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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傲江湖-金庸 [132]

By Root 18583 0
腰间长剑,对着溪畔一株绿柳的垂枝随手刺出,手腕略抖,嗤的一声轻响,长剑还鞘,这才左足落地,抬起头来,只见五片柳叶缓缓从空中飘落。长剑二次出鞘,在空中转了个弧形,五片柳叶都收到了剑刃之上。他左手从剑刃上取过一片柳叶,说不出的又欢喜,又奇怪。在溪畔悄立片时,陡然间心头一阵酸楚:“我这身功夫,师父师娘是无论如何教不出来的了。可是我宁可像从前一样,内力剑法,一无足取,却在华山门中逍遥快乐,和小师妹朝夕相见,胜于这般在江湖上孤身一人,做这游魂野鬼。”
  自觉一生武功从未如此刻之高,却从未如此刻这般寂寞凄凉。他天生爱好热闹,喜友好酒,过去数月被囚于地牢,孤身一人那是当然之理。此刻身得自由,却仍是孤零零的。独立溪畔,欢喜之情渐消,清风拂体,冷月照影,心中惆怅无限。
  

二十二 脱困

  令狐冲悄立良久,眼见月至中天,夜色已深,心想种种疑窦,务当到梅庄去查个明白,那姓任的前辈如不是大奸大恶之辈,也当救他脱困。
  当下认明路径,向梅庄行去。上了孤山后,从斜坡上穿林近庄,耳听得庄中寂静无声,轻轻跃进围墙。见几十间屋子都黑沉沉的,只右侧一间屋子窗中透出灯光,提气悄步走到窗下,便听得一个苍老的声音喝道:“黄钟公,你知罪么?”声音甚是严厉。
  令狐冲大感奇怪,以黄钟公如此身分,居然会有人对他用这等口吻说话,矮下身子从窗缝中向内张去。只见四人分坐在四张椅中,其中三人都是五六十岁的老者,另一人是个中年妇人。四人都身穿黑衫,腰系黄带。令狐冲见了他们的服色,便知是魔教中的人物。又见黄钟公、秃笔翁、丹青生站在四人之前,背向窗外,令狐冲瞧不见他三人的神情,但一坐一站,显然尊卑有别。
  只听黄钟公道:“是,属下知罪。四位长老驾临,属下未曾远迎,罪甚,罪甚。”
  坐在中间一个身材瘦削的老者冷笑道:“哼,不曾远迎有什么罪了?又装什么腔。黑白子呢?怎不来见我?”
  令狐冲暗暗好笑:“黑白子给我关在地牢之中,黄钟公他们却当他已经逃走了。”又想:“怎么是长老、属下?是了,他们全都是魔教中人。”只听黄钟公道:“四位长老,属下管教不严,这黑白子性情乖张,近来大非昔比,这几日竟不在庄中。”
  那老者双目瞪视着他,突然眼中精光大盛,冷冷地道:“黄钟公,教主命你们驻守梅庄,是叫你们在这里弹琴喝酒,绘画玩儿,是不是?”黄钟公躬身道:“属下四人奉了教主令旨,在此看管要犯。”那老者道:“这就是了。那要犯看管得怎样了?”黄钟公道:“启禀长老,那要犯拘禁地牢之中。十二年来属下寸步不离梅庄,不敢有亏职守。”那老者道:“很好,很好。你们寸步不离梅庄,不敢有亏职守。如此说来,那要犯仍拘禁在地牢之中了?”黄钟公道:“正是。”
  那老者抬起头来,眼望屋顶,突然间打个哈哈,登时天花板上灰尘簌簌而落。他隔了片刻,说道:“很好!你带那名要犯来让我们瞧瞧。”黄钟公道:“四位长老谅鉴,当日教主严旨,除非教主他老人家亲临,否则不论何人,均不许探访要犯,违者……”
  那老者一伸手,从怀中取出一块东西,高高举起,跟着便站起身来。其余坐着的三人也即站起,状貌恭谨。令狐冲凝目瞧去,只见那物长约半尺,是块枯焦的黑色木头,上面雕刻有花纹文字,看来十分诡异。黄钟公等三人躬身说道:“教主黑木令牌驾到,有如教主亲临,属下谨奉令旨。”那老者道:“好,你去将那要犯带上来。”
  黄钟公踌躇道:“那要犯手足铸于精钢铐链之中,没法……没法提至此间。”
  那老者冷笑道:“直到此刻,你还在强词夺理,意图欺瞒。我问你,那要犯到底是怎生逃出去的?”
  黄钟公惊道:“那要犯……那要犯逃出去了?决……决无此事。此人好端端的便在地牢之中,不久之前属下还亲眼见到,怎……怎能逃得出去?”那老者脸色登和,温言道:“哦,原来他还在地牢之中,那倒是错怪你们了,对不起之至。”和颜悦色地站起身来,慢慢走近身去,似乎要向三人赔礼,突然间一伸手,在黄钟公肩头一拍。秃笔翁和丹青生同时急退两步。可是他们行动固十分迅捷,那老者出手更快,啪啪两声,秃笔翁和丹青生的右肩也让他先后拍中。那老者这三下出手,实是不折不扣的偷袭,脸上笑吟吟的甚是和蔼,竟连黄钟公这等江湖大行家也没提防。秃笔翁和丹青生武功较弱,虽及时察觉,却已无法闪避。
  丹青生大声叫道:“鲍长老,我们犯了什么罪?怎地你使这等毒手对付我们?”叫声中既有痛楚之意,又显得大为愤怒。
  鲍长老嘴角垂下,缓缓地道:“教主命你们在此看管要犯,给那要犯逃了出去,你们该不该死?”黄钟公道:“那要犯倘若真的逃走,属下自然罪该万死,可是他好端端的便在地牢之中。鲍长老滥施毒刑,可叫我们心中不服。”他说话之时身子略侧,令狐冲在窗外见到他额角上黄豆大的汗珠不住渗将出来,心想这鲍长老适才这么一拍,定然十分厉害,以致连黄钟公这等武功高强之人,竟也抵受不住。又想:黄钟公的武功该当不在此人之下,这鲍长老若非使诈偷袭,未必便制他得住。
  鲍长老道:“你们再到地牢去看看,倘若那要犯确然仍在牢中,我……哼……我鲍大楚给你们三位磕头赔罪,自当立时给你们解了这蓝砂手之刑。”黄钟公道:“好,请四位在此稍待。”当即和秃笔翁、丹青生走了出去。令狐冲见他三人走出房门时都身子微微颤抖,也不知是因心下激动,还是由于身中蓝砂手之故。
  他生怕给屋中四人发觉,不敢再向窗中张望,缓缓坐倒在地,寻思:“他们说的什么教主,自必是号称当世武功第一的东方不败。他命江南四友在此看守要犯,已看守了十二年,自不是指我而言,当是指那姓任的前辈了。难道他竟已逃了出去?他逃出地牢,居然连黄钟公他们都不知道,确是神通广大。不错,他们一定不知,否则黑白子也不会将我错认作了任前辈。”心想黄钟公等一入地牢,自然立时将黑白子认出来,这中间变化曲折甚多,想来又希奇,又好笑,又想:“他们却为何将我也囚在牢中?多半是我和那姓任的前辈比剑之后,他们怕我出去泄漏了机密,是以将我关住。哼,这虽非杀人灭口,跟杀人灭口也相差无几。此刻他们身中蓝砂手,滋味定然极不好受,也算是为我出了口恶气。”
  那四人坐在室中,一句话不说。令狐冲连大气也不敢透一口,和那四人虽有一墙之隔,但相距不过丈许,只须呼吸稍重,立时便会给他们察觉。
  万籁俱寂之中,忽然传来“啊”的一声悲号,声音中充满痛苦和恐惧之意,静夜听来,不由得令人毛骨悚然。令狐冲听得是黑白子的叫声,不禁微感歉仄,虽然他为了暗算自己而遭此报,可说自作自受,但他落在鲍大楚诸人手中,定然凶多吉少。跟着听得脚步声渐近,黄钟公等进了屋中。令狐冲又凑眼到窗缝上去张望,只见秃笔翁和丹青生分在左右扶着黑白子。黑白子脸上一片灰色,双目茫然无神,与先前所见的精明强干情状已全然不同。
  黄钟公躬身道:“启……启禀四位长老,那要犯果然……果然逃走了。属下在四位长老跟前领死。”他似明知已然无幸,话声颇为镇定,反不如先前激动。
  鲍大楚森然道:“你说黑白子不在庄中,怎地他又出现了?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黄钟公道:“种种原由,属下实在莫名其妙。唉,玩物丧志,都因属下四人耽溺于琴棋书画,给人窥到了这老大弱点,定下奸计,将那人……将那人劫了出去。”
  鲍大楚道:“我四人奉了教主命旨,前来查明那要犯脱逃的真相。你们倘若据实禀告,确无分毫隐瞒,那么……那么我们或可向教主代你们求情,请教主慈悲发落。”黄钟公长长叹了口气,说道:“就算教主慈悲,四位长老眷顾,属下又怎有面目再活在世上?只是其中原委曲折,属下如不明白真相,纵然死了也不瞑目。鲍长老,教主……教主他老人家是在杭州么?”鲍大楚长眉一轩,说道:“谁说他老人家在杭州?”黄钟公道:“然则那要犯今晚刚逃走,教主他老人家怎地便知道了?立即便派遣四位长老前来梅庄?”
  鲍大楚哼的一声,道:“你这人越来越糊涂啦,谁说那要犯是今晚逃走的?”
  黄钟公道:“那人确是今日傍晚越狱的,当时我三人还道他是黑白子,没想到他移花接木,将黑白子关入地牢,穿了黑白子的衣冠冲将出来。这件事,我三弟、四弟固然看得清清楚楚,还有那丁坚,给他一撞之下,肋骨断了十几根……”鲍大楚转头向其余三名长老瞧去,皱眉道:“这人胡说八道,不知说些什么。”一个肥肥矮矮的老者道:“咱们是上月十四得到的讯息。”说着屈指计算,道:“到今日是第十七天了。”
  黄钟公猛退两步,砰的一声,背脊重重撞上墙壁,说道:“决……决无此事!我们的的确确,今晚是亲眼见到他逃出去的。”
  他走到门口,大声叫道:“施令威,将丁坚抬来。”施令威在远处应道:“是!”
  鲍大楚走到黑白子身前,抓住他胸口,将他身子提起,只见他手足软软地垂下,似乎全身骨骼俱已断绝,只剩下一个皮囊。鲍大楚脸上变色,大有惶恐之意,一松手,黑白子摔在地下,竟站不起身。另一个身材魁梧的老者说道:“不错,这是中了那厮的……那厮的吸星大法,将全身精力都吸干了。”语音颤抖,十分惊惧。
  鲍大楚问黑白子道:“你在什么时候着了他道儿?”黑白子道:“我……我……的确是今晚不久之前,那厮……那厮抓住了我右腕,我……我便半点动弹不得,只好由他摆布。”鲍大楚甚为迷惑,脸上肌肉微微颤动,眼神迷惘,问道:“那便怎样?”黑白子道:“他将我从铁门的方孔中拉进牢去,除下我衣衫换上了,又……又将足镣手铐都套在我手足之上,然后从那方孔中钻……钻了出去。”
  鲍大楚皱眉道:“今晚?怎能是今晚?”那矮胖老者问道:“足镣手铐都是精钢所铸,又怎地弄开的?”黑白子道:“我……我实在不知道。”秃笔翁道:“属下细看过足镣手铐的断口,是用钢丝锯子锯断的。这钢丝锯子,不知那厮何处得来?”
  说话之间,施令威已引着两名家人将丁坚抬了进来。他躺在一张软榻上,身上盖着一张薄被。鲍大楚揭开被子,伸手在他胸口轻轻一按。丁坚长声大叫,显是痛楚已极。鲍大楚点点头,挥了挥手。施令威和两名家人将丁坚抬了出去。
  鲍大楚道:“这一撞之力果然了得,显然是那厮所为。”
  坐在左面那中年妇人一直没开口,这时突然说道:“鲍长老,倘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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