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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津通识读本:古典文学 [20]

By Root 1278 0
人公也是叙述者恩柯皮亚斯的传奇流浪冒险,他和(不忠的)男朋友吉东一起,为寻找奢华无忧的生活和免费晚餐,在时髦的那不勒斯湾和意大利南部那些乌烟瘴气的地方游荡。佩特罗尼乌斯对传奇情节套路的戏仿也是英国小说早期反复使用的技巧:例如,亨利· 菲尔丁的《约瑟夫· 安德鲁斯》(1742)就宣称自己是一部“喜剧传奇”,一开篇就是对塞缪尔· 理查逊的《帕米拉》(1740)的戏仿。关于修辞的争论、诗朗诵、情人间的争吵、放纵的双性恋——《萨蒂利卡》随心所欲的叙事能够满足每一种读者的口味(见图8)。

图8 庞贝古城的一所妓院里的壁画,画的是一个年轻人和妓女在一起(公元1世纪)。佩特罗尼乌斯的叙述者频繁地光顾这类场所

小说的题目“萨蒂利卡”本意为“萨蒂的故事”,本身就显示了它淫秽下流的主题,让人想起希腊神话中那些充满兽欲且终年淫荡妖媚的神物们。和萨蒂一样,恩柯皮亚斯和他的朋友们贪图享乐,一心追求情爱欢愉。但萨蒂的主旨也被喜剧化地削弱了:虽有一位明艳动人的女色情狂(“基尔克”,让人想起荷马的《奥德赛》中勾引男人的女妖)大献殷勤,恩柯皮亚斯(此名意为“裤裆先生”,名副其实)仍然无法勃起,他情急之下,威胁阴茎说要把它阉割,还用一种模仿英雄的悲愤口吻对阴茎说,“这就是我在你那里应得的吗?我人在天堂,你却要将我拖向地狱?”(132)后来,恩柯皮亚斯又把自己的性无能归咎于生殖之神普利阿普斯“可怕的愤怒”(139),戏仿了史诗中那些不友善的神祇。同样,在早先利卡斯(“口交船长”)船上的一个场景中,乔装的恩柯皮亚斯因自己的阴茎而被人认出,他把这一发现比作荷马的《奥德赛》中的著名场景——英雄最终因为身上一处打猎的伤疤而被认出(105)。暂且不论阴茎,“萨蒂利卡”这一题目还暗指罗马的讽刺文学(satura),其不恭不敬的影响在书中的许多情节中非常明显,特别是特立马乔做东的那些浮夸而毫无品位的宴会,恩柯皮亚斯和他的朋友们下了一番功夫才受到邀请。

《特立马乔的宴会》是这部小说现存的最长的片段,是阶层喜剧和社会讽刺的杰作。特立马乔出身奴隶,白手起家成为百万富翁,力图用琳琅满目的菜肴大宴宾客,但他令人作呕的炫富只会突显他对文化和礼节的无知,如他对希腊神话断章取义——“我有一个碗,上面画着代达罗斯把尼俄伯关进了特洛伊木马中[1]”(52)——还有他对满桌宾客大谈憋屁的危险:

“相信我吧,上升的气体会侵袭大脑,冲击整个身体。我认识的很多人都是这么死的,因为他们对自己不诚实。”我们感谢他对我们如此慷慨和体贴,赶紧干了好几杯酒,才总算没有大笑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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叙述者恩柯皮亚斯对粗俗的暴发户特立马乔的鄙视,反映了出身奴隶之人的社会地位变化给罗马人带来的焦虑,但作者并没有单纯地鼓励读者去嘲笑特立马乔,因为他也同样讽刺了恩柯皮亚斯的势利(他本人就是个窃贼和吃白食的人)。因此,这段故事是对当代罗马拜金主义、财富和阶级的尖锐和滑稽的批评,不仅嘲讽了尼禄时代社会的腐败和堕落,每个人都在争抢金钱、性和权力,同时讽刺了那些和虚伪的希腊人恩柯皮亚斯一样自命不凡,表现出一种道德或社会优越感的人。因此,和自那以后的许多伟大的喜剧小说一样,《萨蒂利卡》也是一部尖锐的社会分析杰作。

就文学视野和精湛技艺而言,阿普列尤斯的小说可与佩特罗尼乌斯的《萨蒂利卡》相媲美,那部小说的原名叫《变形记》,但它更广为人知的题目是《金驴记》(圣奥古斯丁为它命的题目是《神之城》,18.18)。阿普列尤斯于公元125年前后生于玛多鲁斯(如今的阿尔及利亚),他这部雄心勃勃的著作(11卷)是唯一一部完整流传下来的罗马小说。叙述者是一个名叫卢修斯的希腊人,小说讲的是他在打探魔术的诀窍时,意外地变成一头驴的故事。然后他讲述了自己从一个狡诈的主人转手给另一个主人,那些通常十分下流的冒险经历(还有许多是他用自己那双硕大的驴耳朵听到的),直到最后女神伊希斯把他变回了人形,并让他从此崇拜自己。在穿插入主要情节的许多故事中,篇幅最长也最著名的,是丘比特与普赛克的故事(4.28—6.24),普赛克的好奇心(想看看自己的神圣爱人)导致她四处流浪,受了很多苦,多亏神的介入才总算终结——与卢修斯自己的故事十分相似。

和《萨蒂利卡》中的恩柯皮亚斯一样,卢修斯/那头驴也常常对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感到震惊或困惑,他的反应也催生了大量喜剧情节。《变形记》将粗俗与哲学——神秘元素相结合,是它最有创意也最有趣的特点之一。因此,举例来说,当一个有钱的女士看到卢修斯/那头驴在巡回马戏团中变戏法时,她爱上了他,还跟他做了爱,这让他的主人想出了一个聪明的好主意——这头驴可以在付费观看的大众面前表演与一个被定罪的女囚犯做爱。但卢修斯逃跑了,向天后祈祷,后者以伊希斯之形显灵,指导他如何重新变回人形(在第二天的一个为她举行的游行路边撒有很多玫瑰花,只要吃了那些玫瑰花就可以变回人形),并一生崇拜她。

然而叙述者这场通往启蒙和救赎的非凡之旅在最后还有一个转折,卢修斯原来就是阿普列尤斯本人(11.27),这是叙述者变成作者的一场精彩的文学变形,它戏谑的是写小说这个行为,作者在其中创造了虚构人物的身份。(它同样可以与菲尔丁的《约瑟夫· 安德鲁斯》相比,那部小说的结尾揭示约瑟夫就是威尔逊先生失散已久的儿子,后者的生活经历让人想起菲尔丁本人。)所以说,这不是旨在让读者皈依伊希斯和死亡之神奥西里斯等神秘偶像的热心圣徒的天路历程,它的幽默结局把我们带回到了小说序曲的精神,序曲中写道:“读者啊,请注意倾听这个故事;你会喜欢上它的。”但尽管如此,《变形记》的最后一卷还是让我们看到了公元2世纪的非基督徒读者对承诺摆脱肉体束缚和获得美好来生的偶像崇拜发自内心的兴趣,并提醒我们,彼时另一种偶像崇拜正在帝国的东方兴起,终有一日将席卷整个帝国。

* * *

[1] 代达罗斯是希腊神话中的著名工匠,他有一个儿子叫作伊卡洛斯。尼俄伯是古希腊神话女性人物之一,曾多次吹嘘其子女,后来因为阿波罗杀了她的子女而悲痛万分,化为石头。特洛伊木马是希腊军队在特洛伊战争中,用来攻破特洛伊城的那只大木马。这里将希腊神话中毫无关系的人物和事件张冠李戴了。

终曲

自然,谁也无法在一部“通识读本”中涵盖古典文学一切值得讲解的内容,哪怕是一部长篇专著也难以胜任,不过我还是写了这本书,试图说明古典文学绝不是保守乏味或无关紧要的,最优秀的古典文学作品至今仍然一如既往地有趣和刺激。在我的开始中是我的结束[1](引用一句现代经典),所以关于文学的力量,最后的定论当归于荷马,他描写了吟游诗人得摩多科斯当众吟唱希腊人摧毁特洛伊的歌谣,当他唱罢:

著名的歌人吟唱这段故事,奥德修斯

听了心悲怆,泪水夺眶沾湿了面颊。

有如妇人悲恸着扑向自己的丈夫,

他在自己的城池和人民面前倒下,

保卫城市和孩子们免遭残忍的苦难;

妇人看见他正在死去作最后的挣扎,

不由得抱住他放声哭诉;在她身后,

敌人用长枪拍打她的后背和肩头,

要把她带去受奴役,忍受劳苦和忧愁,

强烈的悲痛顿然使她面颊变憔悴;

奥德修斯也这样睫毛下流出忧伤的泪水。

(《奥德赛》第八卷,第521—531行)[2]

* * *


[1] 出自T. S. 艾略特:《四个四重奏》第二首,《东科克》,汤永宽译。

[2] 译文引自王焕生译,《荷马史诗· 奥德赛》,人民文学出版社1997年版,第149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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