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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津通识读本:笛卡尔 [4]

By Root 869 0
的。同理,一旦各门学科的主体架构搭建起来,笛卡尔那套四平八稳的道德规范就应当得到修正、批判甚至抵制。至于宗教的所谓真理,开始可以姑且相信,而后则必须在创建可靠哲学原则的过程中予以验证。但据《方法论》的说法,笛卡尔最初毫无保留地接受了这套道德和宗教,然后才开始拆解自己的其他观点。

“我想,若要达成此目的,与他人交谈比把自己关在那间暖房中沉思效果当更迅速,于是我便在[1619——1620年]冬天快结束时重新踏上了旅程。”(6.28)在接下来的九年中,笛卡尔的确去过不少地方,但绝不是像《方法谈》所说的那样,在1626年至1628年落脚巴黎之前,他一直都在浪游,我们也不清楚他是否真的通过“与他人交谈”来测试自己的观点。假使笛卡尔相信其他人和自己一样,也是可疑学问的传声筒,我们无论如何都难以相信,他真的认为交谈可以帮助他纠正自己的看法。而且,在他的描述中,根除错误的过程总是独自完成的。我们不禁要问:对于他的目的来说,继续待在暖房里沉思为何不如回归社会有效呢?到了最后,读者必须把《方法谈》中的种种声明——他都做了些什么,做了多少次,为什么要做,等等——都当做寓言里的说法而已。笛卡尔也的确是把这本书当做寓言献给读者的(6.4)。

离开暖房时,笛卡尔很可能并没有推迟科学研究的打算。虽然《方法谈》称,他必须先完成自己在哲学领域发现的一项使命,然后才能将自己的方法用于代数和几何之外的学科,但他是否真的没有急于应用这种方法,或者他是否真的为自己设计了一项哲学使命,我们难下定论。或许在移居巴黎之后,他才清楚地认识到研究形而上学的必要,那时他离开德国已经六七年了。至于推迟在纯数学之外应用他的方法,现存的这一时期的笔记中就有反证:1620年,这一方法已经用于确定制造望远镜镜片的原则。而且我们知道,年轻的笛卡尔总是害怕事业未竟自己就已夭亡,这样的恐惧更可能促使他加快而不是拖延工作的进度。九年间他动笔的著作都未完成,可能不是因为韬光养晦,等待思想成熟的时日,而是因为他尚不具备实现目标的能力。

在1619至1620年这个重要的冬天之后,他又去了哪些地方,我们所知甚少。他很可能重新当起了志愿兵,与巴伐利亚大公的军队随行。1621年,他可能加入了另一支军队,穿过了西里西亚和波兰。笛卡尔这一时期的笔记讲述了他和男僮在弗里西亚旅行时发生的戏剧性事件。他租了一艘船,船上的水手企图谋财害命,可是笛卡尔偷听到了他们的谈话,拔剑威胁说,如果他们敢动手,就杀了他们,水手们只好屈服了。

1622年,笛卡尔回到法国,在巴黎停留了一段时间,又和亲戚们在布里塔尼住了一阵。1622年5月的一封信显示,父亲给他的一些财产在当年被卖掉了,换来的钱确保了他以后衣食无忧。1623年3月,他动身去意大利,在那里旅游了两年多。他最先去的地方之一就是劳莱托圣母祠[24]。此前他曾发誓去那里朝圣,作为1619年领受异象的感恩回报。他还游历了罗马和佛罗伦萨,然后取道阿尔卑斯山回到法国,这时很可能是1625年5月。据说回国后他本有机会购买沙泰勒罗[25]的中将职位,但高昂的价格让他咋舌,于是只好婉拒了。1626年,他在巴黎安顿下来,除了偶尔到乡间远足,接下来的三年他都在那里度过。

第六章

巴黎岁月

笛卡尔移居巴黎时,已年近三十。在离开德国后的六七年里,他在建设自己的“奇妙科学”方面几乎一事无成。在巴黎,他的研究活动依然零散,缺乏中心。《方法谈》的第三部分没有明确区分在巴黎居住和在别处旅行的经历,但有两段文字或许与巴黎岁月有关。笛卡尔在其中一段里说,在他九年的游历中:

我继续练习我为自己制定的方法。除了在总体上注意按其法则进行所有的思考外,我时常拨出一些时间专门用它来解决数学问题。我还把它用于一些大致能转换为数学形式的其他问题。

(6.29)


这里所说的“数学问题”或许是倍立方体和三等分任意角的问题。笛卡尔的解法即使不是在巴黎想出来的,至少也在那儿向数学家克劳德·密多治[26]和塞巴斯蒂安·哈迪展示过。“其他问题”大概是为某些镜片设计最佳曲度的问题。我们知道,他在巴黎的时候研究过理论和实验光学,有时合作者就是密多治。他还结交了一位名叫费里埃的镜匠,后来曾试图让他做自己的助手。

第二段可能与巴黎岁月有关的文字出现在第三部分末尾。笛卡尔在这里解释说,对于各种思想之争,他一直保持中立态度。在旅行中他扮演的是旁观者而不是参与者的角色;在私下沉思时,他也重在批判自己的想法,而不是构建什么理论:

九年之中……对于当时博学之士普遍争论的问题,我没有参与任何一方,也没有试图在普遍接受的哲学基础之外寻求更可靠的基础。曾有许多智力卓越之人有过这样的计划,却没能取得我所认为的成功,这让我觉得其中的困难太大,如果不是注意到有人散布谣言说我已完成此计划,我断不敢如此匆忙地开始。

(6.30)


他接下来说,自己并没有为谣言提供任何口实,可是既然它已经盛传,自己就要让它名实相符,真正着手为新哲学打下地基。

笛卡尔所说的“博学之士普遍争论的问题”究竟指什么?我们知道,1624年8月曾有一千余人聚集在巴黎的一座大厅里,准备聆听一场以反对亚里士多德的十四条论纲为内容的公开辩论。但是官方下令阻止了辩论。后来,在索邦大学[27]的要求下,官方更是发布禁令,不允许讲授任何质疑古代博学权威的观点。对亚里士多德的批判,乃至对笛卡尔和法国知识阶层所接受的整个经院教育体系的批判,在17世纪20年代逐渐形成了声势。巴黎的民众欢迎这样的批判,因为他们对蔑视权威、放纵不羁的文学作品有超强的胃口,对哲学和神学中任何颠覆性的想法大概也很偏好。笛卡尔游历意大利期间,堪称当时头号讽刺诗人的泰奥菲勒·德·维奥[28]接受了一场旷日持久的审判。当笛卡尔于1626年移居巴黎时,人们对此仍记忆犹新。审判把这位诗人变成了某种英雄人物,很可能也为艺术领域的叛逆作品和哲学界的前卫思想创造了一大批崇拜者。

无论在公开场合摆出何种姿态,对批判经院哲学的声浪或者在同时代知识阶层中日益流行的无神论思想,笛卡尔不可能无动于衷。他自己同样对经院教学体系深感失望,结交的朋友中也有许多急于把上帝信仰改造得更具思想性、更受人尊重的天主教人士。其中一位是小兄弟会[29]修士马兰·梅森[30],他比笛卡尔年纪稍长,在拉弗莱什公学就读的时间与笛卡尔部分重合。梅森在1624年和1625年出版了两本论战著作,既反对“放纵派”[31]的不虔敬言行和无神论倾向,也反对从哲学上质疑科学可能性的论调。他写书批判“放纵派”,是因为泰奥菲勒在受审期间赢得了广泛支持。出版反怀疑主义的著作,是为了驳斥否定经院教学传统的一种论调。有人认为,经院式的物理学、逻辑学和数学都已经破产,因为科学本身——稳定的系统的知识——是人类能力无法企及的。梅森在反击时指出,数学至少在人的能力范围内,而且配得上“科学”之名。我们会发现,笛卡尔最负盛名的《沉思集》就是专门讨论梅森这两本书的主题的,但那是后话。

笛卡尔在巴黎时肯定知道围绕无神论和怀疑主义的争论,但他很可能没有卷入。他离开巴黎后,梅森仍随时向他通报争论的最新进展,尤其是与怀疑主义有关的部分。从17世纪20年代末期开始,梅森就成了笛卡尔主要的通信者,也是他的宣传者、资料搜集者、著作经纪人、社交秘书,还偶尔扮演科学合作者的角色。笛卡尔在巴黎时能结识不少当地的科学家和数学家,很可能也靠了梅森的介绍。在此阶段,笛卡尔与另外一些教会人士也过从甚密,而且无疑受到了他们的影响。纪尧姆·吉比厄弗[32]是巴黎新成立的在俗司铎修会[33]的成员,他在一定程度上塑造了笛卡尔对人的意志和上帝意志的看法。笛卡尔最终答应致力于哲学的改革,是由于与该修会有联系的一位红衣主教皮埃尔·贝律尔[34]向他提出了要求。

贝律尔萌生这个想法是在听了笛卡尔一次出色的演说之后,当时笛卡尔应邀评价一篇批评经院哲学的谈话。大约在1627年秋,一位名叫尚杜的炼金术士在教皇使节的巴黎官邸发言,笛卡尔和贝律尔都在场。尚杜的演说很有说服力,除了笛卡尔,所有听众都报以热烈的掌声。贝律尔请笛卡尔回应,结果笛卡尔的演说更胜一筹,大家都被他的观点征服了。笛卡尔虽然和尚杜一样认为经院哲学应当被取代,却坚称任何取代它的东西都应遵循一种能够引向确定性的推理方法,而不能仅提供可能性较大的结论。笛卡尔似乎演示了一番这种新方法,他在1631年的一封信中回忆那次演说时,提醒当时也在场的埃提安·德·维勒布莱修说,“当我被迫对着聚集在使节官邸的那些饱学之士发表看法时,你亲眼见到了用我优越的‘自然方法法则’[35]得到的两个结果”(1.212)。也许笛卡尔的演示使得流言不胫而走,说他已发现了哲学的新基础。

事隔不久,贝律尔就私下找笛卡尔谈话,后者向他保证,自己会按新方法的要求全力改革哲学。为了履行承诺,笛卡尔开始写作《法则》。既然描述新方法并将其应用于数学之外的学科早已列入他的研究日程,他就并不算是在从事一项全新的任务,只不过是下定了实施原有计划的决心。但他仍然为这项严肃的工作进行了一些准备。1627至1628年冬天,他暂时隐退,离开了时尚的巴黎圈子——在那里,他曾在间歇性的科学研究之余享受交游的快乐。以1628年离开巴黎去荷兰为标志,此后的一段时间他都是深居简出。

第七章

秘而不宣的物理学

1618年,笛卡尔的精神觉醒就发生在荷兰,如今重返故地,他很可能感觉到了其他人对自己寄予的厚望。不仅是贝律尔,巴黎还有许多人也被他的才能折服了,都对他的新作翘首以盼。在巴黎的时候,笛卡尔写过一些论著,但都半途而废(参考1.135),现在他开始写一本小书,自己估计几个月就能完成。

为了避免打扰,他格外谨慎,直到1629年9月才在荷兰最北面靠近弗拉讷克的地方选定了住所。他在1630年11月写给梅森的一封信(1.177)中说,自己已动笔写“关于形而上学的一本小书……我的主要目标是证明上帝的存在,证明灵魂能独立于身体而存在,然后自然就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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