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桥中国史 [1133]
贪污腐化非常明显。高级官员们携带衣着华丽的女士,坐在由司机驾驶的汽车里,穿越燃料短缺的重庆的街道奔驰;他们购买了从国外走私来的香水、香烟、柑桔、黄油及其他奢侈品;他们在奢华、丰盛的宴会上用餐。当然,不是所有的官员都腐化。一些人勇敢地忍受了营养不良,并眼看家人健康下降。不过,许多人经不起诱惑,因为当他们的上司大肆挥霍时,文过饰非是容易的。
通货膨胀同样破坏了学生和知识分子们的安宁。书本很少,科学设备稀缺。学生们住在光照不足,不供暖的宿舍里,他们的床就像船上的铺位那样挤在一起。教职员经常与他们同事的家庭挤在一起。肉类和油脂从他们的饮食中消失了;有些人难得一天吃两餐。在学术团体里,营养不良几乎成为普遍现象。在战争后期,据《大公报》报道,教员和学生双方都生活在“饿死的边缘”,“处于可以想象到的最悲惨的境地”。①健康水平下降,疟疾和肺结核是常见的。为了补充他们菲薄的收入,许多教员在两个或两个以上的大学任教,出卖珍藏的书籍和艺术品,或镌刻图章和挥毫作书以供出售。他们的教学质量受损,而他们对政府的幻灭感上升了。②
政府确实力图缓解官员们和在公立大学授课的教授们的经济窘境,为他们提供特殊的津贴、廉价的住房,和各种人为的低价供应的日用必需品。米一度以每斤0.10元售给政府雇员,而在公开的市场上米价为5.00元。但是,政府迟迟不同意很有意义的工资增长,因为那样将扩大预算。在1943年,如果官员们的实际工资提高到战前水平,政府开支将增长约300%。到1944年,在官僚机构和军队内不满情绪高涨,工资才得以激增——太少也太晚了,因为当时物价上涨正如脱缰之马。官僚机构和军队的道德败坏,一直延续到1949年。
① 零售价格的年上涨率为:1938年,49%;1939年,83%;1940年,124%;1941 年,173%,1942年,235%,1943年,245%;1944年,231%;1945年1— 8月,251%。关于通货膨胀的主要的第二手资料是:杨格:《中国的战时财政 与通货膨胀,1937—1945年》;张嘉璈:《恶性通货膨胀》;周舜莘:《中国的 通货膨胀,1937—1949年》。
① 易劳逸:《矛盾关系面面观》,第275—284页。
① 张嘉璈:《恶性通货膨胀》,第144页;又见杨格:《中国战时的财政与通货膨 胀》,第25—26页;关于田赋,见易劳逸:《失败的根源》,第45—70页。
① 杨格:《中国与援助者》,第291、234—235页。关于军队人数,见罗曼努斯 和森德兰:《史迪威赴华使命》,第267页;《中缅印战区的时机消失》,第258 页。
① 杨格:《中国的战时财政与通货膨胀》,第272—273页;杨格:《中国与援助 者》,第290页;罗曼努斯和森德兰:《史迪威指挥问题》,第115页;《美国 对外关系:1944年》,第6卷,第906—907页。
② 易劳逸:《失败的根源》,第66-70页。
① 张嘉璈:《恶性通货膨胀》,第64页。
① 《大公报》(重庆),1945年3月19日,第2版(社论);同上,1945年4月13 日,第2版(社论)。
② 董显光编:《抗战七年以后的中国》,第112—113页;杨格:《中国的战时财 政与通货膨胀》,第323页。关于结核病的发生率,一份共产党的资料报道说: 1945年X光检查表明,重庆国立中央大学——一所最受优待的大学——教职 员中足有43%的人染上这种疾病。13%的男学生和5.6%的女学生也染上这 种疾病。《新华日报》,1945年2月20日。这篇报道无疑需要核实。
工业部门
自由中国的战时工业,是在很小的基础上发展起来的。战争爆发时,将成为中国非沦陷区的地域——约占国土的3/4——能够自夸的仅有大约全国工厂的6%,产业工人的7%,工业总投资的4%,电力的4%。①但是,在战争的前几年,国民党地区的工业发展迅速。消费需求,尤其是政府和军队的消费需求,已经增长的内地居民的消费需求,为工业产品开辟了一个几乎不能满足的市场。直到1940年,食品价格远远落在工业品后面,使工资保持低廉而利润幅度高。在1942年3月滇缅公路被封闭前,购买急需的机器、备件和进口原料,尽管困难和奇贵,但仍是可能的。②这些有利因素导致1943年以前新的工厂与日俱增(见表12),而工业生产量在1938年至1945年之间几乎增长到四倍。
尽管有这样的增长,工业生产远不能满足消费需求。虽然战时国民党中国的人口大致是战前的一半,但主要工业品产量从未超出战前水平的12%。1944年棉纱、棉布和面粉仅分别为战前数字的5.3%、8.8%和5.3%。①更有甚者,1943—1944年工业部门陷入深刻的危机,1944年生产显著下降。表13显示了战争后半期工业的疲软状况。1939年新工厂的投资达到了最高峰。其后,尽管新厂数量增加,但投资总值陡然下降。大约在1940年,工业繁荣事实上已经终结,但牟取薄利的经营者们,以有限的经验和少量的财源继续开办新厂,徒劳地期待着经济复苏。②这些小规模的薄利经营多数迅即倒闭。1944年,在国民党中国实际上仅有928家工厂开工。倒闭率达82%。
表12 中国非沦陷区的工厂
*按照官方的定义,此处指使用动力机器并至少雇用30名工人的工厂。
资料来源:
a.李紫翔:《四川战时工业统计》,《四川经济季刊》第3卷第1期(1946年1月1日),第206页。
b.毕范宇:《西方人士所见的战时中国》,第47页。据信,这个数字包括公营和私营工厂两个方面。
c.《中华志,1937—1945》,第433、411页。这个数字是大约数,系1942年5月现存的私营工厂、1936年以来由国家资源委员会设立的工厂(98)和到1942年5月由地方政府建立的工厂(110)的总和。
d.《中华志,1937—1945年》,第363页。这个数字包括公营工厂两类。
资料来源:
a.李紫翔:《我国战时工业生产的回顾与前瞻》,《四川经济季刊》第2卷第3期(1945年1月1日),第30页。
b.程玉桂:《中国的对外贸易和工业发展》,第110页。
c.侯继明:《中国的经济发展与政府财政,1937—1945年》,载薛光前编:《中日战争期间的国民党中国, 1937—1945年》,第214页。
注:这些资料中有差异,虽然全都是以中国经济部的资料为基础的。最明显的是,资料c并未描绘出生产资料生产中的绝对下降,但是资料a和b两者确实表明有这种下降。这种不一致的原因可能是在计算生产资料指数时包括了不同的商品。
虽然1943年前产量一直增长,但1940年工业部门已经开始遇到障碍,首次引起增长率下降,然后产生了1943年9月以后的工业危机。③通货膨胀的结果并不全是消极的。例如,在战争八年间,工人们的实际工资仅在1938年提高;其后,他们的实际工资下降,这使雇主获利。④不过,通货膨胀使商业投资,特别是投机事业投资比工业投资赚的钱多得多(见表14)。囤积稻米和其他农产品的现象广为流行。不论来自占领区,还是来自国外的“走私”货都能大赚其钱,从而使资本从生产性投资转回。有时光是囤积商品就比花钱加工商品更有利。例如1940年和1941年间,原棉价格平均每月升高13%,投资者仅囤积棉花就比冒险长期投资于加工棉花的纺织厂有利得多。于是大部分流动资本——1944年占同类资本的86%——已流入商业和投机行业,而不是生产。新型的或旧式的私人银行越来越多地撤回工业投资,它们宁愿发放短期商业贷款,或直接参与囤积及其他形式的投机。政府继续向私营工业提供低息贷款,但是,按不变通货计算,这些贷款的价值只是1938—1939年所提供贷款的一小部分。结果工业因缺乏周转资金而挨饿,这是工业下降的一个重要原因。实业家痛苦地抱怨贷款太少,而且所需手续太烦。但得到政府贷款的实业家们,则通常用这些钱去投机。①
各种类型活动中个人实际收益的变动(重庆)
表14 (1938年=100)
资料来源:张嘉璈:《恶性通货膨胀》,第60页。
另有通货膨胀以外的因素加重了实业家们的困难。例如,日本收紧封锁的绳索,切断了中国工厂严重仰赖的机器、配件、原料和燃料的输入。内地的许多工业设备已经陈旧——例如纺织工业中的机器造于20年代以前——没有备品和配件,因此损坏迅速。许多材料——如高合金钢——在中国国内是得不到的,而一些工业部门要继续生产,这些材料又是至关紧要的。
熟练工人的缺乏也阻碍了中国的战时工业。当地招收的工人新离开农村,往往对机器或者劳动纪律缺乏最起码的了解,因此,熟练的产业工人不得不从沿海城市招募。但是,到 1940年,只有大约42000名熟练工人随国民党政府进入内地。工厂的经理们为搜罗熟练的雇工,开始挖其他工厂的墙脚。这种竞争抬高了工资。它也助长了有破坏性的高速率的劳动力流动——1940年每月大约有10%的熟练工人,18%的非熟练工人流动。1943年5月,全部工人的月流动量为23%。这种惊人的不稳定与普遍缺乏技术和设备窳劣合到一起,导致工人效率迅速下降。例如,在纺织厂,效率被评定为战前水平的大约60—85%。一位电工估计,他的工厂的效率仅仅是在上海时的1/3。①
荒谬的是有些工业陷入了缺乏消费需求的状况。人民不断贫困限制他们只在最紧迫的必需品上花钱,尽管人民极其需要新的衣服,纺织品市场也变得呆滞,因为他们的购买力已经衰竭。需求的减弱也打击了生产资料制造商。例如在 1942年以前,由于铁路和防空洞的修建,炼铁业曾经繁荣过。当政府放弃这些项目时,炼铁业就陷入萧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