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津通识读本:缤纷的语言学 [4]
语言的产生究竟是一次还是多次?这个问题常常被问起,如果答案是遗传基因的迅速变异,那么单次起源的假设就会令人信服。相反,若强调文化的进化,“一次”起源说则站不住脚。在欧洲,我们的最后一个近亲要算尼安德特人,他们几万年前就已灭绝了。严格来讲,尼安德特人根本没有“语言”,20世纪70年代的研究发现,尼安德特人的器官不能区分类似我们语言中的元音。而宽泛说来,依据一些考古学证据,我们可以合理地推测,尼安德特人是有语言的。另一种可能是语言的一些普遍特征迫于交际压力,最先出现在不同的人群中。
“研究人类最好由人开始。”亚历山大·蒲伯说。词句有时会与语境脱离开来(《人论》,Ⅱ,2),“别指望上帝会替人类审视”。对许多语言学家而言,最好的研究就是从现有语言的结构入手。要想探究语言的进化过程,无疑是一种奢望。但是对这一问题的思索至少可以让我们认识到人类远远优于其他物种的一大原因。
第三章
穿越时空的语言
人们使用的词汇随着时间的变化而不断改变,如grotty最初出现于20世纪60年代,现在已逐渐被大部分英国人接受了。gay作为“同性恋”解释,源于监狱俚语,20世纪50年代在《牛津英语词典》中被定义为“一个美国的委婉语”。自那以后,新的释义逐渐被人们采用,甚至在许多老年人的言语中也能发现它。当他们年轻时,该词仅仅出现在词组gay bachelor中或是华兹华斯描写水仙花的诗歌中(“A poet cannot but be gay”)。20世纪四五十年代,英国年轻人把wireless或wireless set看作两个极其普通的单词,意思是“收音机”。然而,现在人们却用得越来越少,即使那些过去用得很多的人,现在也几乎不用wireless set这个说法了。
言语的变化远不止于此。在老电影《相见恨晚》中听到的口音,以及内维尔·张伯伦发表的二战宣战通告,如果由现代人来说,听起来会觉得非常别扭。从长期来看,我们可以研究反映早期言语的书面文本。以上均说明了每一种语言都在变化,而且变化多端,有些说话方式甚至变得面目全非。
中世纪英语和古英语的句子
I have sent you diverse messages and writings,and I had never answer again.
(中世纪后期的英语。选自15世纪中期,多萝西·普朗普顿写给父亲的一封信。单词拼写按现代标准做了适当的改动。“中世纪英语”指大约1100至1500年间所使用的英语。)
þu ure fæder þe eart on heofonum sy þin nama ʒehalʒod.
(古英语。1000年左右人们在对上帝祈祷时的首句用语。heofonum的发音类似现代英语中的“hair-von-oom”,用国际音标可被标注为['heəvɔnum]。第一个词þu([θu:])是thou的早期形式,与德语中的du相似。sy([sy:])相当于动词“to be”(即“be thy name hallowed”)的适当形式。“古英语”指1100年之前的英语文本,具体来说,指在说法语的诺曼人1066年占领英国前的英语文本。)
参见上面方框中的第一句话,显然这是一个英语句子,它不需要翻译。如果由写信人亲自念出,相信我们都能理解其主要的意思。但是,有些地方并不符合现代英语的表达方式,如果她现在还活着,她就不会使用diverse这个词,message也不再指代通过通信员传递的口头信息,again也没有“回复”的意思了。另外,整个句子的词序也会有所不同。had应在never之后:I never had,更加地道的表达法为:I have never had。answer前应加上某些前置修饰词(比如an):have never had an answer或have never had any answer。不管怎样,这封信(这样的信还有很多)在那个时代具有典型的代表意义。
第二句话同样是一句英语,因为现代英语从那时起经过一千多年逐渐演变而来。不难看出,heofonum是heaven或heavens的前身,而现在几乎要弃之不用的词hallowed则从ʒehalʒod发展而来。解读古英语必须像学习德语那样认真研读它。恐怕只有做好充分准备的专家才有一线希望能弄明白古英语的含义。而对于多萝西·普朗普顿来说,即使她生活的年代与我们的相比更加接近于古英语时期,但却丝毫无助于她对古英语句子的理解。
语言不仅因时间,而且因使用人群的不同而发生变化。英语有别于法语、德语,更加不同于日语和纳瓦霍语。当然,英语本身具有不同的口音,如苏格兰英语、澳大利亚英语等等,这已被看作是理所当然的事实。然而,为什么我们同样说的是语言,但各种语言之间却存在着巨大的差异呢?为什么两个人讲不同的英语,却能毫不费力地理解对方的意思呢?
上述问题的答案是,语言差异是长期变化的产物。圣博尼费斯(或称温伏雷斯)在8世纪规劝许多德国人皈依基督教,可以想象当时的英语与一千多年后的英语比起来,更加接近于德语。他在用拉丁语写作的时候,自称是“德国人”。追溯到五百多年前,在英语部落从欧洲大陆迁移至大不列颠岛之前,语言间的差异仅仅表现为一种语言的不同方言而已。但自那以后,两种居民分离开来,各自使用的言语经由不同的发展途径,从而演变为两种截然不同的语言。
然而,差异绝不仅仅体现在地域性方面。既讲英语又讲德语的人与只讲英语的人相比,行为举止亦有差异,这种区别往往取决于所操的语言。如果某人童年时期讲英语,后来讲德语,那么他的行为方式也会跟着有所改变。如果他最终讲德语多于讲英语,那么行为方式还会再次发生改变。这些似乎都是一些不言而喻的事实。另外,言语差异还体现在不同的方言及语音中,这一点更加值得研究与探讨。
具体差异
下面我们以一个具体的实验来阐述语言之间的差异。该实验是由威廉·拉波夫于20世纪60年代进行的一项关于纽约人所讲英语的研究。
该研究涉及的背景是在英语中,有时发“r”有时不发(当其后不接元音时)。例如,在单词sport或pour中,字母r接在o后,在说英语的地区,过去(假设那个时候国际音标已经被发明)这个音会被标注为[r]。现在这个音仍然被标注为[r],但在苏格兰、美国或英国西南部,它的发音会有所不同。在北美的大部分地区,这两个单词发作[spɔ:rt]和[pɔ:r]。人们将单词pour(有“r”)区别于paw(没有“r”),分别发作[pɔ:]和[pa:]。同样,shiver(['ʃIvɚ])与shiva(['ʃi:və])的词尾元音也不一样,区别在于前者带有“r化音”。
众所周知,英国南部的英语发生了一些变化,直到18世纪后期才基本定型。现在当地人认为,sport([spɔ:t])与ought([ɔ:t])押韵,pour和paw的发音相同,都是[pɔ:]。pour后接元音时,其中的“r”就要发出,如pouring(['pɔ:rIŋ])和pour out(['pɔ:r'aʊt])。同样,在pawing和drawing(['drɔ:rIŋ])中也可能要发出。然而,早些时候并没有此音,这一点可以从单词拼写中推断出来。shiva(['ʃi:və])和America([ə'mɛrIkə])中均包含一个所谓的“连接r音”,当后接以元音字母开头的单词时,America is应发作[ə'mɛrIkər'Iz],而不是[ə'mɛrIkə'Iz]。此时,它们与原先以“r”结尾的词shiver或butter无甚区别,如['bʌtər'Iz](butter is)。在此种语音中,后面不接元音时,这两个单词同样没有[r],发作['ʃIvə]和['bʌtə]。
地图1 末尾音节不发[r]的英语方言。斜纹表示该地区[r]缺失,这一区域是连成片的。引自杰克·钱伯斯和彼得·图吉尔根据哈罗德·奥顿等人所著的《英国方言调查》绘制的地图。
地图1简要表明了哪些方言中缺失“r”。19世纪以后,这一变化波及北美洲东部殖民化较早的沿海城市以及澳大利亚、新西兰和南非等国的英语。从缺失“r”的地区分布图来看,我们不难推断出它的发展史。
然而,地图往往将事情简单化了。再回到地图1,它大致说明了英语方言的分布情况。因此它同时表示出了某个不说英语的地区受英语影响最小的某种言语。如果就此推断说当时斜纹地区的所有人不发单词中的“r”,而其他地区的人发“r”,那么无论是在当时还是现在,显然都是站不住脚的。若讨论仅限于某个语言现象的变化趋势,那么似乎有以偏概全之嫌。我们不妨来探讨一下“r”的缺失在人群中传播的路径。那些曾经发“r”的人是否会从某时起,突然不再发这个音了呢?这听起来似乎并不合理。那么,事实到底如何呢?
拉波夫在20世纪60年代的此项研究打开了人们的眼界,因为它向人们揭示出个人言语存在差异。无论是根据常识还是个人经验,我们都知道这一点。关键在于它的变化具有系统性,在没有明显证据证明的时候,变化也在发生。
其他语言学家就同一课题也展开了相关研究,探讨单词中“r”的问题。结果显示,20世纪早期,纽约人基本上不发此音。因此这里的人不说“美国普通话”。而到了50年代,情况变得复杂起来。不少当地人有时发这个音,有时却不发。由此可见言语变化所引起的差异。问题是这种差异是不是任意的。如果不是,真相到底如何呢?
根据拉波夫的描述,“r”出现的频率与说话者的社会地位紧密相关。他认为,该音可被看作“名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