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桥中国晚清史(上卷).txt [102]
广州同文馆虽然也是根据李鸿章的奏折在1864年夏季以同样方式创办的,但它基本上是由广州的一位鞑靼将军所管辖。该校雇用了一个传教士讲授英文和数学,但学校的章程似乎是为了使这个城市的中国居民避免受过分的西方影响而制定的(由于英法联军之役,广州已被英国占领将近四年之久)。招生人数定为二十名,十六个名额留给在广州驻防的八旗子弟;十名年龄较大的学生取满族、汉族均可。虽然学校的章程一部分依据了新建的上海同文馆所采用的规章,但在实际上广州同文馆办得象一所满洲旗人学堂。②
由于清朝的文官制度和科举考试制度没有改变,这些新学校从一开始就不得不面临鼓励学生的问题。总理衙门援引原俄罗斯文馆的先例请得清帝的批准:京师同文馆三年制优等毕业生可以被保举为八品或九品官,通过更进一步考试的学生甚至可以升授为七品官,直到委任为京畿官僚机构中的主事。不过,上海和广州的学校并没有这个有利条件。上海同文馆提出,学完三年制学业的最佳学生应为“附生”(符合参加乡试条件的低级“生员”)。①广州同文馆仿照旗人学校的先例,许诺它的毕业生作翻译(最初指的是能够在满文和汉文之间进行翻译的人)或者名誉“监生”。这可以使人想起,李鸿章曾在1864年春天向总理衙门建议在科举考试中增设新科,给有专长技术的考生一个应试高级功名的机会。这个建议毫无结果,实际上,上海和广州同文馆的学生尽管进了这些学校,并领取津贴以学习英文和数学,但仍旧发现他们为准备应乡试而在那里练习作八股文!
不过,对于那种一成不变的格局总算进行了一次突破的尝试。回顾起来,这主要由于在1865—1866年建立了江南制造局和福州船政局,也由于在诸如制定总理衙门政策的文祥和董恂等士大夫中间引起的思想上的骚动,虽然这种骚动是微弱的。恭亲王本人被李鸿章、左宗棠等人就有关新技术所需人材的长期计划而提出的论点所打动。赫德和丁韪良的上书也激发了总署的大臣们的热情(工韪良曾把沃顿所着的《万国公法》译成中文,并且在准备一部关于自然哲学的新书时就在总理衙门里面演示了电报发报机的操作)。②
在1866—1867年的冬天,恭亲王和文祥作出了一个实在大胆的计划,但此计划的激进性质通常为历史学家们所忽略。在1866年冬天以前当赫德回国休假时,恭亲王和文祥就委托他在欧洲代为招聘自然科学教习,为将在京师同文馆内设立的“天文算学”科目配备人员。(按照清朝的传统看法,“天文算学”有些实际用途,并且确实是持某种主张的儒家学者在知识探索中的正统课题。①不过,这个科目的旧名称现在被总理衙门用来包括化学和机械学之类的西方科学。)恭亲王和文祥不是仅仅打算增加同文馆的课程;他们的目的完全是想让西学本身的合法性得到清帝以及象翰林院那样的正统部门的承认。在1866年12月的奏折中,总理衙门建议应该鼓励那些举人和举人出身的官吏报名到同文馆肄习新开科目。之后在1月28日,恭亲王和他的同僚们进一步上书,建议应该鼓励进士,特别是翰林院成员——包括有声望的编修们——报名,并在三年课程结业之后给予“格外优保。”②也许,我们作以下设想并不过于牵强:如果这个建议达到了预想的效果,那么一个清代的教育和文官体制的重大改革也就指日可期了。
12月和1月的奏折都得到了清帝的批准,这正是慈禧本人在文化问题的观点上所持模棱态度的一个证明。但恰恰在这个时候,这位太后可能第一次这么明确地认识到,意识形态上的保守主义可以用来抑制恭亲王的政治势力。起初,北京的官僚们缄默地同意了总理衙门的建议。只是在3月初监察御史张盛藻才上书陈述他的观点,认为自强不必依赖洋枪轮船,而取决于“练兵筹饷”和一个纲纪整肃、刑政严明的吏治。这位御史把天文学和数学仅仅看作一种“机巧”,他感到特别忧虑的是,强调这两门学科会对士习人心产生有害的影响;在他看来,技术知识和良好的道德品质似乎是相互对立的。这位御史还对以厚给廪饩和优与奖叙为奖掖之举深感不满,认为这也会起到败坏学者和官吏气节的作用。然而甚至经过这些攻击,清帝仍然站在恭亲王一边:有一道谕旨便说,“天文算学,为儒者所当知,不得目为机巧。”①同时,也确实有许多士子向总理衙门报考同文馆的新科目。
然而在3月20日,清帝收到了大学士倭仁(1804—1871年)呈上的第二个责难性的奏折;倭仁不仅是一位受尊敬的着名学者,也是朝廷里一位刚形成的派系的领袖。尽管倭仁的祖先是蒙古人,他却仍旧作为当时最着名的两三位程朱理学大师之一而受到广泛的敬重。除了他模范的生活给他带来声誉之外,他还因从十九世纪五十年代以来一直在一个其学术既与意识形态,又与政治紧密联系在一起的领域担任一系列职务而对人们产生影响。他曾经连任都察院都御史和翰林院掌院学士;在1867年,除大学士外,他还是年轻皇帝的授读之一。②他在这奏折中傲慢地表示:“立国之道,尚礼义不尚权谋;根本之图,在人心不在技艺。”倭仁甚至比御史张盛藻还要蔑视“天文算学”。这位大学士把技术问题和受鄙视而通常与诡谲、异端相联系的“术数”看作是一回事。但是对士大夫在情感上具有更大感召力的是他断言,总理衙门要让中国人“奉夷为师”。在中国传统中,老师的地位是特别受人尊敬的:而那些洋人也确实是夷狄,他们刚刚直接进犯京阙,如今又在传播可恶的基督教教义。③恭亲王和他的同僚们在一个雄辩有力的奏折中答辩说,期望以“忠信为甲胄,礼义为干橹”完全是不现实的,但甚至在此之后,倭仁还是重申他的立场。恭亲王和他的同僚们肯定地说,礼义确实是国家的根本,但接着便援引了那些极力倡导引进西方技术的忠臣如曾国藩、李鸿章、左宗棠和沈葆桢等人的话作为自己的论据。作为儒家,这些人大概并不亚于倭仁!
当时虽然没有其他官员上疏支持倭仁,但是被清帝予以公布的倭仁的这两个奏折,竟把北京士大夫煽动到如此程度,以至开始流传总理衙门意图谋反这种招惹怨毒的谣言。那些报考同文馆新科目的正途士子遭到同乡和同列们的讥笑嘲讽。士大夫中形成了非正式的约定,不受诱于总理衙门所提供的新机会。4月下旬,恭亲王和他的同僚们向皇帝报告说,由于倭仁的奏章已为众所周知,“臣衙门遂无复有投考[新科目]者”。总理衙门被迫放弃了原来鼓动士大夫中的杰出人才学习技术的计划;现在仅仅请求皇帝批准按照原计划举行新科目的入学考试,以接纳那些“现在的投考者”。①
这个结果对倭仁——他除去代表着京畿某些官吏的自我道德感和政治利益之外,也代表着文化中的主要的文化素质——来说,显然是一个胜利。但是必须看到,他取得这个胜利的一部分原因是由于慈禧太后未能给恭亲王以全力支持。当倭仁被要求设立一个只用中国教习的算学馆时,他大为窘困(因为他在第一个奏折中随便说出中国教习是很容易找到的);因此,为了不被委任到总理衙门,他不得不请病假。在一道上谕中,倭仁还被斥为“见识拘迂”,不过尽管如此,慈禧还是没有重新提出让具有高级功名的人报名同文馆新科目的号召;4月23日的上谕仅仅表示:“就现在投考人员,认真考试,送馆攻习”。②可以想象,慈禧并不愿意反对倭仁对儒家文化解释的本质,因为她自己作为摄政者的地位以至满族人的统治本身,都是仰赖儒家的伦理和文化的。当然,慈禧本来可以选择的道路是,坚持一种更加灵活而依然是正确的儒家观点,就象恭亲王和曾国藩在奏稿中所举例说明的那样。但那时在慈禧看来,把一个在京师官员中有大批追随者的显宦抬出来使之盖过恭亲王,这种做法是毫无害处的。我们发现1868年的一道上谕直接按倭仁和恭亲王的顺序把他们作为负有最重责任的两名官员提出来:一位是皇帝的道德指导,一位是领班军机大臣。①
由于清帝未能坚持让有声望的士人肄习西学,同文馆的新方案就只有有限的意义了。包括满、汉两族的七十二名报考者的确参加了入学考试。不过发现他们大都是失业的中年人,“对于这些身体憔悴的穷苦文人来说,衙门付给他们的津贴表明比他们的声誉更为宝贵。”②被录取的学生有三十名,但是最后毕业的只有五名。为了得到质量更高的学生,清帝批准要上海和广州同文馆选派他们最优秀的毕业生到北京攻读新科目。恭亲王和文祥并不回避奉夷为师所招致的怨愤。赫德延聘的几名欧洲教习中有两名在1868年到达北京。通晓中西数学的天才学者李善兰被任命为算学教习。但是英文由欧伯连讲授,他是新近从英伦三岛来的非传教士教师;化学由法国人毕利干讲授;物理由丁韪良(他从1864年起一直在同文馆教英文)讲授。
1869年,在赫德的建议之下,丁韪良被任命为总教习,和满、汉提调(提调除负责学生的生活安排和纪律之外,还负责中文课程)一起工作。③丁韪良着手把同文馆办成设置八年课程的“书院”,其课程包括一种西文,以及数学、物理、化学、地理、国际法和政治经济学。之后,在1872年1月,英国传教士医生德贞开设了解剖学和生理学课程。这一时期前后,在大约一百名学生当中大部分还是八旗子弟,但大家认为最好的学生却是曾在上海同文馆学习过的汉族青年。京师同文馆的出版业务以丁韪良自己的《格物入门》和毕利干的《化学指南》为滥觞。①然而,这所学校的主要目的仍旧是为外交工作培训人才。在资深学生的襄助下,京师同文馆出版的书籍终于包括了国际法、政治经济学、以及连同俄国在内的欧洲国家的
Chapter_15
历史等着作。虽然许多学生认为拿出相当多的时间去准备科举考试是合算的,甚至他们也受到这方面的鼓励,但是,其中最优秀的学生在尚未毕业之前就被任命为总理衙门的翻译了。
兵工学校和造船学校
与此同时,福州船政局和江南制造总局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