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那些事儿(第5部)帝国飘摇 [42]
要说还是苗兵实在,吃了人家的,感觉过意不去,上级一声令下,个个奋勇当先,拼死登城。城内守军没见过这个阵势,一时之间有点儿支持不住。
李如松见状,亲自带领主力部队前来支援。眼看就要一举拿下,可这伙叛军实在太过扎实,惊慌之后立刻判明形势,并调集全城军队严防死守,硬是把攻城部队给打了回去。
明军攻城失败,麻贵却有些得意:说我不行,你也不怎么样嘛。
但让他吃惊的是,李如松却不以为意,非但没有愁眉苦脸,反而开始骑着马围着城池转圈,颇有点儿郊游的意思。
几天后,他又找到了麻贵,让他召集三千士兵,开始干另一件事——挖沟。
具体说来,是从城外的河川挖起,由高至低,往城池的方向推进。这种作业方式,在兵法上有一个专用称呼——水攻。
李如松经过几天的围城观察,终于发现,叛军城池太过坚固,如果硬攻,损失惨重不说,攻不攻得下来也难说。
但同时他也发现,城池所处的位置很低,而附近正好也有河流,于是……
这回哮拜麻烦了,看着城外不断高涨的水位,以及墙根处不断出现的裂缝管涌,只能天天挖土堵漏,面对茫茫一片大水,想打都没对手,手足无措。
此时,李如松正坐在城外高处,满意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幕。他知道敌人眼前的困境,也知道他们即将采取的行动——因为这是他们唯一的选择。
三天之后的一个深夜,久闭的城门突然洞开,一群骑兵快速冲出,向远处奔去——那里有叛军的援军。
明军似乎毫无准备,这群人放马狂奔,竟未受阻挡,突围而去。
但自由的快乐是短暂的,高兴了一阵后,他们惊奇地发现,在自己的前方,突然出现了大队明军,而且看起来,这帮人已经等了很久。
逃出包围已然是筋疲力尽,要再拼一次实在有点儿强人所难。所以明军刚刚发起进攻,脱逃叛军便土崩瓦解,死的死,降的降。
由始至终,一切都在李如松的掌握之中。
他水攻城池,就料定敌军必然会出城求援,而城外叛军的方向他也早已探明,在敌军必经之路上设下埋伏,是一件再简单不过的事情。
但仍有一件事情出乎了他的意料——叛军援军还是来了。
其实来也不奇怪,围城都围了那么久,天天枪打炮轰,保密是谈不上了,但这个时候叛军到来,如果内外夹攻,战局将会非常麻烦。
麻贵一头乱麻,赶紧去找李如松。李司令员仍旧是一脸平静,只说了一句话:
管他城内城外,敌军若来,就地歼之!
对方援军很快就兵临城下了,且人数众多,有数万之众。城内的叛军欢欣鼓舞,明军即将败退,胜利唾手可得!
然而不久之后,他们就亲眼看到了希望的破灭,破灭在李如松的手中。
麻贵再次大开眼界,在这次战役中,他看到了另一个李如松。
面对人多势众的敌军,李如松不顾他人的劝阻,亲自上阵。更让麻贵吃惊的是,这位正二品的高级指挥官竟然亲自挥舞马刀,冲锋在前!
和西方军队不同,中国军队打仗,除了单挑外,指挥官一般不在前列。这是很明智的,中国打仗规模大,人多,死人也多,兵死了可以再招,将军死了没地方找,也没时间换,反正冲锋也不差你一个,所以一般说来,能不冲就不冲。
明军也不例外,开国时那一班猛人中,除了常遇春出于个人爱好,喜欢当前锋外,别人基本都待在中军。后来的朱棣倒也有这个喜好,很是风光了几回,但自此之后,这一不正常现象基本绝迹,包括戚继光在内。
但李如松不同,他带头冲锋,那是家庭传统。他爹李成梁从小军官干起,白手起家组建辽东铁骑,一向是领导率先垂范,带头砍人。老子英雄儿好汉,李如松对这项工作也甚感兴趣。
于是在李如松的带领下,明军向叛军发动了猛攻,但对方估计也是急了眼了,死命抵住明军的冲击后,竟然还能发动反攻。
毕竟李如松这样的人还是少数,大多数明军都是按月拿工资的,被对方一冲,怕死的难免就往回跑。而此时,李如松又表现出了患难与共的品质——谁也不许跑,但凡逃跑的,都被他的督战队干掉了。他也不甘寂寞,亲手杀了几个退却的士兵(手斩士卒畏缩者)。在凶神恶煞的李如松面前,士兵们终于认定,还是回去打仗的好。
在明军的顽强阻击下,援军败退而去,城内叛军失去了最后的希望。
正所谓屋漏偏逢连夜雨,哮拜又发现,经过多日水泡,城池北关部分城墙已经塌陷,防守极其薄弱。
现在无论是李如松还是哮拜,都已经认定,战争即将结束,只剩下最后的一幕。
在落幕之前,李如松召开了一次军事会议,讨论下一步的进攻计划。
在场的人终于达成了一致意见——进攻北关,因为瞎子也看得见,这里将是最好的突破口。
李如松点了点头,他命令部将萧如薰带兵攻击北关。
但是接下来,他却下了另一道让所有人大吃一惊的命令:
全军集合,于北关攻击开始后,总攻南关!
所有人都认定北关将是主攻地点,所以进攻南关,才是最好的选择。
兵者,诡道也。
从那一刻起,麻贵才真正认识了眼前的这个人,这个被称为纨绔子弟的家伙。他知道,此人的能力深不可测,此人的前途不可限量。
进攻开始了,当所有的叛军都集结在北关,准备玩最后一把命的时候,却听到了背后传来的呐喊声。李如松这次也豁出去了,亲自登云梯爬墙,坚守了几个月的城池就此被攻陷。
紧跟在李如松身后的,正是麻贵,看着这个小自己一茬的身影,他已经心服口服,甘愿步其后尘。但他不会想到,五年之后,他真步了李如松的后尘。
看见明军入城,叛军们慌不择路。要说这哮拜不愧是首领,比小兵反应快得多,一转手就干掉了自己的两个下属,并召集其余叛军,找李如松谈判,大意是说我之所以反叛,是受了这两人的骗,现在看到你入城,已然悔过自新,希望给我和我家人一条活路。
李如松想了一下,说:好,放下武器,就饶了你。
哮拜松了口气,投降了。
延续几个月的宁夏之乱就此画上了句号,由于其规模巨大,影响深远,史称“万历三大征”之一。当然,关于哮拜的结局,还要交代一句。
史料上是这样记载的:尽灭拜(哮拜)族。
这正是李如松的风格。
投降?早干吗去了?
第十五章 兵不厌诈
无须谈判,干掉就好
对李如松而言,万历二十年(1592)实在是个多事的年份,刚刚解决完宁夏这摊子事,就接到了宋应昌的通知,于是提督陕西就变成了提督辽东,凳子还没坐热,就掉头奔日本人去了。
其实说起来,李如松并不是故意耍大牌,一定要宋部长等,之所以拖了几个月,是因为他也要等。
事实上,所谓辽东铁骑,并非李如松一人指挥,而是分由八人统领,参与宁夏平乱的,只是其中一部分。
而这一次,李如松并没有匆忙出发,在仔细思虑之后,他决定召集所有的人。战争的直觉告诉他,在朝鲜等待着他的,将是更为强大的敌人。
作为大明最为精锐的骑兵部队,辽东铁骑的人数并不多,加起来不过万人,分别由李成梁旧部、家将、儿子们统管,除了李如松有三千人外,他的弟弟李如梅、李如桢、李如梧以及心腹家丁祖承训、查大受等都只有一千余人。所谓浓缩的才是精华,应该就是这个意思。
除了等这帮嫡系外,还要等杂牌,奉宋应昌命令,归其指挥的,还有全国各地的军队。自万历二十年八月起,蓟州、保定、山东、浙江、山西、南直隶各军纷纷受命,向着同一个方向集结。
万历二十年十一月,各路部队辽东会师,援朝军队组建完成,总兵力四万余人,宋应昌为经略,李如松为提督。
部队分为三军,中军指挥官为副总兵杨元,左军指挥官为副总兵李如柏,右军指挥官为副总兵张世爵,所有将领各司其职。
简单说起来,大致是这么个关系,宋应昌是老大,代表朝廷管事;李如松是老二,掌握军队指挥具体战斗;杨元、李如柏、张世爵是中层干部,其余都是干活的。
细细分析一下,就会发现,这个安排别有奥妙。李如柏是李如松的弟弟,自然是嫡系;杨元原任都督佥事,却是宋应昌的人;张世爵虽也是李如松的手下,却算不上铁杆。
左中右三军统帅,实际上也是左中右三派,既要给李如松自由让他打仗,又要他听话不闹事,费尽心思搞平衡,宋部长着实下了一番功夫。
但实际操作起来,宋部长才发现,全然不是那回事。
按明代的说法,李如松是军事主官,宋应昌是朝廷特派员,根据规定,李如松见宋应昌时,必须整装进见,并主动行礼。但李如松性情不改,偏不干,第一次见宋应昌时故意穿了件便服,还主动坐到宋部长的旁边,全然不把自己当外人。
宋应昌自然不高兴,但局势比人强,谁让人家会打仗呢,爱怎么着就怎么着吧。
对领导都这个态度,下面的那些将领就更不用说了,呼来喝去那是家常便饭,且对人总是爱理不理的,连他爹的老部下查大受找他聊天,也是有一句没一句的,极其傲慢。
但他的傲慢终将收敛——在某个人的面前。
万历二十年十二月,如以往一样,在军营里骂骂咧咧的李如松,等来了最后一支报到的队伍。
这支部队之所以到得最晚,是因为他们的驻地离辽东最远。但像李如松这种人,没事也闹三分,只有别人等他,敢让他老人家等的,那就是活得不耐烦了,按照以往惯例,迎接这支迟到队伍领兵官的,必定是李如松如疾风骤雨般的口水和呵斥。有丰富被骂经验的诸位手下都屏息静气,准备看一场好戏。
然而,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好戏并没有上演,充满找茬欲望、一脸兴奋的李如松竟然转性了,不但没有发火,还让人收拾大营,准备迎接,看得属下们目瞪口呆。
这一切的变化,从他听到那位领兵官名字的一刻开始——吴惟忠。
吴惟忠,号云峰,浙江金华义乌人,时任浙江游击将军。
这个名字并不起眼,这份履历也不辉煌,但只要看看他的籍贯,再翻翻他的档案,你就能明白,这个面子,李如松是不能不给的。
简单说来,二十多年前,李如松尚在四处游荡之际,这位仁兄就在浙江义乌参军打倭寇了,而招他入伍的人,就是戚继光。
李如松不是不讲礼貌,而是只对他看得起的人讲礼貌,戚继光自然是其中之一,更何况他爹李成梁和戚继光的关系很好,对这位偶像级的人物,李如松一向是奉若神明。
作为戚继光的部将,吴惟忠有极为丰富的战斗经验,而且他大半辈子都在打日本人,应该算是灭倭专家。对这种专业型的人才,李如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