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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津通识读本:政治哲学与幸福根基 [2]

By Root 1572 0
间的社区的和谐,我们应该在多大程度上限制个人自由。在我写作本书期间发生了一场激烈的争论,不停地谈论着恐怖主义、个人权利以及无论别国怎样统治都不能干涉其内政的原则。这些同样是需要作出集体选择的问题,也是政治哲学的一些典型问题。

到目前为止我已经指出,政治哲学研究的是对我们所有人都至关重要的问题,以及我们可以作出真正的政治选择的问题。现在我要面对另一个拒绝承认这门学科的理由,即政治关乎权力的运用,而掌权者——尤其是政治家——不会关注政治哲学的著作。按照这种思考方式,如果你想改变现状,就应该走上大街、示威游行、制造混乱,或者换一个办法,看能不能找到一个政治家去贿赂或勒索,反正你用不着为那些没人去读的关于好政府的学术论文费神。

的确,当政治哲学家试图直接干预政治生活的时候,他们常常会落得一败涂地。他们向有权的统治者进言——亚里士多德[4]当了亚历山大大帝[5]的家庭教师,马基雅维利[6]想给佛罗伦萨的美第奇家族[7]出主意,狄德罗[8]被叶卡捷琳娜女皇[9]邀请到圣彼得堡讨论怎样使俄国实现现代化——但这些干预有没有用则是另一个问题。撰写于紧张的政治冲突时代的论文,通常只能是两不讨好。一个有名的例子是托马斯·霍布斯[10]的《利维坦》,这部政治哲学巨著是在英国内战仍很激烈的时候写成的。霍布斯在论述中赞成专制政府(我将在下一章对此进行更充分的讨论),结果既不受保皇党人欢迎,也不被议会党人接受。前者相信君权神授,后者则认为合法政府的成立需要得到国民的同意。霍布斯所描绘的人类境况的悲惨图景使他得出结论:我们必须屈服于任何一个已经建立的有效政府,无论它能否为自己正名。由此推论,查理一世[11]在位的时候拥有统治之权,但是在成功罢黜查理之后克伦威尔[12]也有这个资格。这是双方都不想听到的。

霍布斯的例子有助于解释,为什么政治哲学家很少对政治事件产生直接影响。由于从哲学的视角去看政治,他们一定会对政治家和全体公众所持有的许多习惯看法形成挑战。他们把这些看法放到显微镜下,细细探究当人们谈论某某的时候到底指的是什么,他们有什么证据来支持自己的信条,在受到质疑时他们如何证明自己的看法是正当的。这种论辩式审察的结果之一是,当政治哲学家提出他们自己的观点和主张时,对于那些习惯于常规讨论的人来说几乎总是显得奇怪和让人心烦,正如霍布斯的观点之于英国内战中争斗不休的那两派人一样。

但这并不能阻止政治哲学随着时间的推移而产生影响,有时还是相当大的影响。当我们思考政治的时候,常会作一些自己意识不到的假设,这些假设是潜在的,然而又确实大大改变了历史的进程。比如在霍布斯写作的时代,讨论政治时诉诸宗教原则,尤其是《圣经》的权威,是很常见的。霍布斯留下的永恒遗产之一是让用完全世俗的方式思考政治成为可能。尽管霍氏本人深深沉溺于宗教问题,但他在用全新方法探讨政治权威时却容许将政治和宗教分离开来,并分别采用不同的术语。或者想一想在霍布斯的时代,只有少数极端激进分子才会相信民主可以作为一种统治形式(典型的是,霍布斯自己虽未将民主制完全排除在外,却认为它总体上要比君主制低劣)。如今我们无疑已经把民主看作是理所当然的,以至于很难想象其他的统治形式怎能被视为合法。这种变化是如何发生的?这是一个复杂的过程,但是为民主辩护的政治哲学家肯定是其中不可或缺的推动力量。他们的观点被采纳、普及,融入了主流的政治观念。其中最著名的也许是让-雅克·卢梭[13],他通过自己的著作《社会契约论》对法国大革命发挥的影响是毋庸置疑的。(至少托马斯·卡莱尔对此没有怀疑。据说当人们要求他证明抽象观念在实践中的重要性时,他答道:“曾有一个叫卢梭的人写了一本除了观念之外别无他物的书。它的第二版就是用那些对第一版不以为然者的皮肤装订而成的。”)

没有人能预言一本特定的政治思想著作会产生诸如霍布斯的《利维坦》、卢梭的《社会契约论》或者换一个更近的例子——马克思和恩格斯的《共产党宣言》那样的影响。这完全取决于哲学家所提出的潜在的思想变化是否与政治和社会变迁相一致,从而使新观念能够成为随后几代人的共识。另一些政治哲学著作取得了有限的成功,随后就事实上不留痕迹地消失了。但是对政治哲学的需要一直存在着,尤其是在我们面对新的政治挑战而当时的传统智慧又无力应对之时。在这种时候,我们需要挖掘得更深、需要探寻我们所持政治信念的基础;正是在这里我们转向了政治哲学,也许不是从本源上,而是经过了小册子、杂志、报纸等等的过滤——每一个成功的政治哲学家都曾依靠与媒体关系良好的追随者,使自己的观点得以传播。

可是就算政治哲学满足了真正的需要,它能否证明自己有真正的正当性呢?(占星术满足了一种强烈的需要——人们想知道注定会落到自己身上的未来是什么——可我们大多数人都认为星相本身完全是假的。)政治哲学声称能带给我们一种关于政治的真理,它和日常生活中指导我们的观点是不同的。常被视为政治哲学之父的柏拉图[14]通过《理想国》中的洞穴寓言,以最引人注目的方式提出了这种主张。柏拉图将普通人比作被缚在洞穴里的囚徒,只能看到事物投射在自己前方洞壁上的影子。柏拉图说,他们会设想这些影子是唯一真实的事物。现在假设其中一名囚徒被释放出来,来到炫目的光亮中频频眨眼。慢慢地,他会看到世界上的真实物体,明白自己曾经看到的只不过是影子。但若让他再回到洞穴,试图让同伴们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他们不太可能会相信他。柏拉图认为,这就是政治哲学家所处的位置:他拥有真实的知识,他周围的人只有扭曲的观点。但由于通往哲学知识的小径是漫长而艰辛的,很少有人愿意去尝试。

然而,柏拉图将哲学知识与普通观点进行如此强烈的对比是否合理呢?这里不打算讨论这种区分的形而上学基础,所以让我简单地说吧:我的政治哲学概念不包括将那种普罗大众所无法获得的特殊知识独独赋予哲学家们。相反,他们使用与其他任何人完全相同的方式去思考和推理,只不过更加挑剔、更加系统。他们很少想当然:他们会探究我们的信念是否相互一致,是否得到证据的支持,以及如果可能的话,这些信念如何被纳入一个宏大的图景。要解释这一点,最简单的办法是举几个例子。

图2柏拉图和苏格拉底,马修·帕里斯(卒于1259)为《苏格拉底王的预言》所作的扉页插图。

假设我们去问一个政治家他有哪些目标,他所属的政治团体想要实现哪些目的或价值。如果他身处当代西方社会,那么他也许会提出一个料想中的清单:法律和秩序保障、个人自由、经济增长、充分就业以及另外一两个目标。一个政治哲学家对此会作出什么反应呢?她首先会把关注焦点放在这些目标本身上,探究哪些才是真正终极的目标。比如说经济增长,它究竟是一个价值上自足的良善目标,抑或其好处仅在于为人们提供更多的选择机会或者使人们的生活更加健康快乐呢?我们能否假设更多的增长总是好的,抑或增长到达某一点后就不再对那些真正重要的东西有所助益了呢?对于充分就业也可以提出相似的问题。我们重视充分就业,是因为我们相信人们从事有酬劳的工作具有实质性价值,还是因为人们没有工作就无法过上体面的生活呢?但如果后者是正确的,那为什么不让人人都有一份收入而不管他们是否工作,再把工作变成那些爱好工作的人的一项自愿活动呢?

我们的政治哲学家还会问,政治家们所列出的不同目标是怎样相互联系起来的。政治家很少承认自己可能必须牺牲一个目标以便实现另一个目标,但事实上他们也许会这样做。以法律和秩序保障与个人自由为例,我们能否通过限制个人自由让街区更加安全——比如给警察以更大的权力去逮捕那些他们怀疑将要从事犯罪活动的人?如果这样的话,何种价值具有更高的优先权?当然,为了解决这个问题,我们需要更精确地说明个人自由的含义。它仅意味着可以做你想做的一切,还是指只要不伤害他人就可以做你想做的事情呢?这对我们所提的问题来说是非常重要的。

在提出这些问题和暗示某些答案时,政治哲学家没有(或者不需要)借助于任何深奥的知识形式。他们鼓励读者对自己的政治价值观进行反思,弄清在终极分析中自己最关心的价值是哪些。沿着这条道路,他们也许会添加一些新的知识信息。例如,在对经济增长的价值进行深入思考时,也有必要看看物质生活水平迥异的人们在生理指标(譬如健康度和死亡率)和心理指标(譬如对生活的满意度)上情况如何。因此,政治哲学家需要很好地掌握社会和政治科学知识。在早期阶段,他们主要通过核实种种证据来做到这一点。这类证据可以从关于范围极广的人类社会及其各种政治体系的历史记录中找到,但它们是某种印象式的、通常不太可靠的东西。在这方面,由于20世纪社会科学的巨大发展,今天的政治哲学家可以将证据建立在更坚实的经验主义基础之上了。但是他们工作的本质仍然是一样的。他们吸纳我们关于人类社会的知识并弄清人们被统治的方式,然后探究根据(他们相信自己的听众也将共享的)那些目标和价值,最好的政府形式会是什么。有时会证明最好的政府形式与现有的形式非常接近;有时则差别甚大。

以上几个段落的论述是为了表明,政治哲学家何以能够阐明我们思考政治的方式而不必诉诸一种普通人难以接近的特殊真理。这里有一个相关的问题,即这种真正的政治哲学所给予我们的,究竟在多大程度上是一种普遍真理——适用于一切社会和一切历史时期的真理。或者,我们能够期待的最好的东西不过是局部知识,即只与我们今天生活于其中的独特社会类型有关的知识?

我要给出的答案是,政治哲学的关注重心随着社会和政府的变化而变化,尽管其中有些事项长久以来在我们的记载范围内一直存在。这些持续存在的问题中最基本的是关于政治和政治权威的问题,我将在下一章进行论述。我们为什么非得要有政治?无论何人,他/她有权强迫另一个人去做违背自己意愿的事情吗?当法律不符合我的要求时我为什么还要服从它?但是在另一些情形下,问题或答案抑或二者同时随着时间的推移而发生了变化,我们需要弄清楚为什么会这样。

原因之一是社会的变迁开启了前所未有的可能性,或者相反,使以前存在的可能性关闭了。譬如说,想想作为一种统治形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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