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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津通识读本:社会学的意识 [2]

By Root 902 0
则并非如此。第一代领导者几乎总是那些在暴乱[2]尚未发生,工人聚居区的抗议者自行组成自卫队之前,担任过社区领导职务的人。他们曾在工会、社区协会、北爱尔兰统一党和住房协会任职。但在1980年代后期脱颖而出的那些人却截然不同。他们中大多数人是在恐怖组织里长大的,他们之所以成为重要人物是因为他们是“操作者”——残忍的杀手,以及恐怖行动或为筹措基金而进行的银行抢劫、敲诈、贩毒等辅助活动的策划者。

两代领导人之间的差异使我得出了如下结论。在一个无人拥有经验与资历的新组织里,确定领导人依靠的就是地位或能力这样的一般性条件。用现代的教育术语来说,领导能力被认为是一种可流通的技能。然而,一旦事业已运行了足够长的时间,大多数成员都获得了其核心活动(在本例中即策划或实施谋杀以及相关的犯罪活动)的经验时,就有可能根据组织的核心技能来判定潜在的领导候选人。于是,成员的注意力便从候选人的总体能力特征(如曾在其他社区活动中表现出色)转向与更具体的任务相关联的能力。

这种解释可能完全错误。就我的目的而言,此处重要的是我该如何对自身的观点作进一步的检验。如果需要,研究溴化物反应的化学家可以设计进一步的实验,视通常认为的外部变量为恒定不变,将注意力集中在那些最重要事物的变化上。但我不能这么做,我不能出于实验的目的拿一个先前稳定的社会来发动一次小规模内战。没有任何读者需要这样的说明:对社会科学知识的追寻并不能为恐怖主义提供辩护。即使我毫无道德上的不安,那也是行不通的。我既无财力也无权力发动一次小规模战争,并动员人们投身其中。

然而,我们不妨想象一下道德的和实际的障碍被排除后的情形。即便障碍被排除,创建我自己的恐怖组织所获得的数据,与那位溴化物化学家从反复实验中得出的那些数据也没有可比性,因为我的恐怖组织并不等同于我希望了解的那些“自然存在”的恐怖组织。这里有两个问题。第一,相较于化学实验与真实世界的关系,社会科学领域里的人工实验与真实世界的关系完全不同,因为社会实验不是对自然存在的一种复制:它本身是一起新的社会事件。第二,社会生活似乎过于复杂,无法被分割成简单的组成部分加以孤立地探究。

因此,自然科学与社会科学之间的一个重要差异即,后者的观点通常不能通过实验(这种实验将我们感兴趣的人的行动特征与当下生活的复杂性分离开来)来加以严格检验。然而,我们可以进行准实验,实际上也的确常常这么做;在这些准实验中,我们试图在各种场景(这些场景除了关键的一两处,其余多数情况下是相同的)下比较我们感兴趣的行为。罗莎贝思·坎特对乌托邦社区的研究为我们提供了一个很好的例证。她想知道为什么一些村社成功了,而另一些村社却失败了。对这类组织的历史的广泛阅读以及1960年代在这些村社里的亲身经历,使坎特大致了解了这类人为组织的哪些特征可能起了作用。于是,她根据前期研究成果和她本人所作的非系统性观察,先进行了一些假设,随后对那些观点进行检验。为了避免社区差异被外围社会的差异掩盖,她的注意力所集中的社区成立于同一个国家的较短的时间段内,即1780年至1860年间的美国。她设法确定了九十个这样的社区,其中包括十一例延续了二十五年(通常看来,即一代人)的“成功”组织和七十九例不满二十五年历史的“失败”组织。她的结论是,尽管不存在所有成功例子都具备而所有失败例子都缺失的一系列特性,但的确有一些特征,它们几乎存在于所有那些延续了一代人之久的社区组织,同时又罕见于那些未能如此延续的组织。成功社区要求成员作出各种牺牲(如性行为、饮酒和跳舞被禁止)。它们具有明确地将社区优秀成员与世界上其他人区别开来的世界观。它们对会员资格有非常严格的规定,并有严格的会员资格测试。新会员需要投入大量的时间和金钱,一方面用来证明他们对这一事业的忠诚,另一方面,也使背叛的代价很高。几乎所有成功社区都通过地理上的孤立来促进这种心理隔离和社会隔离。坎特的结论是,对组织的忠诚不是乌托邦社会形成之前的一种必然的神秘现象。相反,忠诚是一种社会特性,可以刻意地利用她所说的“忠诚机制”来培养。

此后,研究者们对坎特的结论进行了修改。我曾主张,对某些信仰体系的忠诚要比对另外一些信仰体系的忠诚更容易培养。那些赋予个人最高权威的政治哲学和宗教体系,要比那些能唤起某种更高力量的政治哲学和宗教体系难组织得多。保守的天主教徒和新教徒能够创立成功的社区;自由主义新教徒和新时代(New Age)的信徒却不能。然而,在这一点上,我更感兴趣的是坎特的方法而不是她的结论。她非常巧妙地表明,尽管我们不能像自然科学家那样容易地做实验,但通过运用想象力,我们能发现“自然存在”的资料,即真实生活的例子,使社会现象变得简洁明了。

社会科学家的常规做法是大规模的社会调研。设想我们想知道性别对政治倾向有什么影响。我们可以询问众多男女选民,他们在1997年那场使英国工党在保守党执政十八年之久后重新掌权的选举中是怎样投票的,并对回答进行比较。然而,倘若就此止步,我们就了解不到什么,因为其他诸如收入、教育程度、种族以及宗教信仰等因素同样影响着人们的政治倾向。因此,我们会进一步向选民提出问题,在他们身上标上收入水平、接受正规教育的年限、民族身份、宗教派别等区别特征。然后,我们可以采用统计法来弄清哪些特征(无论单独地还是组合地)对投票行为产生的影响最大。

尽管这类研究具有启发性,但其结论往往是暂时的和或然性的。我们可以自信地说,工人阶级在政治上比上层阶级更有可能倾向于左派。但对于这个论点,有足够的例外使得我们不能将它当做一条自然法则。1950年代,当时能找出一群“顺从的工人”,虽然我们也许愿意“客观地”称他们为工人阶级,但这个群体的成员在政治上极端保守,认为上层阶级比工人阶级的代表能更好地管理国家。1980年代,玛格丽特·撒切尔式的保守主义(经济上提倡放任自由,社会问题上采取独裁主义)获得了英格兰东南部一些繁荣地区的工人阶级的有力支持。因此,我们在开始时的判断过于简单,后来发现需要修正。单以职业类型(如体力工作和非体力工作)划分人群不能有效地预测投票情况。于是,我们又进一步划分阶级或者增加其他考量,然而却发现,我们的命题总有或然的例外。

一些社会学家把这类失败看成是一种鼓励,鼓励他们在界定、辨析和评估社会行为的原因时更加深刻老练。这三方面的改进无疑受到欢迎,但社会学不能提供“法规”这一点所反映出的远不是它的相对不成熟。在科学的社会学确立已有百年之后,那种“它还处于幼年”的辩护听起来颇为无力。进行更多的研究,用更成熟的方法分析所收集的数据——这将使我们知之甚多,但我们永远都不可能发现人类行动的规律,因为人不同于原子。

社会科学所研究的对象是有意识、有感知,出于自由意志而行动的人。在此,我们不必纠缠不休于人在何种程度上真正“自由”这个问题。我们只须认识到一点:无论人类行为的趋同性是出于哪些原因,这些原因并非在任何绝对意义上都有“约束力”。最暴虐的政权也许紧紧地钳制着我们,使我们只能在服从和死亡之间作出选择,但我们仍然可以选择后者。这就使我们的研究对象与自然科学所研究的对象迥然相异。水被加热时,就无法拒绝挥发性的增强。压力不变时,水无法做到的是,在摄氏100度的温度下接连四天沸腾却在第五天不再沸腾。但人可以选择,甚至连最低级的蠕虫也能转变。

这使我们认识到,在社会科学里被当做解释的一切完全不同于物理学或化学里的解释。通过引证压力、温度和挥发性等一般定律,我们解释了水壶沸腾的原因。由于水还没有决定沸腾(决定在某个其他时候发生改变),我们不需要提及水的意识。假如我们只是想找出人类行为的某些非常宽泛的规律,那么,我们可以像对待自然科学中的变量那样来对待社会特征,并且提出(比如)非熟练工人比高层管理人员更可能投社会主义者一票,但假如我们想要解释原因,我们就必须考察人的信仰、价值观、动机以及意图。人的意识是驱动一切行动的引擎,所以社会科学必须比自然科学更深入一步。当化学家屡次在溴化物中发现同样的反应时,他就止步了。规律被发现便是研究的终结。对社会科学家而言,这仅仅是个开端。即使我们已发现,所有人在某种情形下总是会做某件事(这种很强的规律性几乎闻所未闻),我们还是会想要知道为什么。

“是什么”和“为什么”这两个词巧妙地表达了这种差异。对化学家来说,它们可以是一码事。当你在适当受控的环境下,收集到足够的资料并对将要发生的一切充满信心时,你也知道这是为什么。但当德国社会学家马克斯·韦伯收集到足够的信息,自信新教改革中清教一派的发展和现代工业资本主义的崛起之间有极大的关联(“是什么”的问题)时,他才刚开始。他想知道的是,为什么清教徒提出了一整套特别有利于现代企业方法的理念。他也想知道,为什么某一套宗教信仰能创造出关于工作和消费的新理念。他在清教徒的头脑里寻找答案。为了阐释这种现象,他必须先弄清。

社会学家对信仰、价值观、动机和意图的兴趣同时也带来了自然科学中未知的一些问题。为了了解人们,我们需要征集他们的看法或者他们对自己所做的事的“描述”。而且,在这同一点上我们可以退一步讲,并不只有进行了解才需要对动机有某种兴趣。甚至连辨别我们希望了解的社会行为,也需要关注动机。让我们回到先前的那锅水吧。液体何时变成气体,有几种界定方法,这些方法没有涉及液体的思想状态。但是,人的行为不能单纯地通过观察来加以鉴别。或者,换句话说,行为本身是不够的。假设我们对公共场合下人们如何互动感兴趣,我们可以在一个拥挤的火车站里,坐在一张桌子旁,边观察边记录。假如只局限于那些看得见的东西,我们就几乎了解不到什么。我们可以记下“面向站台的男人在空中举起手臂左右挥舞”。我们不会说“男人挥舞着手臂向站台的旅客致意”,因为第二种描述是对这个物理行为的一种具体诠释。事实上,他也许正试图舒缓一下紧张的神经。

对于文化背景与我们相同的人的极简单行为,往往可以假定我们知道这些行为的意义。我见过很多下火车的人,所以看见他们“挥舞手臂”时,我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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