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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龙八部-金庸 [299]

By Root 21159 0
密’之术与你说话。你母亲的话,你都听见了?”段夫人向儿子所说的最后两段话,声音虽轻,但其时段延庆身上迷毒已解,内劲恢复,已一一听在耳中,知段夫人已向儿子泄露了他身世秘密。
  段誉叫道:“我没听见,我没听见!我只要我自己的爹爹、妈妈。”他说我只要自己的“爹爹、妈妈”,其实便是承认已听到了母亲的话。
  段延庆大怒,说道:“难道你不认我?”段誉叫道:“不认,不认!我不相信,我不相信!”段延庆低声传音:“此刻你性命在我手中,要杀你易如反掌。何况你确是我儿子,你不认生身之父,岂非大大不孝?”
  段誉无言可答,明知母亲的说话不假,但二十余年来叫段正淳为爹爹,他对自己一直慈爱有加,怎忍去认一个毫不相干的人为父?何况父母之死,可说是为段延庆所害,要自己认仇为父,更万万不可。他咬牙道:“你要杀便杀,我永远不会认你。”
  段延庆又气恼,又失望,心想:“我虽有儿子,但儿子不认我为父,等如是没有儿子。”霎时间凶性大发,提起钢杖,便向段誉背上戳将下去,杖端刚要碰到他背心衣衫,不由得心中一软,一声长叹,心道:“我吃了一辈子苦,在这世上更无亲人,好容易有了个儿子,怎么又忍心亲手将他杀了?他认我也罢,不认我也罢,终究是我的儿子。”转念又想:“段正淳已死,我也已没法跟段正明再争了。大理国的皇位,却终于又回入我儿子手中。我虽不做皇帝,却也如做皇帝一般,一番心愿总算是得偿了。”
  段誉叫道:“你要杀我,怎么不快快下手?”
  段延庆拍开了他被封的穴道,仍以“传音入密”之术说道:“我不杀我自己的儿子!你既不认我,大可用六脉神剑来杀我,为段正淳和你母亲报仇。”说着挺起了胸膛,静候段誉下手。这时他心中又满是自伤自怜之情,自从当年身受重伤,这心情便充满胸臆,一直以多作恶行来加发泄,此刻但觉自己一生一无所成,索性死在自己儿子手下,倒也一了百了。
  段誉伸左手拭了拭眼泪,心下一片茫然,以六脉神剑杀了这元凶巨恶,为父母报仇吧?但母亲言之凿凿,说这个人竟是自己的亲生之父,却又如何能够下手?
  段延庆等了半晌,见段誉举起了手又放下,放下了又举起,始终打不定主意,森然道:“男子汉大丈夫,要出手便出手,又有何惧?”
  段誉一咬牙,缩回了手,说道:“妈妈不会骗我,我不杀你。”
  段延庆大喜,哈哈大笑,知道儿子终于是认了自己为父,不由得心花怒放,双杖点地,飘然而去,对晕倒在地的云中鹤竟不加一瞥。
  段誉心中存着万一之念,又去搭父亲和母亲的脉搏,探他二人的鼻息,终于知道确已没回生之望,扑倒在地,放声痛哭。
  哭了良久,忽听身后一个女子说道:“段公子节哀。我们救应来迟,罪该万死。”段誉转过身来,见门口站着七八个女子,为首两个一般的相貌,认得是虚竹手下灵鹫宫四女中的两个,却不知她们是梅兰竹菊中的哪两姝。他脸上泪水纵横,兀自呜咽,哭道:“我爹爹、妈妈,都给人害死啦!”
  灵鹫四女中到来的是竹剑、菊剑。竹剑说道:“段公子,我主人得悉公子的尊大人途中将有危难,命婢子率领人手,赶来救援,不幸慢了一步。”菊剑道:“王语嫣姑娘等人给囚禁了,已然救出,安好无恙,请公子放心。”
  忽听得远远传来一阵嘘嘘的哨子之声,竹剑道:“梅姊和兰姊也都来啦!”过不多时,马蹄声响,十余人骑马奔到屋前,当先二人正是梅剑、兰剑。二女快步冲进屋来,见满地都是尸骸,不住顿足,连叫:“啊哟,啊哟!”
  梅剑向段誉行礼,说道:“我家主人多多拜上段公子,说道有一件事,当真万分对不起公子,却也无可奈何。我主人无信食言,愧见公子,只有请公子原谅。”
  段誉也不知她说的是什么事,哽咽道:“咱们是金兰兄弟,又分什么彼此?我爹爹、妈妈都死了,我还去管什么闲事?”
  这时华赫艮、范骅、傅思归、崔百录、过彦之等闻了解药,身上受点的穴道也已解开。华赫艮见云中鹤兀自躺在地下,怒从心起,一刀砍下,“穷凶极恶”云中鹤登时身首分离。华范等五人向段正淳夫妇的遗体下拜,大放悲声。
  次日清晨,华赫艮等分别出外采购棺木。到得午间,灵鹫宫朱天部诸女陪同王语嫣、巴天石、朱丹臣、木婉清、钟灵等到来。他们中了醉人蜂的毒刺之后,昏昏沉沉,迄未如何清醒。段誉、华赫艮等将死者分别入殓。段誉抚尸大哭,伤痛难忍。
  该处已是大理国国境,华赫艮向邻近州县传下号令。州官、县官听得皇太弟镇南王夫妇竟在自己辖境中“暴病身亡”,只吓得目瞪口呆,险些晕去,心想至少“荒怠政务,侍奉不周”的罪名是逃不去的了,幸好华司徒倒也没如何斥责,当下手忙脚乱地纠集人夫,运送镇南王夫妇等人的灵柩。灵鹫诸女唯恐途中再有变卦,直将段誉送到大理国京城。巴天石等在途中方始醒转。
  镇南王薨于道路、世子扶灵归国的讯息,早已传入大理京城。镇南王有功于国,善待百姓,甚得民心,众官百姓迎出十余里外,城内城外,悲声不绝。段誉、华赫艮、范骅、巴天石等当即入宫,向皇上禀报镇南王的死因。王语嫣、梅剑等一行人,由朱丹臣招待在宾馆居住。
  段誉来到宫中,见段正明两眼已哭得红肿,正待拜倒,段正明叫道:“孩子,怎……怎会如此?”张臂抱住了他。伯侄二人,搂在一起。
  段誉毫不隐瞒,将途中经历一一禀明,连段夫人的言语也无半句遗漏,说罢又拜,泣道:“倘若爹爹真不是孩儿的生身之父,孩儿便是孽种,再也不能……不能在大理住了。”
  段正明心惊之余,连叹:“冤孽、冤孽!”伸手扶起段誉,说道:“孩儿,此中缘由,世上唯你和段延庆二人得知,你原本不须向我禀明。但你竟然直言无隐,足见坦诚。我和你爹爹均无子嗣,别说你本就姓段,就算不是姓段,我也决意立你为嗣。我这皇位,本来是延庆太子的,我窍居其位数十年,心中常自惭愧,上天如此安排,当真再好也没有。”说着伸手除下头上黄缎便帽,头上已剃光了头发。
  段誉吃了一惊,叫道:“伯父,你……”段正明道:“那日在天龙寺抵御鸠摩智,师父便已为我剃度传戒,此事你所亲见。”段誉道:“是。”段正明说道:“我身入佛门,便当传位于你父。只因其时你父身在中原,国不可一日无君,我才不得不秉承师父之命,暂摄帝位。你父不幸身亡于道路之间,今日我便传位于你。”
  段誉惊讶更甚,说道:“孩儿年轻识浅,如何能当大位?何况孩儿身世难明,孩儿……我……还是循迹山林……”
  段正明喝道:“你父、你母待你如何?”段誉呜咽道:“亲恩深重,如海似山。”
  段正明道:“这就是了,你若想报答亲恩,便当保全他们的令名。身世之事,从今再也休提。做皇帝嘛,你只须牢记三件事,第一是爱民,第二是纳谏,第三是节欲。你天性仁厚,对百姓是不会暴虐的。任何大小臣工有什么劝告进谏,先想想他们说得有理无理,有理的便照做,说错了的也不可怪罪。有人肯说话,便是好事。自己每当想要什么,不论是珍玩财物,还是美女宫室,均以置之度外为宜。将来年纪渐老之时,千万不可自恃聪明,于国事妄作更张,除了保国自卫,决不可对邻国擅动刀兵。”
  其后这些日子中,大理国典礼重重,先要办理保定帝避位为僧、赴天龙寺出家的大典,段誉率领群臣和百姓恭送,到天龙寺参见枯荣大师及本因方丈。保定帝先已剃度,已定法名本尘,入寺归班后,奉方丈之命,开坛说法。天龙寺群僧在本因方丈率领之下,筑坛兴做法事,祈求大理国国祚长久、国泰民安、刀兵不兴、四境清靖、民丰物阜。
  段誉洒泪拜别伯父本尘大师,回归大理京城,朝廷中隆重举办登基大典,段誉登位为帝,年号“日新”,取“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之义,决心废除民瘼,厉行革新,兴利除弊。又应巴天石、朱丹臣等臣子建议,恭谥父亲段正淳为“中宗文安帝”、母亲刀白凤为慈和文安皇后,访到秦红棉、阮星竹两家家属,皆有赐赠,甘宝宝家有丈夫,不便赐恤,暗中对钟灵赐予金银,命她分送其母的亲属。厚恤褚万里、古笃诚两名护卫,赠以将军衔,荫及子孙。善阐侯高昇泰其时已逝世,拜其子高泰明为左丞相,师徒华赫艮为三公之首,兼领右丞相。司马范骅执掌兵权。文武百官,各居原位,皆晋升一级。派使臣前往大宋、辽国、吐蕃、西夏、回鹘、高丽、蒲甘诸国,告知老皇退位、新皇登基,各国均有回聘致贺。
  段誉办了登基大典等大事后,拨付府第,给王语嫣、木婉清、钟灵居住,派出宫女分别至各府服事。梅兰竹菊四姝率领灵鹫宫部属向段誉辞别,段誉对四姝及灵鹫宫诸女赠以厚礼。
  段誉连日忙于诸般政务,对王语嫣等三女之事暂且置之脑后,这些事一想起来便十分头痛。然这些日子来,心中不住盘旋一个异常的难题:“二十年来,对我恩慈无比的爹爹原来不是我爹爹,我真正的爹爹却是那个‘天下第一大恶人’。我不能因他形相丑怪、行为凶残、名声奇劣,便不认他为父。妈妈说:‘你爹爹的那些女儿,什么木姑娘哪、王姑娘哪、钟姑娘哪,你爱哪一个,便可娶哪一个。这许多姑娘,你便一起都娶了,那也好得很,你喜欢不喜欢?’本来,那自然喜欢得很,可是我不能贪得无厌,只娶一个王姑娘就够了。可是要娶王姑娘,便得向众承认,我不是爹爹的亲生儿子,这岂不是既损了爹爹的声名,又污了妈妈的清白名节。
  “伯父问我:‘你父、你母待你如何?’我答:‘亲恩深重,如海似山。’伯父言道:‘这就是了,你想报答亲恩,便当保全他们的令名。’我如公之于众,只不过想娶王姑娘为后,收木钟二妹作嫔妃,为了自己的情欲欢娱,却不惜损毁父亲、母亲的声誉名节,这等用心行事,直如禽兽一般。天下不孝之事,无过于此。原来只因我是‘天下第一大恶人’之子,才会做出这等‘天下第一大恶事’出来。”
  过得月余,保山忽然天花流行,渐渐蔓延至大理一带,国中死人甚多。段誉一面设坛祈祷,祈求国泰民安,同时施药救灾,又对灾民发放金钱粮米,俾减民困,但天花既生,当时难以救治。
  这日他率同范骅、巴天石、朱丹臣等官员,往大理城民间视察灾情,亲自发放救灾药米。走到下关一家人家,在门外听得屋内号哭声甚为惨痛,当即下轿入内。只见那户人家门墙破烂,屋内断垣残瓦,甚为贫困。走到厅上,听得号哭声悲戚,一问之下,原来这家的八岁儿子染疫身亡,孩子的父母和祖父母都极悲伤。只见一个中年妇人执住死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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