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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津通识读本:政治哲学与幸福根基 [8]

By Root 1259 0
开始的这一章更让人迷惑不解。本章探讨的问题是:是否存在这样一个人类自由的领域,它必须被保持在政治所能达到的范围之外,即是否存在政府绝对不能干预的人类生活空间。这个理念是我们时代占据支配地位的政治意识形态——自由主义的核心要素,它在洛伦泽蒂创作的时候还没有问世。当然,洛伦泽蒂的好政府为民众留下了相当多的自由:他们在很大程度上可以自由地耕作、从商、狩猎等等。但这并不是关乎原则的问题,而更多地是由于政府干预这些日常生活空间的能力有限。

有限政府理念的形成经历了几个世纪,最初的推动力来自16世纪欧洲宗教改革所引发的宗教冲突。罗马天主教会对基督教社会中宗教生活的垄断地位被打破后,最初引起的反应就是每个政治社区都有自己确定的宗教:天主教或者新教。但是宗教派别的增加导致了宗教宽容的必要性:在特定范围之内,每个人都有权寻找自己通往上帝的道路,国家与这种寻求毫不相干。随着时间继续推移,宗教自由的主张进一步扩展为个人自由的要求,即要求承认每个人都有权选择他自己的信仰和生活方式,只要这些选择没有直接侵害他人。特别是18世纪末、19世纪初的浪漫主义运动为所有后人留下了这样的理念:每个人都是一个独一无二的个体,只有允许他们自主选择如何生活,这些个体才能得到真正的实现。这就要求有尽可能大的空间去尝试新的、不合常规的生活方式——新的职业、新的艺术表现形式、指导人际关系的新方式,等等。就像约翰·斯图亚特·密尔在他的经典文本《论自由》中所说(我们稍后会看到他的实际建议):

说一切人类存在都应当在某一种或少数几种模型上构造出来,那是没有理由的。一个人只要保有一些说得过去的数量的常识和经验,他自己规划其存在的方式总是最好的,不是因为这方式本身算最好,而是因为这是他自己的方式。人不像羊一样;就是羊,也不是只只一样而无从辨别的。[1]

自由主义者主张,个人自由具有如此重要的价值,所以无论政府组织得有多好,都必须禁止其干涉个人自由。好政府是不够的:就算是结构最合理、意图最良善的政府,也会受到诱惑而闯入个人自由神圣不可侵犯的领地。这就是会让洛伦泽蒂感到如此奇怪的观点,也是我在本章所要探讨的观点。

我们还有两个关键问题要问。第一,我们正在谈论的自由到底是什么?说某人自由地做这做那,或者自由地以这种或那种方式生活,意味着什么?第二,个人自由的限度是什么?如果我的自由与包括任何他人自由在内的其他政治目标发生冲突,将会怎样?有没有一种原则性的方式来解决这个问题?

那就让我们从自由本身说起吧,这个难以把握的概念已经写满了许多政治哲学著作的纸页。首先我们要说,一个人的自由取决于向她敞开的选择项的数目,以及她在这些选项中作出选择的能力。有十个不同工作可供选择的人,要比只有两个可选的人拥有更大的自由。当然选择项的质量也很重要:你也许认为有两个好工作可供选择,比起十个低贱的工作来能给你更多的自由,特别是当那些低贱的工作都很相似的时候(街道清洁工、办公室清洁工、厕所清洁工等等)。所以与其说“可选择的数目”,也许不如说“可选择的范围”,它同时考虑了选项的差异程度和它们的价值大小。说到第二个条件,“选择的能力”,我们之所以需要它,是因为可能有人虽有选择余地却由于这种或那种原因而无法在其中作出真正的选择。譬如说,现在为你提供一种选择,让你观看今晚两场戏剧中的一场,可告诉你的只有对你来说无意义的剧名。你可以随机挑选一场戏,但在决定自己最想看哪一场的意义上,你并没有作出选择。或者设想一个人完全被她的妈妈所支配,总是做妈妈建议的事情。这个人有各种各样的工作可选,却总是挑选妈妈推荐的那一个。从某种角度来看她有选择职业的自由,但从另一种角度来看她却没有。

所以我们可以说,自由具有外在的和内在的两个方面:它取决于世界是否以这样一种方式来安排,使得一个人有许多扇门向他敞开;但也取决于这个人是否真正有能力选择从哪扇门经过。不过现在我们需要挖掘得再深一点,看看打开一扇门意味着什么,作出真正的选择又意味着什么。

我们在什么情况下可以说一个选择项对于某人是可供选择的呢?让我们反过来问一下,什么时候一个选择项是不可用的。最清楚的例子是,被讨论的这个人由于身体上的原因而无法作出这项选择。被捆缚或被投入监狱的人只有极少的自由,因为身体限制不允许他做几乎所有他本来可以做的事情。有些政治哲学家,包括我们的老朋友霍布斯在内,主张只有身体上的障碍才会限制人们的自由。但对于大多数人来说这似乎是一个非常狭隘的观点。我们一般认为,当选择项附着了各种制裁时,它们就变得不可得了。尤其是法律限制了那些受其调控者的自由,因为违反法律的人会受到惩罚。没有任何身体上的原因阻止我超速驾驶或者打碎邻居家的窗户,但要是做了这些事情我很可能会被抓住并受到惩罚,所以我没有做这些事情的自由。这也适用于私人个体发出的威胁。如果有人威胁说,要是发现我再和他的女友说话就会揍我一顿,那么(假设这一威胁是认真的)该选择项对我就不再是敞开的了。

作为削弱自由的阻碍因素,身体上的阻挠和惩罚通常是被人们所接受的。更多的争论出现在人们由于成本原因而在选择时却步的例子中,这里成本并不呈现为惩罚或某种制裁的形式。就像人们时常提到的那个问题:一个身无分文的人有在昂贵的餐厅,比如说里兹大饭店[2],进餐的自由吗?我们会说“没有”,因为事实上那个人不可能在里兹饭店吃饭(至少是在这样的前提下,即不用承受被人发现没钱时某些相当可怕的后果)?或者我们会说“有”,因为唯一对他构成障碍的是他自己缺乏财力,而不是里兹饭店的主人或任何其他人有意不让他在那里吃饭?这不仅仅是一个哲学上的问题,因为如何回答这个问题会影响到我们思考政府与自由之关系的方式。在政府推行的政策中,有一部分是要把资源从一些人手中转移到另一些人手中——特别是从经济状况较好的人转向经济状况较差的人。我们想要知道,这种做法是否增进了受益者的自由,或减损了贡献者的自由,或二者都不,或二者都是。

所以让我们来看几个例子,在这些例子中人们由于成本原因而不能做那些他们本来会选择去做的事情。我们能不能说,一旦成本达到一个特定的值,人们就不再自由了?这非常简单:比较一下这样两个人,一个中等收入者不能去度一个需要花费一万英镑的假期;另一个同样收入的人需要做手术以缓解痛苦的(尽管不是致残的)病情,这个手术需要他个人承担一万英镑。我们为什么说第二个人没有做他所需要的手术的自由,而在第一个例子中通常会换一种说法——我们会说他有度假的自由,只不过他消费不起?为什么自由这个术语自然而然地出现在第二个而不是第一个例子中呢?昂贵的假期属于奢侈品,它的分配可以合乎情理地留给市场,在那里人们选择自己挣多少钱和怎么花这些钱。不管我们讨论的这个人事实上能不能通过延长工作时间、更换工作或者削减其他开支挣到一万英镑——这个问题是有争议的——我们都确定无疑地知道,没有人有任何义务为他提供这个假期。相反,国家有义务确保每个人都得到充分的卫生保健,无论是通过公共卫生服务,还是通过调整健康保险市场以使每个人都能购买适当的额度。所以如果有人为了她所需要的手术而面对一张一万英镑的帐单,那么责任应该算在失职的政府头上。作出一种选择的成本会不会对自由构成限制,不仅取决于成本有多大,而且要看成本是如何产生的,以及有没有其他人应为成本的存在负责。

图7一种有争议的自由观,1950。(图中左上角文字为:“亲爱的伙计,难道你没有意识到,我们完全是在为你们谋求自由吗——拿走比公平份额更多的食物的自由,获得汽油而不计后果的自由,享受利润而不用交税的自由,当然,还有让工人做他们该做的事的自由。”图下方文字为:“基础各异的自由”。)

因此,政府做得越多人民拥有的自由就越少这种广为接受的观点是错误的。政府有时的确会限制自由,这种限制有时候是无可非议的,有时候并非如此(例如安全带立法限制了汽车使用者的自由,但大多数人会同意它所挽救的生命证明它是正当的)。但在另一些情况下,政府行为可以增进自由,因为它给人们提供了一些由于成本原因原本不存在的选择项。我们需要考察一下具体的政策,看看它们有没有在敞开一些选择项的时候关闭了其他更重要的选择项。不幸的是,许多关于“自由社会”的政治修辞从未屈尊考虑这一细节层次。政治哲学家——他们总在追问,我们说一个人在作出特定选择时是自由的或者不自由的,究竟指的是什么——能够帮助我们对政府与个人自由之间的关系作出更周全、更精准的判断。这很好地说明了本书第一章关于对当下政治问题进行哲学思考之价值的观点。

关于自由的内在方面,即一个人在向自己敞开的诸多选项中作出真正选择的能力,政府能直接去做的事情很少。它有时被称为“积极自由”,以区别于有不受外部因素妨碍之选择能力的“消极自由”。这两种类型的自由被用来相互对比,正如政治哲学家以赛亚·伯林[3]在一次名为“两种自由概念”的著名演讲中所作的。伯林想要突出“积极自由”的危险,他相信这种自由可以被用来证明独裁主义或极权主义政体(就像斯大林统治下的苏联)的正当性,在这种政体下属民只拥有极少的“消极自由”。但我认为将两者视为相互补充关系将会更有成效,前面我已经举例说明,为什么我们不仅要关注选项的可用性,还要关注真正的选择。可我们怎么知道一个选择何时才是真正的选择呢?这就更难确定了。

再次从相反的角度来接近这个问题,即询问什么情况下的选择显然不是真正的选择,这样也许会有些帮助。一个相当明确的例子是那些为冲动或瘾癖所控制的人们——例如一有机会就忍不住要入店行窃的偷盗癖者,或者不顾一切要得到下一次注射的瘾君子。处于这种境况的人们,在作决定的一瞬间会听从自己最强烈的渴望,但在事后反思时他们知道这些并不是自己想要的东西。要是揿一下按钮就可以消除这种冲动或瘾癖,他们会这样做。他们决定窃取一件衬衫或注射一针海洛因,这不是真正的选择,因为它是由当事人宁可没有的冲动所激发的。

另一个例子出现在个人选择为外部力量所决定的情况下,就像那个总是妈妈说什么她就做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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