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津通识读本:幸福 [8]
有两个原因会令人虚报自己的幸福感。首先,“积极偏误”会影响我们看待自己的方式,我们会倾向于以诗化记忆的滤镜来看待我们自己和我们的未来,这种现象又叫正向错觉。尽管每种社会文化环境所展示的积极幻想程度不同,但很有可能在人们被问到自己有多幸福这个问题时,大部分人喜欢微调一下自己的回答,给出偏向积极的答案。
其次,我们还欠缺一个清楚界定幸福意味着什么的标准,这个概念在大部分人脑海中是很模糊的。这就表示人们有很多种解读幸福的方式来支撑自己的答案,他们并不是真的在说谎。除非人生一塌糊涂,不然大部分人在断定自己幸福时并非撒谎。假如你能诚实地论证自己是幸福的,为什么不这样做呢?假如你不需要参加匿名戒酒互助小组的会面,那你为什么要说自己不幸福呢?难道有人逼你吗?一般来说,除非有无法反驳的事实摆在眼前,形成压力,否则人们不会承认自己愚蠢或丑陋。幸好,这些概念都很抽象,以至于人们很难得出这样的答案。同样,除非生活失败到无法包装粉饰,很少有人会主动说自己不幸福。
当然,这些数据依然能够告诉我们幸福的相对程度,让我们知道哪些人更幸福,哪些事情会带来更多幸福感。这些数据能告诉我们,由多尼亚人比马尔多尼亚人更幸福,但不能清楚地指出究竟有多少人真正获得了幸福。除了一些明显的案例,如抑郁症患者和有贪食症的10岁孩童外,我们真的不知道世上有多少幸福的人。
第五章 幸福的来源
吸。呼。吸。呼。忘了这套东西,你会想起其他比悟道更严重的麻烦事儿。
语出犹太笑话
一些问题
罗列幸福的来源是一项特别棘手的任务。其中一个难题就是得明确如何分门别类。我们应该聚焦在人际关系上,朋友和家庭上,社群上,还是以爱为中心?一般来说,不同的研究人员会使用不同的概念,并没有哪一组概念是“唯一正确”的。
第二个难题在于,你所生活在其中的社会类型决定了哪些因素能够左右人们的幸福感。在巴布亚新几内亚的某些地区,人们是否幸福很大程度上取决于他们拥有食火鸡的数量。我敢打赌,在世界上其他大部分地区,并没有人想要这些脾气古怪、难以相处的鸟。不过,虽然对于这些以交换食火鸡为生的部落成员来说,金钱无甚用处,但如果想在比弗利山庄[2]吃得开,还是得有大把金钱才行。在很大程度上,你的居住地决定了金钱对于获得幸福感来说有多重要。
因此,金钱对幸福来说到底有多重要这个问题并没有一个万无一失的简单答案。同样,也没有人能够拿一个万无一失的简单答案来解释食火鸡、渔网、电话或汽车对幸福来说到底有多重要。我们只能具体问题具体分析。这个道理浅显明白,却鲜有人注意。社会所面临的选择之一不仅仅是如何普及幸福的来源,而是决定哪些事物会被塑造为影响幸福的重要因素。
不过,我们都知道,不管你周围的环境如何,有些东西注定会对幸福造成很大影响。让我们随机选择一个婴儿,假设可以把他随机放到任意时空的任意一个社会中。在他的一生中,哪些东西会对他的幸福造成最大影响?当务之急是帮助他在哪些领域步入正轨?尽管世界上不存在一份“最正确”的幸福要素清单,不过关于这份清单的大致内容依然存在很多共识。
基因和设定值
已经有越来越多报道向人们揭露了基因对于人类幸福的影响。或许你曾听说过,基因决定了我们50%的幸福感,也就是说,这部分幸福是你天生的幸福“设定值”的产物。在本书中,我不会过多讨论这种观点,因为首先,我们无法改变基因,也不应该尝试改变基因;其次,目前已经没有人还在坚持认为基因对幸福影响过于巨大,以至于无法通过其他任何途径来提升自己的幸福感。这就是为什么研究人员仍然要费尽心思列举出幸福的来源。即便每个人确实都有自己天生的幸福设定值,但很明显,很多因素依然可以长期影响我们的幸福感。例如,一份糟糕的工作。
幸福设定值理论的核心真相在于揭露了人类惊人的调整和适应能力。随着时间流逝,我们渐渐适应了生活中的大部分变化,最终依然可以像变化发生之前一样幸福。因此,本章将专注于研究那些人类无法适应的影响幸福的重要因素,这些因素对我们的幸福感有持久的影响。
基因无法主宰我们的命运。科学家试图通过研究幸福的“可遗传性”来揭露基因对幸福的影响。也就是说,他们想知道人与人之间千差万别的幸福感有多少是因为受到不同基因的影响。在研究可遗传性问题的过程中,人们会犯下各种各样的错误。为了加快本书节奏,我不进一步阐述其中错综复杂的细节,只提供一个简单的例子来供读者参考。在关于幸福可遗传性的一篇文章中,诸位作者指出,试图提升幸福感就像“试图长高一样徒劳无功”。他们的观点传播甚广。按照这种说法,我们被困在了追逐享乐的跑步机上,没有任何实际进步的希望。然而该观点实则大错特错,并且至少有一名原作者在文章发表后推翻了其中的观点。要知道,尽管让自己长高确实是一项艰巨的任务,但为了长高所付出的努力并非徒劳无功。在过去150年间,日益提高的生活水平确实令荷兰男性的身高增长了8英寸。也就是说,他们从5英尺4英寸的矮个子变成了今天身长超过6英尺的大高个儿。[3]当然,身高的可遗传性确实比幸福感更高。
假如我们能像现代社会提高了人们的身高一样来增强人们的幸福感,这将会是一项影响深远的成就。
幸福的来源:SOARS
那么,幸福的主要来源究竟有哪些?目前,研究人员已经就五项答案大致达成共识,我将集中分析这五点。这五项幸福的来源排名不分先后(只是为了制造一个好记的英文缩写),它们分别是:
1. 安全感
2. 生活态度
3. 自主权
4. 人际关系
5. 需要技能、有意义的活动
科学文献已经充分证明了这五项幸福来源的重要性。事实上,这份清单是我在心理学家理查德·瑞安和爱德华·德西提出的普遍人类需求列表的基础上进一步拓展而来的。这两名心理学家提出,人类的三项基本需求分别是自主权、胜任力和关联性。而我新加入的两项是生活态度和安全感。瑞安和德西对于幸福的解读与福祉理念更加接近,尽管他们的观点在学术界尚有争议,但人们基本认可以上三项基本需求对幸福感的重要影响,其中唯一有可能受到质疑的是自主权这一项。
安全感
幸福最明显的必要前提就是不能有受到威胁的感觉:你拥有必不可少的东西,并对此感到安全。表面上来看,这个道理似乎很浅显。当收账人前来敲门的时候,肯定不会有人觉得自己很幸福。
不过安全感对人类幸福感的影响要比这复杂得多。生活中存在着各式各样的安全感,而能够影响幸福感的安全感类型往往出乎我们意料。例如,即便我们预先知道肉体风险的存在,也不一定会为此感到焦虑。攀岩并不是世界上最安全的业余消遣,然而攀岩者往往认为,这种攀附在悬崖峭壁表面、一不留神便有性命之虞的活动能够帮人定心凝神。皮拉罕人的生活比我们中大部分人更加危险,然而他们似乎全都对此不以为意(图8)。说到这里,其实肉体上最安全的人往往最焦虑、最爱操心,也最容易压力过大。这或许并不是巧合。一些具有肉体风险的活动往往能够帮助我们集中精力,有效抑制那些常常侵入并占据我们大脑、令我们分神的想法和愁绪。
图8 霍皮,一名皮拉罕男子
简而言之,能够影响幸福的安全感是那些可以察觉到或感知到的安全感。似乎至少有三种安全感在我们的幸福中扮演了格外重要的角色。目前为止,我们主要讨论的是对于物质安全感的理解。同样,这种感觉可能并不受实际物质安全情况的影响。在现实生活中,财富反而会滋生物质不安全感,刺激人们的贪欲,提高人们对物质条件的期望,使人们习惯放纵奢侈的生活方式。这会让我们变得更加需要金钱,更容易失望、沮丧和焦虑。这种观点浅显易见,且无甚新意。古希腊享乐主义哲学家伊壁鸠鲁对于如何过上快乐的生活有以下这条建议:远离奢侈品,过简单生活。奢华的生活会将你变成一个欲求不满的人,你的幸福完全由那些易失的财物所主宰。斯多葛派和佛教中都有类似的劝诫,尤其佛教教义均以戒除那些让人们易受折磨的渴望为主题。在一项针对美国顶级富豪的研究中,研究员罗伯特·肯尼表示:
有时我甚至认为这个国家唯一比穷人更操心金钱的就是顶级富豪。他们担心自己会失去财富,担心投资渠道是否可靠,担心财富带来的影响。随着他们银行户头里的零越来越多,他们也越来越进退两难。
财富是一把双刃剑,它可以帮我们隔开诸多不幸,让我们心想事成,也可以使我们越来越贪婪,为我们制造出新的弱点。财富或许真的会让某些人感到更不安全。广告作为现代消费经济的特色产物之一,其存在就是为了确保人们持续产生这种不安全感。铺天盖地的广告数量,为的就是唤醒人们的不满足感,让他们渴望拥有之前根本不需要的商品。
第二种对人类幸福至关重要的安全感就是社交安全感:一个人对于人际关系和自己在社群中的位置感到安全。由于人类的社交属性根基非常深厚,因此这种形式的安全感也尤为重要。之后我们会具体分析“人际关系”这一点。
第三种安全感我们可以称为事业安全感,指的是一个人可以在自己的主要事业中看到成功的可能性,从而产生安全感。这里的“事业”指的是你所认同的一切决心或目标,而这些决心或目标反过来也会成为你的身份或自我意识的一部分。毕生职业或使命当然算作事业,当一名优秀的家长也是一项事业,研发出某种疾病的治疗方式也是一项事业。在推进事业的过程中,我们既有可能成功,也有可能失败,对失败的恐惧可能就会成为我们不幸福的源头。因为认可自己的事业,所以我们也将自尊心押在事业成功与否上。一旦事业失败,人们很容易认为自己也很失败。这种感觉糟糕透顶,并且,仅仅怀疑自己有可能失败也会产生同样可怕的焦虑感。
对于我们这些幸运到可以拥有选择权的人来说,人生中的众多选择之一,就是决定将多少本钱投资在有风险的事业上,例如,开办一家公司等。这类事业通常回报高、有意义,值得投入。不过,追逐高收益一般也伴随着更高的事业不安全感,令人担忧、焦虑、受挫。人们必须自己把握得失平衡,而且也没有一个“最佳”方案可以解决这个问题。
最难觉察的一种安全感就是时间安全感。时间安全感代表一个人有充足的时间来完成自己需要做的事情。大部分情况下,这种安全感的缺失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