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eader's Club

Home Category

牛津通识读本:克尔凯郭尔 [17]

By Root 1279 0
力塑造自我及其未来的自由存在所具有的潜力——“这是天真深刻的秘密:它同时也是焦虑”(《焦虑的概念》第41页)。不过,这里提到的潜力是什么,个体又如何能注意到它的特性呢?按照克尔凯郭尔所描述的情境,似乎他首先只能通过体验罪过来注意到这一点。因此,他所谈到的基本的焦虑成了罪过的前提条件或“假设”,因而没有构成它必要的原因。后者不受任何宿命论或科学解释的影响,人人“只会通过自身”而变得有罪。另一方面,如果认为这种焦虑预示的仅仅是有可能犯下罪过,那是不正确的。因为它也间接预示了认识到这样的事实,即可以把一个人有限的支配权的源泉引向截然不同的道路,人认识到自己作为单个自我的真正身份在于他与永恒、与神的联系,而不是与时间的或世俗的思虑的联系,后者使他偏离自己正当的目标。在正确理解人的存在后,这种存在的形式便成了“持续的奋斗”,追求超越世俗领域的完满;我们只有自由地献身于一种超越客观知识和理性理解的力量,才能获得这种完满。“自我”如此“乐意成为自我,它显然依赖于将其建立起来的力量”(《致死的疾病》第49、131页)。克尔凯郭尔断言,这却是“信仰的公式”。因此,焦虑有可能导致我们那“实质上的一跃”,不是跃入罪过之中,远离上帝,而是跃入其对立面:“与罪过对立的”是信仰而不是美德(《致死的疾病》第82页)。换言之,我们再次回到了克尔凯郭尔在这里所称的“基督教之关键标准”——接受一种客观的不确定性,那是理性无法把握的,但有了神助,再经由它,人就可以获得拯救。

以上代表了一个复杂讨论最基本的框架,它的主要特点在于它强调人们无法在所要求的意义上实现自我时有多种不同的表现。黑格尔的评论家肯定会质疑:假如一个人在满足自己作为这世界的一员所拥有的需要和利益时不得不承受它的局限性,那么这里所涉及的自我实现是否妥当。此外,它的积极内容仍然难以捉摸,并最终是神秘莫测的——也许在此背景下,这是不可避免的。不过,人们仍经常赞扬克尔凯郭尔,因为他洞察了种种精神失衡和疾病。两部所谓的心理学著作实际上充满着具体的例子,它们常常体现出敏锐的洞察力。他研究人们为了逃避挥之不去的绝望的本性,试图借用权宜之计让自己镇静或转换注意力——在这种时候,这一点变得特别明显。在分析这些例子时,他充分利用自己与众不同的才能去界定阻碍自我认识和自我理解的幻觉或辩解。这种分析令人想起他早先对《非此即彼》等书中所举的那些例子的剖析。他也竭力区分这些例子和另外的例子,在后一种情形下一个人可能通过骄傲或挑衅,有意识地拒绝自己获得改变和拯救的可能性——在这里,“没有什么含糊费解可以充当缓冲的借口”(《致死的疾病》第42页)。常常地,许多观点令人信服的特性和力量因此带上了冲突和危机的印记,这些冲突和危机出现在他自己的个人经历中,记载在他的日记中。不过,在评估他在这一点上所说的一切时,困难还是出现了。在某种程度上,这是因为他倾向于灵活地处理关键概念,从而使运用它们时的界限摇摆不定,不清不楚。他的许多作品都有这个特点。因此,他在运用《致死的疾病》的中心观念——绝望——的时候,它的意义有时相对严格,与其平常的用法没有区别;可是在更多时候,它似乎涵盖了——虽然以意味深长的不同形式——排斥信仰出现的任何条件。无疑,这进而与一个事实有关,即他的心理学形成于这样的框架中,这一框架的限制因素最终由他写作时的宗教观点来决定。人性的结构导致个人只能通过接受基督教教义,才能使自己从绝望中解脱出来,满足他作为一个人的根本渴望——这是设想,而非争论。不过,这意味着在解读克尔凯郭尔的观点时,我们并非总是那么容易分清什么才算是真正的经验分析,什么更像是先验的条件。

图15 克尔凯郭尔戴帽像。

第七章 结语

在本书的大部分篇幅中,我想强调克尔凯郭尔的思想对他那个时代不同的学术倾向提出的挑战,尤其是那些有意要把基督教教义与人的理性可以一眼看透的术语等量齐观的倾向。当然,如果认为这样的挑战就是他讨论宗教的全部目的,那就错了。正如我们先前已经看到的,他至少同样有意抵制一种在他看来具有普遍性的倾向,这种倾向受到丹麦教会代表人物的鼓动,它通过拒绝在实际生活和现实动机这一层面上基督教教义的意义,来削弱其力量。参加已然确立的宗教仪式是不够的,满怀敬意地重复基督的话也不够;必须要遵循基督的话行事,以他为榜样。克尔凯郭尔的那些明显的宗教著述和论辩大都用自己的名字发表,其他的以笔名发表,理论性更强。在前一类作品中,克尔凯郭尔意在强调基督教对个人的严厉要求。“基督教世界”的特点是隐蔽的俗气和虚伪,这一点必须毫不留情地揭露出来。像《心灵的纯粹》和《基督教训练》这样的作品目的很清楚,就是要揭示“为世界而死”的真正含义,把所有“相对的目的”放到一边,全心全意地遵奉上帝的意愿。这里不容许有任何妥协,任何人想削弱或淡化宗教所要求的尘世牺牲的性质,就相当于逃避和“反复无常”。没错,克尔凯郭尔对基督教理想的解释使一些批评家指责他贬低这一宗教充满怜悯和提倡集体主义的一面,指责他过于强调个人拯救。虽然像《爱之作》这样的作品部分掩饰了这些反对意见,但在其中爱自己的人类同胞被说成是“唯一有福的安慰”;没有这种爱,一个人就不是“真正在活着”。不过,不可否认的是,在绝大多数时候他语气严厉,甚至苛刻。但与此同时,我们不能忘了,正如评论家路易斯·麦基所说的,在这方面他所写下的大都是“充满启迪的雄辩”。他想“令世人震惊,让他们认识到基督教的绝对观念,因而受益。还要提醒他们,在这种观念下他们自己的缺陷”。如果他的一些“提醒者”显出威吓的和越来越阴郁的语调,坚持认为罪过普遍存在、受苦是必然的,如果这种语调使他的许多读者不知所措,他当然不会感到奇怪。我们不能说他低估了基督教——至少按他的理解——冒犯他人的能力。这样看的话,如果个人想拒绝基督教,他随时都可以这样做。

克尔凯郭尔从来没有明显偏离过一个观念:就像献身于其他的存在模式一样,献身于基督徒的生活方式总归是一件个人决定的事情,每个人必须自主行动,不可能有什么客观的理由来证明其正当性。诚然,他在这一点上的立场有时表现出明显的模糊性。我们并非总是很清楚,他在其理论作品中是否认为自己只是阐述了一种给定的方法或观点所牵涉到的内容,向那些运用这一方法或观点的人们强调其意义;也不总是清楚他有时是否认为自己在表述不受一般条件限制的观点,它们超越具体的看法,可以有根有据地要求某种独立的正当性:我们在讨论他关于真实性的观点时,已经注意到类似的张力,在其他地方,它同样显而易见。不过,毫无疑问,在他对人类境遇的描述中,关于激进的或终极选择的观点仍然占据着核心地位。事实证明,这一观点在伦理理论和宗教思想两个领域中都很有影响。在世俗层面上,它有助于形成为许多不同的存在主义作家所共同认可的观念,即道德判断终究只是个人决定的一个实践。至少在他们看来,认为有一个可被揭示的客观价值领域独立于我们而存在,那是一种幻觉。相反,到制度化的或社会公认的行为模式中去寻求帮助,人就有可能成为“坏信仰”,即非真实性的牺牲品。就宗教而言,它的影响是直接而重大的,尤其在某些路德派的神学家看来,它给他们所属的传统增添了新生力量和动力。埃米尔·布隆内尔和卡尔·巴特等人的大部头作品阐释了我们这个时代的观点,他们着力谴责理性,赞同非理性的献身,服从于神恩。在布隆内尔看来,理性“被赋予我们,不是为了让我们理解上帝,而是理解这个世界”。他和巴特都不希望限定基督教的先验观念,但他们都一致抨击“错位的理智主义”,它试图将适用于自然知识和理性研究的标准用在这些观念身上。在这里以及在他们的其他许多论点中,他们显然都在呼应克尔凯郭尔的观点。

我们必须承认克尔凯郭尔对宗教领域所产生影响的深度及重要性,同时又不能过于夸大。如果说有些基督教思想家接纳他的思想,认为它们提供了一道屏障,可抵抗理性主义的臆断和入侵,那么也有人反对说,这样做的代价是,人们无根无据地选择基督教而不是其他宗教或体系,甚至剥夺它为了令人相信而提出的所有严肃的主张。显然,这主要看人们如何看待这些思想。认为接受基督教信仰就是献身于一个独立自足的领域或“生活方式”,其本身的正当性最终无法以外界的标准或评价模式来说明,这是一回事;认为其内涵在某种意义上基本是诡辩的,显然是“荒唐的”或矛盾的,这又是一回事。既然克尔凯郭尔不仅赞成第一种观点,也赞成第二种,那么他的立场就会产生特别的问题,这并不奇怪。

不过,这些在哲学上和神学上引发的话题远远超过当前的探讨所涵盖的范围。我们不应该被它们蒙住眼睛,看不到克尔凯郭尔著作里其他吸引后世的特点:他对人之存在的见解充满了独特的激情;他在挖掘这种存在的各种可能性时在语言方面显示出独创性和想象力;他在讨论一个人强烈地意识到宗教信仰的困难后,努力获得并保持宗教信仰对他意味着什么时传达出鲜明的意识。这些特点只能通过阅读他本人的著述才能完全领会,也许就是这些特点吸引了路德维希·维特根斯坦。维特根斯坦表达了对他的深深敬意。他并不完整却颇含深意地谈到宗教信仰独特而自足的特点时,常常回想起克尔凯郭尔。有一次,维特根斯坦说道:

一个诚实的宗教思想家尤如高空走索的人,他的双脚几乎只是踏在空气中,得到的支撑微乎其微,不过,这样行走确实是有可能的。

我不知道,他在写下这番话时,心里是不是在想着克尔凯郭尔,虽然这看起来很有可能。无论如何,这番话是有道理的。

注释


缩略语

[1] 为方便读者阅读,译文中用中文书名代替原文的缩略语。——编注


序言

[1] 《克尔凯郭尔日记选》,晏可佳、姚蓓琴译,上海社会科学出版社1992年版,第24页。

[2] J.C.列文斯顿:《现代基督教思想》,何光沪译,四川人民出版社1999年版,第604页。


第一章

[1] 指《最后的非科学附言》,下同。——编注


第三章

[1] 一种发声的技巧,声音仿佛来自它处,如来自木偶。——译注


第四章

[1] 指《论审美模式和伦理

Return Main Page Previous Page Next Page

®Reader's Clu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