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桥中国史 [1134]
为了与通货膨胀作斗争,早在1938年12月政府就最初试图限定日用和必需品的价格。这很快证明是无效的。后来政府颁布了一连串的新规章,取缔商品投机及压低食品、工业原料和租金的价格。然而,到1941年10月,中国银行宣布所有这些措施“完全失败”③
国民党对价格管制的兴趣,在美国于1942年10月通过一项反通货膨胀法后复苏了。因为他们推断:在战争时期,物价管制是现代国家的标记。何廉和杨格等财政和经济专家建议重庆领导人不要管制物价,其理由是管制物价并不触动造成通货膨胀的基本原因,而政府也缺乏实施管制的行政手段。他们警告,管制物价不会有人理睬,并将使公众的信心受到损害。政府对这些警告置之不理,于1943年1月15日实行一种新的物价管制体制。黑市被禁止,违犯者受到恫吓将被处以可怕的刑罚,直至判处死刑。也是为了管制物价——以及增加税收——国家对经选定的商品实行专卖。从1942年起,它着手大量收购这类货物,并以固定的低价卖出。这些措施影响日用必需品(米、盐、食用油、糖、燃料等)、工业品(铁、钢材、棉纱等)、出口品(钨、锡、茶、猪鬃、桐油等)以及棉花、烟草和火柴等各种货物①。
政府用管制物价与通货膨胀作斗争的几次尝试都未生效。中国缺乏这样的前提,那就是对领土和政治的牢固控制,一批有效能的和诚实的官员,和一个起作用的运输和通信系统。除了少数主要城市,管制普遍不起作用。被管制的商品从那些城市流往其他地区。重庆有几次面临严重的米荒,因为别处米价较高。甚至在主要城市,实际市场价格也超出官价,1943年平均为14%,1945年平均为67%。②
物价管制有时对工业具有灾难性的后果。例如,1943年原棉的官价定得如此之低,以致陕西许多农民——他们提供了中国非占领区原棉的大部分——不种棉花而种小麦,而国民党地区的工厂据报道只有够运转半年的棉花。加工一项产品的费用,超出它的法定价格的情况并不罕见。1943年,生产一吨铁耗费35000元;政府的铁价为30000元一吨。1944年,开采一吨煤的费用从1870元至5000元不等;煤的限定市价为1200元一吨。一包棉花耗费15000元;但它只能以12000元出售。①
最后,1944—1945年在河南、湖北、湖南、贵州、广西和广东的一号战役,打击了足占国民党中国1/4的工厂,它们占整个工业资本的15%以上。它还切断了国民党中国余下的工厂的供应来源(如产于河南、湖北和湖南的原棉)和市场销路,并摧毁了投资者的信心。
所有这些因素——通货膨胀,缺乏进口品,缺少熟练工人,消费需求萎缩,引起梗阻的价格控制政策和军事灾难——使国民党中国的工业陷入深刻的危机。作为一种迹象, 1944年秋兵工厂只有生产能力的55%开工。重庆80—90%的钢铁厂在1943年春到1945年早些时候倒闭;1944年320家机械厂中有50家倒闭;主要的煤产地嘉陵江地区250家煤矿中,大约有185家在1943年至1945年间倒闭。②
到1945年3月,失业已成为一个严重问题。1944年矿业生产只是1942年水平的一部分(煤,72%;铅,49%;钨,27%;锡,27%;铜,24%;锑,6%)。甚至手工棉纺织生产到1944年底也深深陷入困境,主要因为原料短缺,运输困难和令人烦恼的通行税。工业危机确实大于官方的生产数据(见表13)。①
1944年11月,战时生产局的建立导致大量政府订货和投入新的款项,这明显地刺激了某些工业。在 1944年 11月与 1945年5月之间,钢的生产增长50%;生铁,46%;煤,35%;电力,8%。尽管有这些增长,1945年头三个月工业生产总指数仍无变化。显然,其他工业部门的下降被制止。压倒一切的证据是在和平前夜,国民党中国的经济在总体上已处于崩溃边缘,特别是工业。②
战争使政府成为最主要的经济企业家。先前它已经取得对银行部门的控制,但它在中国人拥有的工业企业中只掌握11%左右的资本。然而,到1942年,经济部报告,国家控制的企业已占国民党地区工厂的17.5%,资本的70%,工人的32%和马力的42%。③
在内地有三种政府机构发展工业:国家资源委员会,工矿调整委员会和四家政府银行。1935年创建的国家资源委员会,被授权“发展、经营和管理基础工业”。到1944年12月,它经营92个工业单位——33家工厂,38个矿和21座电厂。它还与其他机构联合办了11个工业单位。资源委员会控制着重工业和高技术工业,与民营工厂形成对照,后者一般机械化程度较低,生产轻工业品。④
战争爆发后才建立的工矿调整委员会,起初是负责推动民营工厂向内地迁移。从1938年起,它也直接向工业企业投资,经常与民办企业竞争生产消费品——酒精、纺织品、纸张和水泥。1943年和1944年,它的直接投资超过它对民营工业贷款30%以上。孙逸仙曾主张,政府应当把它的经济作用限定在基础工业,但它现在也成为轻工业的一个主要参与者。①
四家政府银行并不是通常意义上的“政府”银行,因为私人投资者握有其中三家银行——中国银行、交通银行和中国农民银行的大量股票。所有这三家银行,像民营商业银行一样,特别在1940年以后,增加了工业和商业中的直接参与和所有权。它们这样做是为取得有形资产,以保护它们资本的实际价值。如张嘉璈所评论的那样,这变得“无异于投机”。②无论其动机如何,政府银行像工矿调整委员会一样,深深地卷入了民营工商业部门。
有些评论家受政治上的激发,将政府在经济上的作用定性为“官僚资本主义”,指责官员由此积累个人财富,排挤私人企业主,并使普通人民陷于贫困。然而,将国民政府不断增长的经济作用视为国家资本主义,视为对一个正在现代化的农业社会的要求,以及对战时特殊经济需要的反应,可能更合适一些。没有政府的帮助,很少有企业能够在西部省份重新安置他们的工厂,或创建大规模的新厂。战时中国,面临一种合理化分配机器、原料和动力等稀缺资源的特殊需要。因此,可以批评的不是国家资本主义政策本身,而是那种政策的实施情况。政府企业同政府其他行政部门一样,通常是低效能的、官僚主义的和腐败的。此外,与政府有关的工厂享有大量好处——如银行贷款、原料或运输用的卡车——这些好处是不会给予私营公司的。有些公司,如中原造纸厂,以自愿向政府献股票来寻求与官方的联系。由于没有这种联系,大量私营公司,在战争后期因缺少周转资金、原料或有保证的市场而垮掉,①而腐败的官员则大发横财。到战争后期,政府的经济企业家的身份,在政治上已经变得不利了。1948年毛泽东把“官僚资本主义”提高到封建主义和帝国主义这一层次,作为他的新民主主义革命的一个对象。②
① 李紫翔:《抗战以来四川之工业》,第23页;吴相湘,《第二次中日战争史》, 下册,第659页;又见张圣轩:《三十二年四川工业之回顾与前瞻》,《四川经 济季刊》第1卷第2期(1944年3月15日),第258页;《中华志,1937年— 1943年》,第437页。
① 程玉桂:《中国的对外贸易与工业发展》,第109页;周舜莘:《中国的通货膨 胀》,第94页。
② 秦国平:《战时通货膨胀下的中国棉纺工业》,第39页。
③ 刘吉丙:《三十三年四川之商业》,《四川经济季刊》第2卷第2期(1945年4 月1日),第79页;李紫翔:《我国战时工业生产的回顾与前瞻》,《四川经济 季刊》第2卷第3期(1945年7月1日),第32页。
④ 周舜莘:《中国的通货膨胀》,第239—240页。
① 按照官方的定义,此处指使用动力机器并至少雇用30名工人的工厂。资料来源: a.李紫翔:《四川战时工业统计》,《四川经济季刊》第3卷第1期(1946年1月1日),第206页。 b.毕范宇:《西方人士所见的战时中国》,第47页。据信,这个数字包括公营和私营工厂两个方面。 c.《中华志,1937—1945年》,第433、441页。这个数字是大约数,系1942年5月现存的私营工厂、1936年以来由 国家资源委员会设立的工厂(98)和到1942年5月由地方政府建立的工厂(110)的总和。 d.《中华志,1937—1945年》,第363页。这个数字包括公营私营工厂两类。
① 弗雷恩:《自由中国的新政》,第41页;史国衡:《中国进入机器时代》,第 60—61、134页;《战时中华志,1937—1945年》,第385页;陈达:《现代中 国的人口》,第55—56、112页,表58;陈达:《中国劳工阶级与当前经济危 机》,《社会建设》第1卷第4期(1948年8月1日),第17页;李紫翔:《抗 战以来四川之工业》,第43页;伊斯雷尔·爱泼斯坦:《国民党中国的劳工问 题札记》,第20—28页。
② 刘吉丙:《三十三年四川之商业》,第79页;勇龙桂:《救济战时工业的基本 途径》,第8页;陶大镛:《论当前的工业救济》,《中国工业》第25期(1944 年3月),第11页;刘敏:《三十三年四川之工业》,《四川经济季刊》第2卷 第2期(1945年4月1日),第36—37页。
① 张嘉璈:同上书,第135—137、345—349页;杨格:《中国的战时财政与通 货膨胀》,第 35—36、146—149页。
② 张嘉璈:《恶性通货膨胀》,第345—346页;杨格:《中国的战时财政与通货 膨胀》,第149页。
① 关梦觉:《陕西省纺织业之危机及其出路》,第7—9页;张嘉璈:《恶性通货 膨胀》,第217页;刘敏:《三十三年四川之工业》,第37页;淦克超:《战时 四川工业概观》,《四川经济季刊》第1卷第2期(1944年3月15日),第72 页。
② 杨格:《中国与援助者》,第335页;李紫翔:《我国战时工业的回顾与前瞻》, 第28—29页;刘敏:《三十三年四川之工业》,第28—29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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