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桥中国史 [992]
资产阶级对“二次革命”的敌视只是极其谨慎小心地表现出来,在那些已宣布独立的省份中尤其如此。各地商会不曾表示公开反对,而只是拒不给与财政上的合作——只要压力不太大。无论如何,斗争的结局主要取决于那些军事领袖和他们部队的人数与质量。在这方面袁世凯占有压倒优势。在1913年,资产阶级的反对或者毋宁说他们的袖手旁观,并没有起决定性的作用,正如在1911年,他们的支持对事件的发展没有什么真正的影响一样。不管是支持还是反对革命,资产阶级都不过是次要的力量。
1913年起义的失败带来了沉重的赋税和抢劫,迫使资产阶级保护他们的近期利益。袁世凯鼓励商人回到他们社会孤立和脱离政治的传统中去。一旦获得胜利,袁世凯就不再满足于用迫使反对派领袖流亡,并首先解散国民党(1913年 11月)然后又解散国会(1913年12月)的方法来消灭革命。他还把他的攻击指向在革命前后为了地方精英的利益而建立起来的一切代表机构。1914年2月4日,他解散了1912—1913年冬天在扩大了选民范围的基础上(占成年男性人口的25%)复苏的省和地方的议会。①自革命以后,这些地方议会接管了许多原本属于国家官僚机构的行政、财政和军事职能。②此外,它们还成了当时人数日益增多的新的工业家、教育工作者、手工业者和妇女组织的讲坛和活动舞台。正是通过这些组织,一整个社会阶层——士绅,还包括文人学士和小商人——将自己结合进了国家的政治生活中。这些议会在中国政治传统之内代表很近似于自由主义的某种东西,起着保护地方利益和保护那些被官僚机构拒之门外或忽略了的社会集团的作用。在袁世凯眼中,它们因此对他个人的权力和国家的统一构成了威胁,因为他把国家的统一等同于一种严厉的行政上的中央集权。
对于上海的商人来说,这是一次异乎寻常的经历的结束。在革命以后,华界的市政当局重新命名为“市政厅”,称为“绅商”的城市士绅曾经有机会证明他们的管理能力、现代化才干、对民主程序的理解和他们对重大国家问题的兴趣。③现在,上海商界再也不能恢复这种行政上和政治上的自治了。袁世凯用来代替原来市政厅的“工巡局”(负责管理公共工程、巡警、捐税),被置于地方官的严格管辖之下。1914年制定的法律加强了对商会的控制,剥夺了商人表达政治意见的手段。
商人们就这样被剥夺了主动权,他们好像已经失去了过去10余年中曾经鼓舞过他们的那些伟大的理想。由于不能使全国都接受他们自己在中国所开创的现代化,他们就转而全神贯注于自己的短期利益了。面对这样一个虽然非其所求但也并不难接受的军事官僚政权,他们只得在外国势力的荫庇下努力去加强自己的地理和社会基础之上的自治。因此,他们要求在南京的英国领事将租界①扩展到下关的码头和商业区,以便得到更好的保护。在上海,华界闸北的一些显要人物请求公共租界的巡捕进行干预,并且,用一外国居民具讽刺意味的话来说,寻求“我们专制的市政权的保护”。
不过,袁世凯接掌权力并不是简单的旧政权的复辟。他在担任总统的时期内表现出一种新的进一步发展经济的决心,完成了商业的立法,稳定了财政与货币制度,鼓励私人企业。②自1913年10月至1915年12月担任农商总长的张謇促使关于商业企业和公司注册以及关于开设公司的法令获得通过。他建立了棉花和甘蔗的模范生产基地;并计划统一度量标准。1914年 2月,在梁士诒的创议下,作为统一货币制度的第一个步骤,铸造了袁世凯银元。这种鼓励商业的意愿,与拒绝给予资产阶级最微小的权利形成奇特的对比。这里,袁世凯又回到现代官僚主义的传统,他本人在清朝末年就是这一传统的主要代表之一。作为一个独裁者,袁世凯权力的支柱是军队和官僚集团,他没有必要去讨好商人。因此,如果把他的经济政策视为对资产阶级的支持,那就完全错了。同时,把袁世凯统治时期各大商埠的繁荣归因于他的这一政策,也是错误的。把中国资产阶级推向它的黄金时代的决定性的动力来自别的地方:来自第一次世界大战所改变了的国际局势。
① M.克莱尔·贝热尔:《中华人民共和国的历史学家对辛亥革命的评价》,《历史评论》,230(1963年10—12月),第403—436页。
② M.克莱尔·贝热尔:《资产阶级的作用》,载芮玛丽编:《革命中的中国:第一阶段,1900—1913年》,第229—295页。
① 《北华捷报》,1913年11月1日,第352页。
② 参看周策纵:《五四运动:近代中国的知识分子革命》,第380页。
③ 张仲礼:《中国士绅:对其在19世纪中国社会中的作用之研究》,第117—120页。
④ 汪一驹:《中国知识分子和西方,1872—1949年》,第367、64、73页。
⑤ 参阅本页注3。
① M.克莱尔·贝热尔:《中国的资产阶级和辛亥革命》,第53页。
① 陈锦江:《中国晚清的商人、官吏和近代企业》,第131、164、168、183页。
② 贝热尔:《中国的资产阶级》,第59—60页。
① 伊懋可:《上海的士绅民主制,1905—1914年》(哈佛大学博士论文,1967年),第230—246页。
② 1911年末出现的上海商会的短命的竞争者,也许正如J.桑福德所说的那样,反映了商人集团内部的政治分歧。即使确实存在矛盾,也很快解决了,因为这两个商会在1912年初就合并了。詹姆斯·桑福德:《19世纪末20世纪初上海中国商业的组织和状况》(哈佛大学博士论文,1976年),第259页。
③ 贝热尔:《中国的资产阶级》,第62页。
① 爱德华·J.M.罗兹:《中国的共和革命:广东的情况,1895—1913年》,第222—223页。
① 董必武:《纪念辛亥革命五十周年》。
② 贝热尔:《中国的资产阶级》,第41—42、125—126页。
③ 周锡瑞:《中国的维新和革命:辛亥革命在湖南和湖北》,第237—250页。
④ 《北华捷报》,1913年11月1日,第352页。
① 窦季良:《同乡组织之研究》,第2章(转引自伊懋可:《中国昔日的模式》,第337页,注18)。
② 《北华捷报》,1913年11月1日,第352页,关于商人在各省城行政中的作用,参看贝热尔:《中国的资产阶级》,第69—80页。
① 让·罗德:《中国革命生活的状况,1911—1914年》,第301、117页。
② 小岛淑男:《辛亥革命时的上海独立与绅商阶层》,《东洋史学论集》,6(1960年8月),第113—134页(《中国近代化的社会结构:辛亥革命的历史地位》特辑)。
① 《北华捷报》,1912年7月13日,第109页;1913年3月1日,第650页。贝热尔:《中国的资产阶级》,第82—85页。
② 宣言译文,载F.麦考密克:《中华民国》,第457页。(原文见1912年1月5日《孙大总统对外宣言》——译者。)
③ 《近代史资料》专刊,《辛亥革命资料》,1(1961年),第58、201页。
① 《辛亥革命资料》,第96页。参看沈云荪:《中华实业银行始末》,载《近代史资料》,6(1957年),第120—139页。
② 《上海法国总领事的报告》,1912年1月13日。法国外交部档案:中国国内政治,中国革命。
③ 《上海法国总领事的报告》,1912年1月13、17、18日,法国外交部档案:中国国内政治,中国革命。
④ 《北华捷报》,1912年2月10日,第356页;1912年8月10日,第405页;1912年8月17日,第458页。《上海法国总领事的报告》,1912年3月2日。
① 《北华捷报》,1912年4月27日,第217页。
① 《北华捷报》,1912年3月1日,第650页。
② 《北华捷报》,1913年11月9日,第40页。
③ 萧亮林(音):《中国的对外贸易统计,1864—1949年》,哈佛大学出版社,1974年。
④ 汪敬虞:《中国近代工业史资料,第二辑,1895—1914年》(此后简称《工业史资料》),2,第848页。
⑤ 同上书,2,第908页。
⑥ 同上书,2,第920页。
⑦ 《北华捷报》,1912年11月16日,第479页。
⑧ 《北华捷报》,1912年12月7日,第665页。
⑨ 《北华捷报》,1913年8月13日,第558页。
① 汪敬虞:《工业史资料》,2,第860—867页。
② 《北华捷报》,1913年4月26日,第226、252页;1913年5月10日,第427页;1913年5月24日,第531页。
③ 参看上海钱业公会通电,《北华捷报》,1913年5月17日,第495页。
④ 《北华捷报》,1913年7月26日,第283页。
⑤ 《南华早报》,1913年7月27日、7月29日、7月30日、8月1日。
① 外交部驻华大使与领事档案,书信,F.O.228:2499,卷277,革命,北方与南方,1919年7月24—31日。F.O.228:2500,卷278,革命,北方与南方,1913年8月16—31日。F.O.228:2501,卷279,革命,北方与南方,1913年8月16—31日。特别参考发自镇江、南京、重庆、芜湖的书信。
② 南京通讯,1913年8月29日,F.O.228:2502,卷280,革命,北方与南方,1913年9月。
① 参看本书第4章欧内斯特·P扬:《革命后的政治风云:袁世凯时期,1912—1916年》。
② 1911至1913年之间为地方精英的利益而缩小官僚机构的权力,以及地方精英与私商的结盟,参看周锡瑞:《中国的维新和革命》,第246—255页。
③ 伊懋可:《上海的士绅民主制,1905—1914年》,第73页:《上海市制进