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津通识读本:牛顿新传 [16]
好像他知晓并已充分提示了一切,所剩下的只需通过辛苦的计算与观测来确定罢了,但他又借口忙于其他事务而不自己进行计算和观测。实际上,他倒真该用无能来为自己开脱。
牛顿讽刺道,在胡克看来,
所有那些发现、研究和处理一切的数学家都该满足于仅仅将自己视为乏味的计算者和苦工,而另一个无所事事、一味巧取豪夺的人却可以名正言顺地攫取一切发明——既包括前人的,也包括后人的。
与以前两人的交锋一样,牛顿还编造了一个复杂而又难以置信的故事,说胡克有可能是从与他的通信中一点点搜集到平方反比定律的。哈雷的回信让牛顿平静了下来。哈雷告诉牛顿,他就此事在一家咖啡馆里进行了讨论,现在很少有人还相信胡克证明了椭圆轨道与平方反比定律的关系,或是相信胡克提出了一个关于自然的宏伟体系。
显而易见,牛顿并没有停止《原理》第三卷的写作,不过他的确使表述更加数学化、更加难以理解了。这其中有一部分原因可能是要给胡克一个教训。但无论如何,第三卷必然更加令人生畏,这是其内容发展的必然要求。许多很有成就的数学家虽然下了工夫,但也只能理解《原理》中的头几条命题,其他的就无能为力了。这样一来,《原理》便以深奥难懂而闻名了。
第八章 都市之中
在完成《原理》最后一卷之前,牛顿就发现自己卷入了一场新的危机。1685年初,詹姆士二世登上王位。即位不久,这位天主教徒国王就开始放松那些旨在限制天主教徒担任公职和进入大学的法律和惯例。1687年2月,剑桥大学的副校长接到一道命令,要求剑桥大学接纳奥尔本·弗朗西斯神父进入西德尼·萨塞克斯学院研修文学硕士学位。牛顿立即采取行动反对这一命令,因为他觉察到这会威胁到他所在大学的新教的完整性。1687年4月,牛顿成为剑桥大学委派的八名“使者”之一,前去接受一个宗教委员会的调查。这个宗教委员会由杰弗里斯法官领头。杰弗里斯曾是牛顿的本科同学。不过此人现在臭名昭著,因为他最近将新教徒蒙默斯公爵的数百名支持者判处了死刑。4月21日,杰弗里斯以自己的一贯作风,高声训斥了剑桥的八位代表。不过,他还是给了几位代表一段时间,让他们准备下一步的答辩词。5月12日,牛顿、巴宾顿和其余六位代表被告知,他们“狡猾的影射”引起了调查团的愤怒。杰弗里斯随即遣散了他们,命令他们不可再犯罪,不然将有更大的厄运降临到他们头上。
早在4月份的一次准备对抗杰弗里斯的会上,牛顿就强烈建议在是否接纳弗朗西斯神父一事上采取毫不妥协的立场。他在一篇短文中指出,当前的事态极为严重,剑桥大学不能相信詹姆士关于维护新教的许诺(詹姆士虽是天主教徒,但作为英格兰的国王,他在名义上也是英国国教的捍卫者)。实际上,詹姆士是不能作出这样的许诺的,一则这为他自己宗教的规条所不容,二则在任何情况下,他都不能合法地利用自己的豁免权废除那些确保新教在英国占据中心位置的法律。英国人不会放弃保护个人自由与财产的法律,他们更不应放弃那些保护自己宗教的法律。
在另一篇文章中,牛顿接着考察了国王豁免权的权限。他发现如果没有废除法律的必要,国王便没有废除法律的权力。在一份分析陈述中,牛顿更是将国王的权力降到了“人民”的权力之下,认为只有“人民”才能决定是否有必要废除法律。这份陈述清楚地表明牛顿持有“辉格党人”的观点——牛顿在1689年当选为下院议员后,便走进了辉格党人的激进圈子。在为与杰弗里斯最后摊牌准备的文件中,牛顿指出代表之所以采取那种立场是为了捍卫他们自己的宗教;天主教徒和新教徒不可能在同一所大学“幸福地或长期地”共存;而新教教育的根基“一旦枯竭,从那里流出的一直在浇灌全国的涓涓溪流也必将衰竭”。
1687年,牛顿终止了他作为卢卡斯讲座教授的活跃生涯。在1684年,也就是他在这个职位上给学生授课接近十年的时候(虽然有时候并没有学生来上课),为了履行自己的职务职责,他向剑桥大学图书馆提交了一份代数学讲义手稿。威廉·惠斯顿1707年出版了这份手稿,名为《通用算术》。牛顿在这部作品中赞扬了古代数学家对几何学的依赖,但对现代分析者将方程与算术术语引进几何学却大加申斥。
1688年末,詹姆士二世逃离了英格兰,奥兰治家族的威廉(通过后来所说的光荣革命)来到英国。这给牛顿提供了向新政权表示忠心的机会。1689年1月,牛顿被选为代表剑桥大学参加议会的两名议员之一。虽然选票上曾用无以复加的赞词介绍了牛顿,但最后的当选还是多少让牛顿有些吃惊。2月上旬,牛顿和大多数议员一起投票,确认詹姆士的撤离意味着他已“放弃了”王位。在后来的几周中,牛顿供职于一个委员会,该委员会负责草拟了一份关于宽容各种不奉国教者的议案。自然,牛顿支持国家容忍各种稍有差异的新教教义,认为国家应该不分教派和允许任何合格的新教徒(比如他自己)担任公职。5月17日,这一针对宗教宽容的议案被国会通过,成为法律,是为《宗教宽容法》。根据该法,不奉国教者可以自由地进行公开崇拜活动。不过,规定任公职者须领圣餐面包与葡萄酒的《宣誓法案》并未废除,天主教徒与反三位一体教义者并没有信仰自由。
1689年夏,牛顿又遇到了一个挫折:尽管有新国王威廉三世的强力支持,他还是未能获得国王学院院长一职。不过,牛顿并不缺乏崇拜者和追随者。好几个人都争着要当他那部伟大著作《原理》下一版的编辑,其他人则致力于理解该书深奥得让人难以置信的内容。牛顿反过来也会稍稍施惠于他的追随者,例如他帮助戴维·格雷戈里获得了牛津大学萨维列恩几何学讲座教授的职位。在欧洲大陆,惠更斯和莱布尼茨等著名自然哲学家对《原理》也是赞不绝口,虽然他们二人都认为牛顿忽略了自然哲学的整个目的,因为他没能给“引力”提出一个物理解释。
在《原理》第二卷中敲响了涡旋说的丧钟之后,牛顿便致力于解释重力问题。17世纪90年代上半期,牛顿从事了《原理》的修改和订正工作,曾给法蒂奥·德·杜伊连尔和戴维·格雷戈里看过他的许多修改和订正内容,其中有一些涉及重力的物理成因。他给第三卷的命题4——9写了一系列“古典”注释,指出《原理》提出的万有引力与其他原则都曾为古人所知,今人通过认真研读维吉尔、奥维德等诗人的诗作便可以获得这些知识。在这些修改稿中,牛顿声称万有引力借助“某种主动原理”运作,这种主动原理能让力从一个物体传送到另一个物体:
因此,那些正确领悟了神秘哲学的古人教导说,有一种无限之灵遍布一切空间,包容整个世界,给世界赋予生机。根据亚里士多德引用的那位诗人的话,这种灵就是他们的守护神:我们在他里面生活,获得我们的存在。
古人通过潘和他的笛子的象征,提到了这一神灵作用于物质的方式:“不是通过不规则的方式,而是和谐地或者按照和声的比率进行。”很久以后,凯瑟琳·孔杜伊特提到,牛顿认为重力取决于质量,就像声音与音调取决于弦的尺寸一样。
牛顿恢复失传的古代知识的努力绝不仅仅限于这一方面。大约在同一时间,牛顿投身于一项旨在“恢复”古人失传了的几何学的数学大业。1691年末,他还开始撰写了一篇名为《曲线求积术》的论文。在这篇了不起的论文中,他回顾了自己发现微积分和发展无穷级数的过程。他在文中大量援用他在17世纪70年代中期写给莱布尼茨的信函,由此可见他此文的主要目的是为了表明自己的发明要早于并优于莱布尼茨的发明。1694年格雷戈里读过此文后说牛顿发明了求积理论(积分),且这一发明“让人震惊,令人难以置信”。
《原理》完成后的几年中,牛顿进行了他一生中最为紧张的一部分智力活动。17世纪80年代晚期,牛顿计划撰写一部四卷本的光学著作,并打算在最后一卷中展示视觉效果如何根据短程引力和斥力发生作用。在一份草稿中,他再次提出了他给《原理》写的但扣下未发的那份前言和结论中的评论,大意是哲学家应该假定各种类似的力不仅在宏观世界运作,而且也在微观世界运作。牛顿接着写道,鉴于这一“大自然的原则与哲学家持有的观念相距甚远,所以我并没有在[《原理》中]进行描述,[以免]有人将其斥为荒诞不经之想”。尽管牛顿最初有着这样的打算,他在1694年却将计划中的书稿压缩为三卷,而十年后《光学》就是以三卷本的形式最终出版的。
1690年夏天和秋天,牛顿兴奋而热烈地研究了一个争论激烈的问题:天主教徒和三位一体教义者当初是如何歪曲《新约》的真正经文的?1687年,监管出版的许可法令有所松懈,于是出现了好几本反三位一体教义的著作。1689年,天主教徒理查德·西蒙出版了一本著作,分析了一段支持三位一体教义的关键经文——《约翰一书》第五章第七和第八节,即所谓的使徒约翰的逗号。当时,与牛顿相识不久的约翰·洛克询问牛顿对那段经文的看法。1689年11月,洛克(他即将发表《论宗教宽容函》、《论人类的悟性》、《论政治两文》等伟大著作)收到了牛顿的一篇长文,其中不仅解释了上述那段经文,而且还论述了另一段三位一体教义所倚重的经文——《提摩太前书》第三章第十六节。虽然牛顿试图用客观研究的厚厚帷幕来掩盖自己的实质工作,但他毫无疑问知道洛克是赞同自己的观点的。
西蒙说那段经文虽然在最古老的希腊文抄本中找不着,但是天主教的传统能够确保其真实性。牛顿告诉洛克,这是天主教对经文的又一歪曲,许多人文学者和新教徒对此心知肚明,但还是宁愿保存这段经文,因为它可是用来反对异端的一个关键证据。牛顿虚伪地声称,他准备写的东西“不涉信仰,无关教规,只是关于《圣经》文本的一篇评论而已”。简而言之,牛顿认为教父哲罗姆将那段伪经插入了他翻译的拉丁文《圣经》,后来
拉丁人曾在他们《圣经》的页边空白处指出了哲罗姆所作的变更。从那以后,尤其是在经院哲学家复兴辩驳之风的12世纪以及其后的世纪中,那段伪经最终还是在抄写过程中悄悄爬进了经文。
自从印刷术出现后,那段经文“从拉丁文《圣经》中爬出来,又爬进了印刷出来的希腊文《圣经》,全然置一切希腊文手稿和古代文本的权威于不顾”。
牛顿探究这些篡改的方法包括三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