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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城诀-金庸 [25]

By Root 5605 0
,心下稍慰,用力坐起身来,喉头一甜,又是鲜血上涌。他知道多吐一口血,身子便衰弱一分,强自运气,想将这口血压将下去,却觉口中咸咸的,一张嘴,又是一滩鲜血倾在地下。
  最痛的是那条断腿,就像儿百把小刀不住在腿上砍斩,终于连爬带滚地到了柳荫下,心想:“我不能死,说什么也得活下去。要活下去便得吃东西。”见地下的鱼虾早已停止跳动,死去多时,便抓了几只虾塞人口中,胡乱咀嚼,心想:“先得接好断腿,再想法子快快离开。”
  游目四顾,见众鱼贩抛在地下的各样物事兀自东一件、西一件地散着,于是爬过去取了一柄短桨,又取过一张渔网,先将渔网慢慢拆开,然后搬正自己断腿,将短桨靠在腿旁,把渔网的麻绳缠了下去。缠一会儿,歇一会儿,每逢痛得要晕去时,便闭目喘气,等力气稍长,又再动手。
  好容易绑好断腿,心想:“要养好我这条腿,少说也得两个月时光。却到哪里去养息才好?”瞥眼见到江边的一排渔舟,心念一动:“我便住在船中,不用行走。”他生怕这批鱼贩回来,更遭灾难困厄,虽已筋疲力尽,却不敢稍歇,向着江边爬去,爬上一艘渔船,解下船缆,扳动短桨,慢慢向江心划去。
  一低头时,只见身上一角僧袍翻转,露出黑色衣襟上一把殷红带血的短刀,乃以大红丝线所绣,刀头上有三点鲜血滴下,也是红线绣成,形状生动,甚为可怖。他蓦地醒悟:“啊,是了,这是宝象恶僧的僧袍。这两人只道我是恶僧一伙。”一伸手,便摸到了自己光秃秃的脑袋。
  他这才恍然,为什么那老家人口口声声地称自己为“小师父”,而长江铁网帮的鱼贩头子又骂自己为“小贼秃”,原来自己早已乔装改扮做了个和尚,却兀自不觉。又想:“我衣角翻开,那姑娘便说我是青海黑教的什么血刀恶僧。这把血刀的模样这么难看,这派和尚又定是无恶不作之人,单看宝象,便可想而知。”
  他无端端地给踹断了腿,本来恼怒悲愤之极,一想明白其间的原因过节,登时便对“铃剑双侠”消了敌意,反觉这对青年英侠嫉恶如仇,实是大大的好人,只是这二人武功高强,人品俊雅,自已便算解释明白了误会,也不配跟他们结交。
  将渔船慢慢划出十余里,见岸旁有个小市镇,远远望去,人来熙往的甚是热闹,心想:“这件僧衣披在身上,是个大大的祸胎,须得尽早换了去才好。”当下将船划近岸边,撑着短桨拄地,忍痛挣扎着一跛一拐,走上岸去。市上行人见这青年和尚跛了一条腿,满身血污,向他瞧去时脸上都露出惊疑神色。
  对这等冷漠疑忌的神气,狄云这几年来受得多了,倒也不以为意。他缓缓在街上行走,见到一家旧衣店,便进去买了一件青布长袍,一套短衫裤。这时更换衣衫,势须先行赤身露体,只得将青布长袍穿在僧袍之外,又买了顶毡帽,盖住光头,然后到西首一家小饭铺中去买饭充饥。待得在饭铺的长凳上坐定,累得几欲晕倒,又呕了两大口血。
  店伴送上饭菜,是一碗豆腐煮鱼,一碗豆豉腊肉。狄云闻到鱼肉和米饭的香气,精神为之一振,拿起筷子,扒了两口饭,夹起一块腊肉送进口中,咀嚼得几下,忽听得西北角上丁当丁当、丁玲玲,丁当丁当、丁玲玲,一阵阵鸾铃之声响了起来。
  他口中的腊肉登时便咽不下咽喉,心道:“铃剑双侠又来了。要不要迎出去说明误会?我平凸无故地给他们纵马踩成这般重伤,若不说个清楚,岂不冤枉?”
  可是他这些日子中受苦太深,给人欺侮惯了,转念便想:“我这一生受的冤枉,难道还算少了?再给他们冤杆一次,又有何妨?”但听得鸾铃之声越响越近,狄云转过身来,面朝里壁,不愿再和他们相见。
  便在这时,忽然有人伸手在他肩头一拍,笑道:“小师父,你干下的好事发了,我们太爷请你去喝酒。”
  狄云一惊,转身过来,见是四个公人,两个拿着铁尺铁链,后面两人手执单刀,满脸戒备之色。狄云叫声:“啊哟!”站起身来,顺手抓起桌匕一碗腊肉,劈头向左首那公人掷去,跟着手肘上抬,掀起板桌,将豆腐、白饭、菜汤,齐向第二名公人身上倒去,心道:“荆州府的公人追到了。我若再落在凌退思的手中,哪里还有命在?”
  两名公人给他夹头夹脑的热菜热汤泼在身上,忙向后退,狄云已抢步奔出。但只跨得一步,脚下一个踉跄,险些摔倒,他在惶急之际,竟忘了左腿已断。第三名公人瞧出便宜,举刀砍来。狄云武功虽失,对付这些公人却仍绰绰有余,抓住他手腕拧转,已夺过了他单刀。四名公人见他手中有了兵器,哪里还敢欺近,只是大叫:“采花淫僧拒捕伤人啊!”“血刀恶僧又犯了案哪!”“奸杀官家小姐的淫僧在这里啊!”
  这么一叫嚷,市镇上众人纷纷过来,见到狄云这么满脸都是伤痕血污的可怖神情,都远远站着,不敢走近。狄云听得公人的叫嚷,心道:“难道不是荆州府派来捉拿我的?”大声喝道;“你们胡说些什么?谁是采花淫僧了?”
  丁当丁当、丁玲玲几声响处,一匹黄马、一匹白马双双驰到。“铃剑双侠”人在马上,居高临下,一切早已看清。两人一见狄云,怔了一怔,觉得面容好熟,立刻便认出他便是那血刀恶僧,只乔装改扮了,想要掩饰本来面…
  一名公人叫道:“喂,大师父,你风流快活,也不打紧,怎地事后又将人家姑娘一刀杀死了?好汉一人做事一身当,跟我们到县里去打了这桩官司吧。”另一名公人道:“你去买衣买帽,改装易容,可都给哥儿们瞧在眼里啦。你今天是逃不走了,还是乖乖地上了绑吧。”狄云怒道:“你们就会胡说八道,冤枉好人。”一名公人道:“那是决计冤枉不了的。大前天晚上你闯进李举人府中,奸杀李举人的两位小姐,我清清楚楚瞧见了的,眼睛眉毛,鼻头嘴巴,没一样错了,的的确确便是你。”
  “铃剑双侠”勒马站在一旁观看。
  “表哥,这和尚武功没什么了不起啊。刚才若不是瞧在他救了水福性命的份上,早就杀了他。原来他……他竟这么坏。”
  “我也觉得奇怪。虽说这呰恶僧在长江两岸做了不少天理难容的大案,伤了十儿条人命,公人奈何他们不得,可是两湖豪杰又何必这等大惊小怪?瞧这小和尚的武功,他的师父、师兄们也高明不到哪里去。”
  “说不定他这一伙中另有高手,否则的话,两湖豪杰干吗要求我爹爹出手?又上门去求陆伯伯、花伯伯、刘伯伯?”
  “哼,这些两湖豪杰也当真异想天开,天下又有哪一位高人,须得劳动‘落花流水’四大侠同时出手,才对付得了?”
  “嘻嘻,劳动一下咱们‘铃剑双侠’的大驾,那还差不多。”
  “表妹,你到前面去等我,让我一个人来对付这贼秃好了。”“我在这里瞧着。”
  “不,你还是别在这里。武林中人日后说起这回事来,只说是我汪啸风独自出手,杀了血刀恶僧,可别把水笙水女侠牵扯在内。你知道,江湖上那些人的嘴可有多脏。”
  “对,你想得周到,我可没你这么细心。”
  

六 血刀老祖
  狄云见四下里闲人渐围渐多,脱身更加难了,举刀舞动,喝道:“快给我让开!”左腋下撑着那条短桨,便向东首冲去。围在街头的闲人发一声喊,四散奔逃。那四名公人叫道:“采花淫僧,往哪里走?”硬着头皮追了上去。狄云单刀斜指,手腕翻处,已划伤了一名公人手臂。那公人大叫:“拒捕杀人哪!拒捕杀人哪!”
  水笙催马走开。汪啸风纵马上前,马鞭扬出,唰的一声,卷住了狄云手中单刀,往外急甩。狄云手上无力,单刀立时脱手飞出。汪啸风左臂探出,抓住了他后颈衣领,将他身子提起,喝道:“淫僧,你在两湖做下了这许多案子,还想活命不成!”右手反按剑把,青光闪处、长剑出鞘,便要往狄云颈中砍落。
  旁观众人齐声喝彩:“好极,好极!”“杀了这淫僧!”“大伙儿咬他一口出气!”
  狄云身在半空,全无半分抗拒之力,暗暗叹了口气,心道:“我命中注定要给人冤枉,那也没法可想。”眼见汪啸风手中的长剑已举在半空,他微微苦笑,心道:“丁大哥,不是小弟不愿尽力,实在我运气太坏。”
  忽闻得远处一个苍老干枯的声音说道:“手下留人,休得伤他性命。”
  汪啸风回过头去,见是一个身穿黑袍的和尚。那和尚年纪极老,尖头削耳,脸上都是皱纹,身上僧袍的质地颜色和狄云所穿一模一样。汪啸风脸色立变,知是青海血刀僧一派,举剑便向狄云颈中砍落,准拟先杀小淫僧,再杀老淫僧。剑锋离狄云的头颈尚有尺许,猛觉右手肘弯中一麻,已遭暗器打中穴道。他手中长剑软软垂了下来,虽力道全无,但剑刃锋利,仍在狄云的左颊划了道血痕。
  那老僧身形如风,欺近身来,挥掌将汪啸风推落下马,左手抓起狄云,右腿一抬,竟在平地跨上了黄马马背。旁人上马,必是左足先踏上左镫,然后右腿跨上马背,但这老僧既不纵跃,亦不踏镫,一抬右腿,便上了马鞍,纵马向水笙驰去。
  水笙听得汪啸风惊呼,当即勒马。汪啸风叫道:“表妹,快走!”水笙微一迟疑,掉转马头,那老僧已骑了黄马追到。他将狄云往水笙身后的白马鞍子上放落,正要顺手将她推下,水笙已拔出长剑,转身向他头顶砍落。那老僧见到她秀丽的容貌,不禁一怔,说道:“好美!”手臂前探,点中了她腰间穴道。
  水笙长剑砍到半空,陡然间全身无力,长剑当啷落地,心中又惊又怕,忙要跃下马来,突觉后腰上即酸痛麻软,双腿已不听使唤。那老僧左手牵住白马缰绳,双腿力挟,黄马、白马便丁当丁当、丁玲玲,丁当丁当、丁玲玲地去了。
  汪啸风躺在地下,大叫:“表妹,表妹!”眼睁睁瞧着表妹为两个淫僧掳去,后果不堪设想,可是他全身酸软,竭尽平生之力,也动弹不了半分。
  但听得那些公人大叫大嚷:“捉拿淫僧啊!”“血刀恶僧逃走了!”“拒捕伤人啊!”
  ★D★O★S★P★Y★
  狄云身在马背,一摇一晃地险些摔下,自然而然地伸手一抓,触手之处,只觉软绵绵的,低头看时,见抓住的正是水笙后背腰间。水笙大惊,叫道:“恶和尚,快放手!”狄云也即吃惊,急忙松手,抓住了马鞍。但他坐在水笙身后,两人身子无法不碰在一起。水笙只叫:“放开我,放开我!”那老僧听得厌烦,伸过手来点了她哑穴,这么一来,水笙连话也说不出来了。
  那老僧骑在黄马背上,不住打量水笙的身形面貌,啧啧称赞:“很标致,好得很!老和尚艳福不浅。”水笙嘴巴虽哑,耳朵却不聋,只吓得魂飞魄散,差一点便即晕去。
  那老僧纵马一路西行,尽拣荒僻处驰去。行了一程,觉两匹坐骑的鸾铃之声太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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