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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7年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莱辛自传:影中漫步 [8]

By Root 2706 0
塔斯·约翰也在那儿,随后她告诉那些年轻女孩儿们:“最好小心点儿,别让他说服你们当他的模特。”因为那时他就已经成了人们的笑柄。她也曾去路易斯·麦克尼斯和乔治·巴克常去的酒吧,而且她曾在BBC劝说雷吉·史密斯看这样或那样的手稿,雷吉·斯密斯对年轻作家总是很大方。她还是梭霍广场展览会(梭霍 square fair)的组织者之一,他们肯定从中获趣极多,因为我总是在楼道里听到她的高声欢笑和大嗓门:“你肯定不相信发生了什么,明天我再给你说!”




影中漫步 第二章(13)

我跟杰克去了两趟巴黎。小故事《酒》可以作为其中一次的总结。我们坐在圣日尔曼大街上的咖啡厅里看着成群结队的学生呼啸而过,推翻汽车。他们有何不平?推翻汽车只是一种特殊的法国式自我表达方式:战前杰克就已经见过了,而我在不久后的旅行中又见了一次。
同次旅程,另一件事,在另一间咖啡馆。我们坐在公路旁喝咖啡,迎面走来或者飘来一位牵着爱犬且着装华丽的女人。她是个妓女,雍容华贵、漂亮至极,甚至于现在在巴黎也很难看见这么美的妓女了。杰克看着她,充满惋惜和倾慕之情。他小声对我说,“上帝啊,看看,只有法国人……”等她走到我们旁边,她停了足够长的时间并鄙夷地瞪了一眼杰克说:“Vous etes tres mal eleve, monsieur.”——你真粗野先生,或者你是个农夫。然后她又飘走了。
“但是如果你不想被人注意,为何要那样表现自己?”杰克说。(这的确是一个关系不大的问题。)“而且如果有人能出钱找那样的女人,他还敢碰她么?我可能会弄乱了她的发型。”
第二次旅行,我们坐在一个黑暗的酒窖式房间里。全体法国人,一群虔诚的观众,看一个身着高领黑色长袍、脸色苍白的女人,除了画着黑眼影外完全没有打扮,唱着“我无怨无悔”和其他一些体现那个时代精华的歌曲。(这种风格不久便流行起来。)听起来像是一种大胆无谓的哀悼,对战争,也对职业。然后在巴黎街上,你会不断遇到一堆花圈,或者在人行道上碰见在弹孔下的一束束鲜花,还有布告:某某青年在这里被德国人射死。你也驻足,满怀同情的痛苦,没有感染一丝戏剧性的喜悦之情。
我们还去了剧院,去看布莱希特的柏林剧团上演《大胆妈妈》。从没有一家德国剧团敢在巴黎上演戏剧。杰克说他认为会有暴动:德国人来得太早了;当然那太冒险;但是我们应该离开。这将是一个历史契机。毕竟,它是布莱希特。第一夜,剧院被包围了,人们站立着,外面还有很多警察。事情进展的不太顺利。他们仅有不够充裕的演练时间。这个有关战争的故事,如此的切合时间和地点,在沉默中拉开了序幕。无人搅动。道具有点问题,但是仍然无人移动。毫无间隙,因为每件事都拖延得这么晚。很快,沉默终于无法忍受:这意味着他们讨厌它?观众会为了某种报复而暴动涌向舞台吗?戏剧随着“带我跟你走,带我跟你走”的话语结束,被剥夺了一切的声名狼藉的老女人再一次试图随军,法国人中发出了呻吟似的声音。沉默,沉默,持续的沉默,无人移动——然后观众站立起来,吼叫,呼喊,鼓掌,哭泣,拥抱,演员站在舞台上,哭泣。这持续了有足足二十分钟之久。大概中途,示威自发停止,变成了欧洲的苏醒,丢脸的战败德国向着欧洲哭喊:带我跟你走,带我跟你走。
我从未有过那样的剧院经历,它教我决然明白一个戏剧能有这么伟大的时刻,就像它是只为了表演才被创作。此后我还看了《大胆妈妈》的另外的版本。
稍后加拿大作家泰德·艾伦告诉我,布莱希特在加利福尼亚避难的时候,曾为艾伦夫妇照看小孩。他让泰德读了刚完成的《大胆妈妈》,泰德读了,并且对布莱希特说它很有希望但是需要很多东西。海伦娜·瓦伊格尔却不这样认为,她说:“这是个经典之作。”泰德过去常以这个故事告诫自己,反复推敲,就像是一个真正的作家那样。他对布莱希特的批判变得更粗鲁,简直是一个好莱坞电影制片人的拙劣模仿者:“去他的老婊子,这很刺激,你要一个私生子,我这有——一个尼姑怎样?不,是个新手,十分年轻。我们来看……拉娜·特纳……费雯·丽……”
还有一次,我和杰克去西班牙旅行了一个月。
我妈妈和皮特待了一段时间,琼陪了他一周,剩下的时间埃切纳一家陪他。我们没什么钱,杰克不是高级医师,他有一大家子要养。我们两个人能每人弄到25英镑么?这次旅行,算上花在汽车上的费用,一共50英镑。我们吃面包、火腿、青椒、土豆和葡萄。每当回忆起那次旅行时,我就能够闻到有着阳光热气的青椒的味道。当你经过法国边境时,就好像回到了19世纪。这时旅程还未开始。当我们驶入像萨拉曼卡、艾维拉、博古斯这样的小镇时,人们都涌出来看外国人。衣衫褴褛的男孩们争相为我们看车,因为他们可以一天或一夜得到60便士。当我们在便宜的饭店吃饭的时候,饥饿的孩子们把他们的脸压在玻璃上看我们。对于杰克来说,我们就像驶入了关于西班牙内战的可怕回忆。在他的想象中,他经历了战争的每一个阶段。由英国和法国选出的西班牙政府,其背叛行为让他感到很痛苦:对于他和像他这样的人们来说,那时第二次世界大战就已经开始了。现在他因为那些饥饿的孩子们而感到痛苦,因为那使他想起了他自己的童年。看到街上到处是穿着黑袍的胖胖的牧师和穿着制服带着枪的警察,他非常生气。西班牙的贫穷让你感到心碎,就像爱尔兰。




影中漫步 第二章(14)

为了看星星,晚上我们露天裹在毯子里睡觉。一天早上,虽然太阳刚刚升起,但是已经很热了,我们裹在毯子里坐着,看到两个又高又黑的男人,每人披着一个红色的毛毯似的披肩,骑着两匹又高又黑的马从我们面前经过,穿过田野,他们身后是蔚蓝的天空。他们冲我们挥手示意,但是没有笑。
我们在橄榄树下吃了面包和橄榄,喝了红酒。或在某个小教堂等待度过极其炎热的午后,在那里,我很确定我的头和胳膊都是被遮住的。
我们去看了斗牛,杰克为牺牲的六头牛而哭泣,他不停地小声对牛说,杀死他,杀死他。
在马德里,女乞丐坐在路上,脚放在水槽里。我们给了她们我们的蛋糕,又为她们买了一些。
我们在阿尔汉博拉宫殿中感到这是属于我们的地方——阿尔汉博拉宫殿深深地感动着每一个人,人们或者痛恨它,或者崇拜它。
我们经常会有激烈的争吵。按照我的信念和经验,精力充沛的、频繁的做爱会产生风暴般的敌对。托尔斯泰曾经这样说过。劳伦斯也说过。为什么会这样呢?当我们把车停在空旷的乡间、停在干涸的沟渠、停在树林、停在葡萄园、停在小树林时,我们都会做爱,并且争吵。他嫉妒心很强,因为我爱他,这很荒谬。在木尔西亚的一个小镇,那里很热,我们把车停在那里一天,坐在阴凉但却并不凉爽的咖啡厅里。他认为我对一个英俊的西班牙人暗送秋波。我们吵得很厉害,以至于晚上在旅馆里过夜,这也因为医生杰克对我们的饮食和缺觉表示了担忧。
我们从直布罗陀向北开到科斯塔斯,那里没有旅馆,只有到了尼尔加才有一些渔民,他们在海滩上给我们做鱼吃。我们睡在沙滩上,看着星星,听着海浪声。那时直布罗陀和巴塞罗那之间除了一些镇子什么都没有,只有空旷的、长长的美丽海岸。在大约一年后那里建了旅馆,成了休养胜地。快到巴伦西亚时,有一个牌子写着“不要在这里洗澡,危险”,但是我还是跳进诱人的大浪中,然后一个浪将我抛起,又将我撞向海底的沙滩,我爬出来,耳朵里都是沙子。杰克带我到当地医院,在那里两个医生用拉丁语交流,证明那并非是已经废弃了的语言。
阿维拉海拔很高,风很大,那里有大片美丽的、棕色的瓶瓶罐罐立在干枯的芦苇杆上。我花了几便士买了一个罐子,那是我所拥有的最美丽的罐子。
最让我震撼和吃惊的,是西班牙野性而空旷的美丽,和我们所能住的起的、乏味的廉价旅馆之间的对比,是我们随处可见的贫困,和堆满金银珠宝的教堂之间的鲜明对比,好像半岛的财富都集中到了教堂这里。
我们去了三次德国,第一次是因为我想到高特弗莱德。皮特在前一年的夏天已经去过他爸爸那里一次。我已经告诉了高特弗莱德他不能这样做,除非他能保证他的安全。像以往一样,他对我的政治敏感性不屑一顾:当然他可以在任何时候邀请皮特。我说我不能保证,另外,莫迪·乔柯说他错了,而我证明是对的。战争期间在国外的德国人都被怀疑了,并且有很多人在斯大林的军营中消失。我很生气,部分是因为那个不光彩的原因,也就是,我因为政治原因被高特弗莱德侮辱,同时又被保护了很多年,但事实上我是正确的,他是错的。我生气更是因为皮特,他曾有一个很好的父亲,但却很明显地将他抛弃了。
现在我明白了所发生的事情。这实际上是生与死的问题。我责怪他是因为他对于不给我任何消息的解释, 我不能承受和西方世界有联系这件事;我可能会因此被杀。这本是很简单的事,有很多来往。相反,人们在去东德出差后回来对我说,我看到了你英俊的丈夫。他是个重要人物。他要我转达他对你的敬意。“他不是我丈夫。”我会这么说,“需要他的爱的人是皮特。”。
另一次是去汉堡。杰克想要寻找一个在战争中失去消息的朋友。但是没有找到。汉堡已经被轰炸得面目全非,到处都是废墟。那时是二月,又阴又冷,刮着来自北海的寒风。杰克说有个商会的宴会,是传统活动,我们应该参加。在建筑之间的夹缝中,在废墟上,点燃了篝火,喝醉的人们拿着酒瓶,唱着或者说是吼着来自战争和传统工人的歌,围着篝火跳着,摇摆着。这情景很像五朔节之夜。很多年来我一直记得那情景。三十年后我又回到了汉堡,告诉我的出版商我所记得的情景。他说,不可能。这里从未有过那样的事,你说的一定是发生在柏林,或者慕尼黑。




影中漫步 第二章(15)

我确实在柏林见过废墟,绵延数英里。我站在勃兰登堡门遗址前。三十年后,我回到那里,已经看不到任何废墟的痕迹了。你会认为战争从未发生过。我见到柏林战争刚刚结束时还是孩子的人们,除了持续的饥饿,他们只记得在被炸毁的房子上玩耍。他们认为一个城市就应该是那样的——有时候街道是完整的,另一些时候变成了废墟。后来他们去了未毁坏的城市。他们中的一个小时候差点饿死,之所以能活下来是因为他母亲为美国人工作。他看了一个奥逊·威尔斯演的电影,说“总有一天我要想吃多少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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