钉死在十字架上。但其他的罗马人就没这么幸运了。公元前67年通过的一项法律授予庞培统帅军队权以消除海盗威胁。庞培获得的权力十分巨大—他指挥着一支由124000余人和270艘船只组成的庞大部队,这是共和国有史以来分配给单个将领的最大武装力量。他在海上拥有全权的“统帅权”,同时这一权力还延及海岸80公里以内的内陆地区。握有如此强大的兵力,在不到五个月的时间内,庞培将地中海上的海盗一扫而光,并攻陷了位于亚细亚南部的海盗窝点奇里乞亚。他用一种较为典型的流行方式纪念了这一伟绩,也就是给奇里乞亚的首府起了个新名字—庞培波利斯。这也是对他心目中的英雄亚历山大大帝的一种效仿。
在获得空前胜利之后,庞培趁热打铁,又取得了正在进行中的米特拉达梯战争的指挥权。本都国王米特拉达梯是罗马最顽固的敌人,他和罗马之间的战争打打停停进行了20多年。但当庞培成为这场战争的罗马统帅之时,米特拉达梯已是强弩之末。他最终于公元前63年被杀,此后庞培对罗马在东方的领地进行了重新规划。在罗马首次将霸权延及希腊东方世界的一个多世纪后,沿海地区的本都、比提尼亚、奇里乞亚和叙利亚最终成为罗马行省。在这些行省之外的疆域则由认可罗马霸权的依附国施行统治,其中包括犹大和亚美尼亚。尤其是亚美尼亚充当了罗马和公元前1世纪崛起的劲敌—位于伊朗地区的帕提亚帝国之间的一个重要缓冲带。新建行省贡献的税收是罗马国家收入的两倍有余,但庞培又从那些急于用钱保住王位的国王手中取得了大量财富。此外,广大的地中海东部地区的众多人口成了庞培的依附民。作为历史首富的庞培回到罗马城,并于公元前62年举办了迄今为止最令人叹为观止的一场凯旋式。
游行队列最前方高举着一张张牌子,其上标有他所征服的那些民族的名字。它们是:本都、亚美尼亚、卡帕多奇亚、帕夫拉戈尼亚、米底、科尔基斯、伊比利亚、阿尔巴尼亚、叙利亚、奇里乞亚、美索不达米亚、腓尼基、巴勒斯坦、犹大和阿拉伯。还有那些海盗势力,在海洋和陆地均被肃清。征服途中,他攻陷了不下1000个设防地区,以及将近900个城市、800艘海盗船只。他还建立了39座城市。
他人如何才能与如此辉煌的胜绩相匹敌?罗马贵族竞争的标杆几乎被抬到高出视线以外的地方,因此元老院内许多人对庞培创立的不世之功感到恐惧。对策就是与之保持距离。一回到罗马,庞培就要求元老院批准他在东方做出的调整,同时要求授予他曾允诺过的老兵以土地。此举得到老对手克拉苏的支持,因为后者希望通过东方地区的税收来敛财。但庞培遭到了来自保守派元老的集体反对,其领头羊是令人畏惧的马尔库斯·波尔奇乌斯·小加图。他在道德节操和坚守原则拒绝妥协两方面以曾祖父老加图为榜样。庞培并没有试图用武力解决问题,因为他担心苏拉当年遭到的怨恨会落到自己头上,同时他也缺乏政治手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