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桥中国史 [1043]
地主的长远利益也常常与南京政权的长远利益相冲突。这些地主通常希望维持乃至增强对地方的控制。他们组织民团,开办学校,经办工程等地方项目。他们也收税,表面上用于支持这些事业,可不知有多么大的部分税收落入了地方士绅的腰包。形成对照的是,南京政权竭力扩大其控制,继续不断地把它的行政、财政和军事权力推行到村。例如,已提出的税制改革预示要恢复对地主拥有的土地的税收,而多年以来,甚至几十年以来,这些土地是不为税收官员所掌握的。中央政府试图把它的干部安置在地方政府的职位上,同样预示着要把地方士绅逐出能带给他们权力、晋升和财富的位置。②因此,在南京政权和这些地主之间,在利益及目标上有着根本的矛盾。
然而,在南京的10年,这些矛盾引起的冲突常常被缓和下来,要么也仅限于局部,因为当时南京政权的注意力更多地集中在共产党和日本的问题上,而不在地方行政问题上。因此,在这10年当中,政府和地方士绅的关系,可以说成是相互容忍和有限的合作。但是,径直把阶级性质归于国民党政权,而不提它与地主及资本家的重要分歧,就掩盖了它的根本性质。因为它首先依赖的是军队的支持,其他一切都是由这一事实产生的。国民党政权并不在任何基本方面对这个或那个社会-经济的阶级负有责任,或者对它本身之外的任何力量负有责任。在许多方面,国民党政权就是它本身。这是一个根本的原因,说明为什么国民党政权的现代化和发展的冲力那么微弱;为什么国民党的官僚政治,尽管贪污腐化和行政上无生气,却能维持那么久;为什么国民党政权以那么少的新面貌或新思想,却能维持二十余年。当然,国民党政权的有些成员是开明、能干、具有献身精神的。然而,大多数成员却利用这个政权的制度性质,来尽量扩大自己的权力、声誉和财富,而不是为国家的幸福奋斗。
① 行政院下面未设过商业部,曾设工商部和实业部——译者。
② 何廉曾任行政院政务处长——译者。
③ 何廉:《何廉回忆录》,第160页。
④ 美国,国务院文件893.00/12824,高斯致约翰逊, 1934年9月16日,第1页。
① 易劳逸:《夭折的革命:国民党统治下的中国,1927—1937年》,第221页。
② 王成(音):《国民党:道德堕落的社会学研究》(斯坦福大学,博士学位论文, 1953年),第150页。
③ 杨格:《中国的建国成就》,第424页。
① 约翰·伊斯雷尔:《中国学生的爱国心,1927—1937年》。
① 《北华捷报》, 1930年5月20日,第297页。
② 刘振东:《中国出路问题》,《国闻周报》,第10卷第24期(1933年6月19 日),第2页。
① 例如,见何幹之:《中国现代革命史》,第1卷,第119—123页;小巴林顿· 穆尔:《独裁和民主的社会根源:现代世界发展因素中的土地和农民》,第 187—201页。
② 杨格:《中国的建国成就》,第98、507—508页。
① 小帕克斯·M.科布尔:《上海资本家与国民政府,1927—1937年》,第161— 207页。(译者按,此书有中译本,题为《江浙财阀与国民政府(1927—1937 年)》,蔡静仪译,李臻校,南开大学出版社,1987年7月出版。)一项最近的 研究详细地表明,上海地区纺织厂主对于国民政府决非无能为力,但是他们 也不控制政府。见里查德·布什第三:《国民党中国的工业和政治:国民党政 权与长江下游的中国纺织厂主,1927—1937年》。
② 盖泽特:《权力与社会》,第167—242页;孔斐力:《民国统治下的地方自治:控制、自治和动员诸问题》,转载于魏菲德和卡罗林·格兰特合编的《中华帝国晚期的冲突与控制》,第284—298页。
国民党诸派系
一个政权习惯上不受舆论的约束,容不得任何它未控制的有意义的政治活动,那么在这种政权里,为掌握政治权力的竞争就不会在整个社会进行,而是在这个政权本身的各委员会内进行。此外,由于政治权力的分配更多地不是由正式的指挥系统决定,而是由蒋介石本人或他庞信的助手个人决定,权力分配必定过分地取决于个人的影响。例如,一般的做法是,新任部长或局长解除原有人员的职务,而代之以自己的亲信。因此,政治上成功的关键更多地不在于掌握专门技术知识,而是在于与政权的领导人维持个人的关系。换言之,派别活动是政治斗争的主要手段。
派系林立。例如,国民党内有汪精卫系、宋子文系、孔祥熙系、何应钦系、朱家骅系、孙科系——这个单子还可以一直开下去。然而,最大的派系和在制定政策的过程中一般最具有影响力的派系,是CC系、政学系和黄埔系。
CC系在陈果夫和陈立夫兄弟周围结合在一起。他们二人因极亲密的私人感情联系而与蒋介石关系密切——他们是陈其美的侄子,而陈其美在1916年被袁世凯暗杀以前,一直是蒋介石的良师,蒋对其事之如父的人物。在1926年以后,二陈兄弟领导蒋介石统治的国民党的组织工作。1927年6月,他们首先建立以CC系闻名的秘密团体——据认为“CC”代表的若不是“中央俱乐部”,就是代表“二陈”。这个团体的实际名称也许是青白团或国民党忠实同志会,尽管有关CC系的名称、结构和活动的详情知之甚少。①
陈氏兄弟利用国民党的组织部作为他们的组织基础,把他们的追随者安置在遍及全党和政府的机关,特别是在那些组织的中下层。这样,CC系成了该政权民事部门的统治势力,控制多数官僚政治的行政机构、教育部门、青年团体和工会。CC系也控制各种出版物,如《时事月报》和《文化建设》,主持中央调查统计局,该局是蒋介石两大秘密警察组织之一。
与面向文职人员的CC系相对照,黄埔系则主要由军官组成,但是,它对政治的关心也极为广泛,至少是潜在地触及国家生活的所有方面。不严格地说,黄埔系概指黄埔军校的教官和学生,他们保持着对蒋介石效忠的强烈结合力。然而,如此称谓的黄埔系并无组织,其中一些成员——如何应钦、陈诚及青年军官——相互严重对立。因此,黄埔系起作用的核心,至少在1932—1938年期间,是一个有严格纪律的秘密团体,一般称为蓝衣社。①
蓝衣社在1932年初由为数不多的青年军官组成,他们是蒋介石在黄埔军校的学生,对国家及国民党运动的现状感到担忧。日本军队正在侵犯中国领土;共产党军队虽历经几次围剿依然在内地生存下来;而且,也许最令人惊恐不安的是,国民党运动成员已变得腐败,更多关心扩大自己的权力,而不是关心实现革命的目标。根据蓝衣社的看法,革命已经失败,国家处于危险之中。
这些青年军官——以胡宗南、戴笠、邓文仪和康泽为代表——在得到蒋介石的同意、财务支持及至少形式上的领导的情况下,组织起一个有三个基本层次的金字塔式团体。在高层,由主要领导层组织成力行社;中层命名为革命青年同志会;运动的普通成员来自军队的下层、学生和政府机关,组织成中华复兴社。鉴于国民党组织混乱和纪律松弛,蓝衣社强调有必要无条件地绝对服从团体领导人;同时还强调俭朴、廉洁和严守秘密。
由于墨索里尼的意大利及希特勒的德国的力量日益增长,法西斯理论渐渐引起蓝衣社领导人物的注意。蒋介石也大力了解纳粹的组织及活动方法。据报导,大约在1935年,他在蓝衣社的一次集会上宣称,“法西斯主义……是衰退中社会的一服兴奋剂”。“法西斯主义能救中国吗?我们回答:能。法西斯主义就是现在中国最需要的东西”。②由于法西斯主义在欧洲获得明显的成功所产生的魅力,蓝衣社同样地提出极端民族主义、领袖崇拜、清除自由主义和个人主义及社会“军事化”。
蓝衣社在30年代成为颇有影响的团体。他们控制军队内的政治训练,从而有助于保证蒋介石得到这政治权力最终泉源的持续的支持。蓝衣社也涉足于民事活动,如学校、童子军①和警察。他们提供许多,也许是大多数新生活运动的干部。他们手中也掌握着隶属于蒋介石军事委员会的令人生畏的军事调查统计局。②这个以戴笠为首的秘密警察组织,对蒋介石判定的敌人(从日本人和共产党人到贪官污吏,甚至国民党内的政治对手)进行情报活动。它参与新闻检查;还要对这10年间许多最声名狼籍的暗杀活动负责,如1934年对史量才——上海的主要报纸《申报》的编辑③的暗杀。
和CC系及黄埔系的形成相对照,政学系全是首脑而非小卒;它的成员个个都是显赫人物,在政权的基层没有追随者。它没有组织,或明确的领导层,而是非正式地由一群朋友,或朋友的朋友组成的,但一般具有相似的政治见解。政学系的两个最重要的代表黄郛和张群,是蒋介石的结拜弟兄——这种关系在中国标志着家庭之外可能最为密切的忠诚纽带。大概在很大程度上就是通过这种关系,政学系在蒋介石顾问小集团及主要行政官员中影响巨大。例如由黄郛和张群推荐,蒋介石在1932年任命杨永泰为军事委员会秘书长。在那个职位上,杨永泰——直到1936年被暗杀——是全国两三个最有权势的政治人物之一。政学系的其他成员有王宠惠、熊式辉、吴鼎昌、张嘉璈、翁文灏和黄绍竑。提到这些以及其他政学系成员,意在列出这个国家及政权的许多主要人物。然而有重要意义的是,这些成员与国民党的关系充其量也不过是微弱的。例如,黄郛甚至坚决拒绝加入国民党。他们不是政客而是专家——经济学家、实业家、银行家、出版家、知识分子——他们不服膺任何思想意识的教义,而是支持专门技术知识和官僚政治的专业主义。
这几个派系间的关系很复杂。每个派系都公开解释孙逸仙的三民主义,都拥护蒋介石为这个政权的领袖;可是彼此打交道有时却非常紧张,因为他们是党内权力斗争的主要工具。例如,陈果夫和陈立夫非常妒忌政学系在行政机构中的地位,并同他们竞争政府职位。蓝衣社把其他派系看作腐败的文官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